凌豈毫無察覺,吃完一碗奶油鲑魚飯,不太飽,打算再拿一碗。回頭一瞅,兩名主管正在那條餐桌前拿餐說話,他想等一會兒過去。
楚識琛嫌他磨蹭,將自己那一碗推過去,說:“我沒動過,你先吃吧。”
項明章垂著眼皮,握著酒杯晃動杯底的冰塊。
凌豈問:“那你吃什麼?”
楚識琛說:“沒事,我等會兒再拿。”
凌豈笑起來:“那我不客氣了,下午請你喝奶茶吧。”
楚識琛婉轉地催促:“趕緊吃,吃完回去幹活。”
他根本沒說是報告,但凌豈心虛:“我都準時幹完了,不著急,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楚識琛一口布丁來不及咽,要是以前他會調笑一句“愚子不可教”,如今沒那個資格,於是咬著勺子十分無奈地笑了笑自己。
項明章餘光看得分明,一個傻不愣登,一個聰慧玲瓏,還能親熱地聊到一塊去,倒顯得他有點多餘了。
冰塊融化變小,酒水淡了,他一口喝掉,嚼著冰碴起身離開了這片角落。
還在午休時間,項明章離開餐廳,去了項樾的開放式圖書館。
隻要在園區內工作,門衛或保潔,全職或兼職,都可以自由進出,分等級的工作證在這裡作用為零,哪怕是項明章本人,借閱也要遵守先來後到。
館內空空蕩蕩,項明章借了本不薄不厚的小說。
圖書館後門衝著辦公大樓,門前有一條梧桐小徑,是園區內唯一一塊每周僅打掃一次的地方。
項明章出來,落葉堆積的小徑當中,楚識琛負手而立,輕巧回眸,顯然是一路跟來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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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過落葉,項明章問:“跟同事吃完飯了?”
楚識琛:“嗯。”
項明章:“沒再一起喝杯奶茶?”
楚識琛莫名聽出一股……計較?
“吃得太飽容易犯困。”他回答,接著轉移話題,“你拿的是什麼書?”
項明章借來在飛機上解悶的,說:“明天我要去瑞士出差。”
這麼急,大概是突發決定,楚識琛問:“帶助手嗎?”
“不帶。”項明章已經跟彭昕打了招呼,“我不在,你的工作會輕松一點,正好歷信銀行的項目快開標了,你去幫忙。”
最終參與競標的公司一共十家,有第三方機構參與評標,程序嚴格,耗時耗力,之前醫藥公司的項目完全不能相比。
上一次讓楚識琛在競標環節狠跌了一跤,換成旁人,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位楚秘書的性子,估計更願意學一學捕蛇。
楚識琛輕輕眨動長睫,視線流連在項明章的領帶夾上,鑽石閃著銀白光輝,綴在墨黑的領帶上像夜空銜了一勾月色。
項明章看楚識琛久久不言,說:“你不想參與的話就旁觀,了解一下全部流程。”
楚識琛冷不防地問:“這是補償麼?”
項明章做事一向不會問心有愧,他不肯承認,卻也難以否認,僵持間一小片梧桐葉飄下,旋轉著落在他的左肩上。
楚識琛伸手到他頸側,捏住葉莖拿下來,說:“如果是,不夠。”
項明章道:“你還要什麼?”
楚識琛回答:“再等等,先欠著。”
項明章問:“我要是不答應呢?”
楚識琛想了想,抬起手,把落葉放回了項明章的肩膀。
項明章一陣無話可說,好的壞的脾氣頃刻間全堵在胸腔中,以至於心髒跳得有些費力。
聽起來……咚咚作響。
第26章
下班的途中,楚識琛接到雷律師的電話,他要的文件已經派人送到楚家,電子版發送到了私人郵箱。
回到家,楚識琛換了衣服待在書房裡,從一沓檔案袋中抽出賠償文件。
第一頁是總名單,羅列了所有人的姓名、證件號碼和聯系方式。
接受賠償的一共四十二人,包括當夜遊艇上的私廚團隊、服務人員、船員和全部受邀參加派對的人。
楚識琛對照電子版逐個看了一遍,名單上沒有張徹的名字。
賠償需要核對身份,受償文件需要本人籤名,所以這就驗證了錢樺的說法,派對上的貝斯手不是真正的張徹。
那假的張徹,到底是誰?
更耐人尋味的是,除去楚識琛本人,當日遊艇上一共四十三人,也就是說還有一個人沒有接受賠償。
這個人叫張凱,是當晚的一名服務生。
文件中對此作了解釋,出事後張徹和張凱無法聯系,且沒有家屬代為交涉,默認為放棄索賠。
這個張凱和張徹之間有沒有關系?是否和張徹一樣另有其人?
楚識琛發郵件給雷律師,問她知不知道這件事。
等了片刻,雷律師回復了當時的情況——這兩個人的確聯系不到,根據其他服務生和樂隊成員的反饋,張凱和張徹成功逃生,但去向不知,再沒有出現過。
遊艇爆炸前船尾起火,有足夠時間撤離所以無人喪命,大部分人毫發無損。事後為了盡快平息風波,李藏秋選擇草草處理,並未深入探究。
楚識琛握著座椅扶手,指節隨思緒攏緊,樂隊成員掩飾了張徹的身份,那別的服務生有沒有掩飾“張凱”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件事不能大張旗鼓,他委託雷律師調查一下。
看完文件,楚識琛頗覺荒唐,這個世界上,何年何月都不缺糊裡糊塗的事情,更不缺蒙昧其中的人。
正思索著,有人敲了敲門。
楚識琛放好文件,關了電腦,說:“請進。”
楚太太端來一碗湯水,晾得不冷不熱,她放桌邊,試探地問:“小琛,一回家就關在書房,老板加你的班哦?”
楚識琛回答:“沒有,我看些資料。”
楚太太很擔心:“今天雷律師助理送來的那些?什麼呀,你在外面惹官司啦?”
“怎麼會,我蠻乖的啊。”楚識琛模仿楚太太的語氣,自己先笑了,“就是遊艇的一些資料,免得遇見熟人關心,我一問三不知。”
楚太太拍拍胸口:“嚇死了!看完沒有啊,喝湯!”
楚識琛一隻手託起碗底,湯水顏色深而不濁,他想到了烏龍茶,問:“媽,你知不知道任濛?”
“亦思的老員工。”楚太太回憶道,“財務部的吧,怎麼了?”
楚識琛說:“沒什麼,他跟李叔叔關系怎麼樣?”
楚太太道:“不清楚,他蠻低調的,是個高材生,記得你爸爸誇過他做事周密,前途不可限量。”
楚識琛點點頭,等楚太太離開,他將一碗湯水慢條斯理地喝下去,腦海閃過許多。
第二天一早,總裁辦公室打掃後鎖了門。
楚識琛和B項目組一起開會,競標在即,等於到了決勝階段,每個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項樾的銷售部和售前咨詢部的協同合作非常默契,團隊運行機制很完善,並且職責分明,一切獎懲都有跡可循,既頂替不得,也抵賴不得。
幾次公開和私下的交流,楚識琛熟知歷信銀行的業務痛點,轉化成需求,由強烈到一般,為編寫標書提供了不可取代的價值。
這兩天項目組一直在開會,大家配合順利,不知不覺一整天就過去了。
開標當日,楚識琛選了上次去醫藥公司時穿的西裝,一路不曾開口,抵達歷信銀行,開箱上交標書和投標保證金。
一共十家公司參與,上午進行唱標,公開各公司相關信息,抽籤決定講標順序。
項樾通信抽中第六號,排在第二天下午。
午後容易犯困,入場前聚在銀行樓下的咖啡廳,每人一小杯雙倍意式濃縮,一起碰杯,然後一口幹掉。
彭昕苦得龇牙咧嘴,說:“忍著,這叫先苦後甜!”
項目組士氣大增,到了銀行會議廳外,彭昕將電腦包遞給楚識琛,說:“楚秘書,幫我拿進去,我去趟洗手間。”
楚識琛猜到對方的用意,問:“確定交給我?”
彭昕當初衝進項明章的辦公室,質問為什麼同意楚識琛進公司,那時候他就明白會有事發生。後來亦思的項目夭折,他心裡有數。
這段日子相處共事,彭昕早就對這個派對上的“楚公子”改觀,改得簡直天翻地覆,他道:“你不敢拿,那我找別人。”
楚識琛一把接過:“有何不敢?”
彭昕充滿氣魄地笑了:“連接投影設備調試,一會兒見。”
會議廳內,歷信銀行總行的副總裁、總經理、項目選型組組長和三位支行代表全部就位,第三方評審機構也已到場。
廳中安靜肅穆,楚識琛準備好講標文件,回乙方區域落座,依舊拿著紙筆。
手機振動,項明章發來一條信息:開標了麼?
楚識琛:馬上。
項明章:緊張麼?
楚識琛超乎意料的冷靜:不。
格外重視的項目,所有人百般爭取,猶如群獸爭奪一塊肥美的肉,從布線到進攻,生怕落了下風,在最後決定成敗的廝殺前,心態放平或許才能發揮到最佳。
項明章似有同感,回復了四個字:順其自然。
楚識琛裝好手機,講標正式開始,彭昕很有個人風格,專業不失幽默,極為擅長調動觀眾的注意力。
他想起了翟沣。
接著想到項明章,不知道項明章在講臺上是什麼樣子。
楚識琛又想到他自己,在這個新時代的新行業,會不會有朝一日,他也能站上去口若懸河?
方案,標書,講演,一切都無懈可擊。
這是一場優秀的競標,也是一次痛快的體驗,完美落幕後,大家互相擁抱,銀行的決策集團向他們表示了贊賞。
從歷信銀行出來,正值黃昏,彭昕去一邊給項明章打電話匯報。
大家精神抖擻,神經根本無法松弛下來,項目經理一揮手:“今天怎麼也得慶祝一下吧?我都瘦了。”
售前組長說:“讓你們彭總監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