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不知道具體姓名,說:“陪老爺子坐正位,個子最高,最英俊的那個。”
話音剛落,美滿廳大門洞開。
項琨面色鐵青地推著輪椅,身邊跟著太太和長子項如綱,輪椅中項行昭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竟然口齒不清地哭叫著。
他們先從廳門出來,緊接著項環拎著皮包也出來了,丈夫陪在一旁,好像在哄她不要動怒。
項如緒慢一點,走到門外回頭看了一眼。
短短幾分鍾,項家的兒女叔伯、子侄兄弟,全部魚貫而出,老項樾的董事們亦紛紛退場。
人走光了,廳內廳外鴉雀無聲,徒留兩扇雕花門。
唯獨不見項明章。
經理滿額汗:“這,這……”
楚識琛有些擔心,沿著欄杆疾步走到門外。
美滿廳內,暗金頂,胭紅牆,滿桌窖藏珍馐,數十份貴重的賀禮堆了一座山。
此刻筵席散盡,又空又靜,剩項明章一個人留在桌上。
沒了眾星捧月,隻有形單影隻。
他背對大門坐著,斟了杯白酒一飲而盡。
腳步聲慢慢靠近,停在身後,項明章聞見淺淡的迦南香氣,說:“怎麼,來敬酒啊,你遲了一步。”
楚識琛問:“那你為什麼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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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明章反問:“那你為什麼離席?”
楚識琛回答:“因為我把這頓飯搞砸了。”
“彼此彼此。”項明章拿起酒瓶,“楚秘書,要不要幹一杯?”
楚識琛說:“你為我斟滿,我自然不能拒絕。”
項明章斟滿自己的酒盅,站起身轉過來,端到半空,楚識琛抬手接過,抵在唇邊一仰頭喝了個幹淨。
第22章
楚識琛借口有事,讓楚太太和楚識繪先回家。
李桁提前開車去了,李藏秋落在後面,問:“聽說項家在另一個廳?”
楚識琛道:“嗯,已經結束了。”
今天這頓飯,楚識琛先搞得訂婚計劃泡湯,接著中途離席,李藏秋放慢腳步,說:“識琛,你怠慢我不要緊,不該插手小繪和李桁的事情。”
楚識琛明白李藏秋不高興,說:“我隻是在想,如果父親在世,他今天會支持還是反對?”
“何必假設。”李藏秋趨於嚴肅,“做人要講求實際,你爸爸走了。”
楚識琛似有所指:“所以許多人和事都變了。”
李藏秋停下來,透過鏡片凝視楚識琛片刻,電梯門拉開,楚識琛不卑不亢地抬手相送,補了句“叔叔慢走”。
今天著實滑稽。
一邊美滿,一邊美和,竟雙雙翻車。
楚識琛返回美滿廳,項明章依舊坐在桌邊,沒來及喝的湯羹徹底冷掉,骨瓷碗沿著碗口裂下一條細紋。
壽宴一開始,親眷、朋友和董事輪番為項行昭祝壽。
項明章伴在項行昭的身邊,耐心介紹每個人是誰,給項行昭展示賀禮,金石玉器,古董字畫,蟲草山參,廳中充滿了項家人最喜歡的鍾鳴鼎食氛圍。
項琨是長子,投其所好送了一幅名家書法真跡,殷切地說:“爸,等你好了,鑑賞一下這幅字寫得怎麼樣。”
項行昭抬手指著,咕哝道:“明……明,章。”
項環忍不住笑:“大哥,明章會書法,爸以為是明章寫的。”
項明章說:“姑姑太抬舉我了。”
“你臨一幅,叫你爺爺選,沒準兒他不要真的要你寫的。”項琨一笑置之,“诶,明章,你的賀禮呢?”
姑父說:“咱們都是拋磚引玉,明章的禮物要最後送,他最孝順老爺子,肯定是精心準備的大禮。”
項明章吩咐齊叔把禮物拿過來,一掌多高的烏木匣子,沿邊刻繪蝠紋,打開,裡面一對青玉松椿樹雕,松枝細密,椿葉繁盛,玉質晶瑩透潤,是難得的佳品。
若論價值的確是“大禮”,項如綱道:“這物件夠貴重,就是缺了點新意。”
大伯母說:“花心思要時間的,你以為明章和你一樣有空?這座玉雕意頭吉祥,擺在家裡好看的。”
匣中放著一張素箋,項明章拿起來,紙上兩行端正小楷,寫的是元好問的一闕詞,他讀罷攥在手心,端起酒盅起身。
眾人跟著舉杯,齊齊望過來。
項明章家主姿態畢現:“‘笙歌叢裡,歡笑度年華’,謝謝各位今日賞光,為項董賀壽。”
說罷,他轉身面對著項行昭,以賓客為證,以玉雕做引,道出後半句:“爺爺,‘看富貴,有兒孫,永祝松椿壽’。”
幾位老董事帶頭叫好,所有人蜂擁起立再次向項行昭道賀,一時人聲鼎沸。
項明章一盅酒飲盡,宴席才算正式開始。
經理留廳服務,行政總廚中途來問候菜品是否滿意,領了一封大紅包。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
大家漸漸喝得慢了,一邊吃菜一邊闲聊,一道淮杞螺頭花膠湯端上桌,是美津樓的招牌。
項明章盛了一碗,說:“爺爺,太燙了,要晾一會兒。”
項琨稱贊道:“這裡的菜品味道不錯。”
“大家吃得慣就好。”項明章說,“大伯,等你生日也來這裡,我幫你辦。”
大伯母客氣道:“他在家擺兩桌就夠了,哪值當這麼大的排場。”
項環頗為可惜:“跟以前相比,這算什麼排場?爸這兩年身體不好,已經盡量簡辦了。”
姑父安慰道:“你別難受了,在哪裡辦、人多人少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齊聚一堂陪爸慶祝。”
項如綱不經意地說:“人不齊,嬸嬸沒來。”
項明章端著碗,低頭攪動湯羹涼得快一些,仿佛沒聽見剛才那句話。
“是啊。”大伯母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詠緹去年就沒來,今年也不來,自從搬進缦莊就沒怎麼露過面。”
項明章垂著眼睛:“有什麼需要露面的場合麼?”
“詠緹個性安靜,可以理解。”姑父說,“不過今天是爸的生日,於情於理也該來祝賀一下。”
項明章倏地抬起頭,問:“如果姑姑不來,那姑父會來嗎?大伯不來,大伯母會來嗎?”
項琨眉頭忽皺:“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項明章道:“我是說項瓏都不知道在哪。”
一桌人暗驚,急忙偷看項行昭的反應。
項琨壓低嗓音說:“平白無故你提這個名字幹什麼?他拋下家庭是不對,可爺爺對你們母子還不夠好嗎?”
大伯母勸道:“老爺子怎麼對你們大家有目共睹,我們都視詠緹為一家人。”
項明章沒了耐心:“夠了,別再提我媽。”
項琨道:“你是項家的孫子,她要願意,永遠是這個家裡的兒媳婦。”
項明章大手罩住碗口往桌上重重一擱,咚的一聲!
薄薄的骨瓷當即碎裂了一道縫,他聲音不大,臉色卻陰沉至極:“誰他媽稀罕!”
滿座皆驚,廳內霎時萬籟俱寂。
陡地,項行昭急促地哼喘起來,發出模糊的音節,好像在說“不”,帶著乍然受驚的哭腔。
項環趕忙跑過去,蹲下身安撫,然後厲聲道:“明章,你誠心讓大家不痛快是不是?你爺爺欠你的,你這麼刺激他?!”
“他瘋了!”項琨動了怒,瞪著項明章,“知道你狂,現在敢對著一桌長輩撒野!”
項明章冷冷地說:“那就別讓我不舒坦。”
項如綱拍桌而起:“夠了!你別太過分!”
一直沒插嘴的項如緒緊緊拉住大哥,試圖充當和事佬:“爺爺生日大家開開心心的,不要吵了行不行……”
項琨哼了一聲:“他項總不開心,別人誰敢開心?!”
董事們沉默旁觀,平時站隊看權力虛實、看形勢利弊,今天的事涉及項家的私隱,任何人都不好插手。
不過按照常理,在壽宴上怎麼也要忍一忍,先發脾氣的不免理虧。
項琨怒火難平,推上輪椅往外走,項行昭一抖一抖地癱坐著,仍在啞聲哭叫。
大伯母和項如綱緊隨其後,項環和丈夫也憤然離席,項如緒躊躇片刻,隻好跟著一並走了。
見狀,其他人陸續離開。
方才湯羹濺在掌心,微燙,項明章拿毛巾擦拭,面不改色任由旁人從身邊經過。
擦幹淨,走盡了,隻剩杯盤狼藉。
項明章丟開毛巾倒了一盅酒,無所謂,自斟自飲反而落個清靜。
然後楚識琛來了。
白酒入喉,楚識琛低頭咽下一陣熱辣,瞥見掉在地毯上的素箋,他彎腰撿起來,不知項明章滿不滿意他選的禮物。
都沒意義了,他可惜道:“好好的一場壽宴,就這麼倉促地收場了。”
項明章嗤笑:“辦得長一點,難道就能活得久一點?”
楚識琛驚詫於項明章的態度,大概是氣昏了,口不擇言。
門外,餐廳經理戰戰兢兢地張望,不敢來打擾。楚識琛無奈,隻當臨時加班,走過去請服務生稍候,沒上的菜和蛋糕不必上了,自行處理即可。
他通知司機來一趟,先將幾十份賀禮搬走,安頓完回到桌旁,項明章一個人喝完了整瓶白酒。
楚識琛奪下:“要喝回家去喝。”
項明章站起身,眉心微皺,眼神專注,竟然跟開會時的模樣不差多少,他一路步伐平穩,走出廳門忽然停下。
楚識琛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