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自豪,“那當然!”
他又慫恿,“不是有話說得好,‘畢業聚餐你給我告白,我哭了,前面三年,你他媽的去哪兒了?’你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喜歡她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章月山迅速被說服了,耳朵有點熱,“那、那我一會兒就去向夢哥討教,哪種蘋果好吃!”
他又雙手捧起楚喻的手,深情道,“校花,你就是燈塔,為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
楚喻大笑,“滾你媽的燈塔,燈塔那麼醜!實名拒絕!”
下午課餘活動,楚喻溜達去恆溫植物園,把裡面的灌溉設備打開。確定沒問題了,又穿過連廊,去到玻璃溫室。
陸時正在檢查灌溉設備的損壞情況,楚喻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張口,“那個……你喜歡——你喜歡什麼季節!”
陸時低頭在記錄冊上寫了一筆,隨口答,“都喜歡。”
“那你喜歡——喜歡晴天還是雨天?”
“雨天。”
“你、你咖啡喜歡加糖嗎?”
“不喜歡。”
楚喻張口又要問,陸時忽然直起身,把手裡的鉛筆豎在嘴唇中間,“噓——楚喻,想好,到底要問什麼。”
陸時的嘴唇唇線清晰,有些薄,看起來略顯冷情。但楚喻知道,他笑起來的時候,嘴唇特別好看。
楚喻承認,自己,好像,被這個動作撩到了。
大腦又進入了迷糊狀態,楚喻聽見自己磕絆地問道,“陸時,你喜歡吃蘋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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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唇角勾起點兒笑,“不喜歡。”
“不過要看是誰送的。”
距離課餘活動結束,還有不少時間。楚喻在溫室裡轉悠了兩圈,東摸摸花瓣,西摸摸葉子,最後挨著陸時坐下。
見陸時插著耳機,他好奇,“你在聽什麼?”
陸時沒答,直接把耳機塞進了楚喻耳朵裡。
“陸夫人,不要激動,冷靜——”
“那個女人怎麼敢!她怎麼敢到我面前示威!她怎麼敢!你要我怎麼冷靜?怎麼冷靜……”
耳機裡傳來的女聲歇斯底裡。
楚喻嚇了一跳,又湊近了小聲問陸時,“這是怎麼了?”
“記得伊蕊絲這個名字嗎?”
“記得,現任情人!”
“嗯,陸紹褚不在家,伊蕊絲拜訪方薇雲,告訴她,陸紹褚經常都在自己面前說方薇雲年老色衰,脾氣古怪,惹人厭煩,要不是顧忌著風評和陸家的顏面,早就離婚了。”
“所以方薇雲炸了?”
“對。和方薇雲通電話的孫醫生,是方薇雲的私人心理醫生。但方薇雲一次也不敢去孫醫生的診所,也不敢見面,擔心被人發現,傳出自己心理有問題的消息。”
楚喻明白了。
方薇雲的顧忌,反而方便了陸時,隻需要監聽電話,就可以知道方薇雲和心理醫生的對話。
他又想了想,“可是……不對啊,那個伊蕊絲,為什麼會突然去找方薇雲示威?她這麼有底氣嗎?”
“因為我。”
陸時說著,伸手,松松圈住了楚喻白皙的手腕。拇指指腹,順著皮膚下青色的血管紋絡,緩緩揉弄。
“我向伊蕊絲透露了消息。我不是方薇雲的兒子,方薇雲嫁進陸家十幾年,根本沒有生育。陸紹褚跟她,不過是表面夫妻,為了顏面,才做出鹣鲽情深的表象。”
楚喻瞬間就懂了。
所以伊蕊絲作為正受寵的情人,才會明目張膽地跑去挑釁方薇雲。
而陸時的目的,大概是……讓方薇雲受到刺激,泄露出更多信息?
耳機裡,電話還沒有掛斷。
方薇雲說著話,突然顫抖起來,“還有、還有、那個找上門的女人,長得真像她!特別是眼睛下面的那顆痣,特別像!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早就已經變成了水鬼!”
孫醫生似乎是被方薇雲的尖叫嚇到了,但很快又恢復了專業素養,“陸夫人,您還好嗎?請您務必冷靜下來。您說伊蕊絲長得像誰?誰已經死了?”
前後不過十秒的時間,方薇雲迅速發現自己言語有失,就像觸到了不可觸碰的紅線,她驟然冷靜了一般,聲音迅速變回平日的溫言細語,“孫醫生,您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前後語氣和情緒的變化,楚喻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但又不得不感慨,方薇雲真的時刻都把自己的秘密守得森嚴,半絲風都不透。
孫醫生卻仿佛早就習慣了方薇雲這般的情緒轉變,“您冷靜下來了就好,我剛剛沒說什麼,您聽錯了。”
電話掛斷,耳機裡的聲音也跟著消失,楚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好嚇人!”
他呼了口氣,又奇怪,“不過,方薇雲為什麼會覺得,伊蕊絲長得像你媽媽?眼睛下面的痣在同一個位置,這麼巧?”
陸時仍在一寸寸摩挲著楚喻的手腕,他垂著眼睑,嗓音輕慢,“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巧合。”
抬眼,陸時定定地看著楚喻的眼睛,“因為人是我找到的。是我,在暗地裡,給了這個叫伊蕊絲的女人機會,把她送到了陸紹褚面前,讓她成功取代馮呂葳,成為了陸紹褚現在的情人。
也是我,向伊蕊絲透露了消息,給了她上門挑釁的底氣。”
楚喻瞳孔微縮。
陸時指腹揉在楚喻手腕凸起的圓骨上,仿佛撫摸古寶珍玩般。
“陸紹褚雖然濫情又花心,但他極愛面子,在外人面前,自詡專情。所以,他在同一段時間裡,隻會有一個情人。而他的每一任情人,大部分,時限都隻有一到三個月,過了這個時長,就會被拋棄。
但伊蕊絲不一樣,她聰明,她在陸紹褚身邊,已經四個月了。”
楚喻飛快就理清了脈絡。
伊蕊絲超出“規矩”的得寵,讓方薇雲有了危機感,甚至連出去度假都不敢,擔心自己一旦離開,“陸夫人”這個位置,就會被搶走。
而伊蕊絲上門挑釁示威,讓方薇雲長久以來“正室”的尊嚴受到了威脅,也使她有了更深的危機感,讓她心裡下意識地察覺到,這個伊蕊絲,和陸紹褚以前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樣。
伊蕊絲為什麼敢上門挑釁?必然是陸紹褚給她的底氣。
那麼,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陸紹褚是不是真的向伊蕊絲漏過什麼口風?
方薇雲怕了。
她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會抓男人的心,她來勢洶洶。
而伊蕊絲眼睛下面那顆跟江月慢長得一模一樣的痣,就成了壓垮方薇雲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維持不住理智。
那個找上門的女人,長得真像她。特別是眼睛下面的那顆痣,特別像,不可能的,她已經死了,早就已經變成了水鬼——
楚喻突然站起身,塞在耳裡的耳機被線扯著,掉了出來。他顧不上,朝陸時道,“水鬼!方薇雲說了水鬼這個詞!”
陸時神情平靜,拉著楚喻的手腕,讓他重新坐到自己身邊。
楚喻腦子轉得飛快,“會不會是,下雨天,她——”
說到這裡,楚喻猝然止了話。
連他都聽出來了,很有可能,陸時的媽媽,就是在十七年前的某一個下雨天,被方薇雲殺死,然後扔到了水裡。
直到現在,她可能還長眠在某一條江中,某一條河裡。
所以方薇雲才會在下雨天睡不著,才會說江月慢已經變成了水鬼。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陸時怎麼可能沒聽出來?
楚喻聲調低了下去,“陸時——”
那種難過的感覺,再次彌漫上來。
楚喻覺得喉口泛起疼痛,他又吶吶喊了一聲,“陸時。”
陸時順著楚喻的手腕,下移,觸碰到了他手心的柔軟紋路。
“害怕嗎?”
這是陸時在打架把人的虎口扎穿後,第二次問楚喻,害不害怕。
他的嗓音輕緩,帶著淡淡自嘲。
“我手段很髒,像藏在暗處不見天日的蛇鼠,連自己的生父都一並算計。”
我把真實又骯髒的自己,毫無遮掩的,剖開一切偽裝、血淋淋地,展示給你看。
如果你隻會看我一眼,我要你看到的,必須是最真實的我。
如果你施舍愛給我,那我要你愛上的,也隻能是最真實的我。
第58章 第五十八下
楚喻的手腕被陸時細致地把玩揉弄, 讓他心尖上, 無端地生出一股酥痒。
將那股綿綿的燥意壓制住,楚喻垂下眼,看著陸時手背冷白的膚色, 以及青色的血管。
他知道陸時的意圖。
清楚, 且明白。
就像小巷子裡,陸時用塑料吸管的尖端, 眉也沒皺地劃破指尖, 將粘稠的血液一絲不苟地塗在他的嘴唇上,溫柔地問他,我的血好聞嗎,你為什麼要聞別人的血的味道。
就像那天晚上,他握住陸時的手腕,讓陸時松手。陸時問他, 怕嗎。
看似強勢,看似鎮定,看似漫不經心,可實際上,楚喻卻覺得, 陸時比他更加害怕,更加忐忑。
甚至更加脆弱。
為什麼要怕?
隻是因為陸時深陷在沼澤裡, 眉眼裡充斥的是冷戾, 是仇恨, 是偏執嗎?
可是,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啊。
他喜歡的人。
對,就是這樣!
不隻是需要,不隻是依賴。
是喜歡。
心口的位置燙了起來,像是點了一把火,火焰炎炎,瞬間燒到了四肢百骸。楚喻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舌幹燥,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倉促。
他控制著自己的視線,對上陸時的眼睛,磕絆道,“你、你等等我,很快的,我回家裡拿個東西!真的很快的!”
說完,楚喻轉身,飛快往外跑,一會兒就沒影了。
陸時坐在原處,手指屈曲,微微動了動。
空落落的。
他盯著通往室外的大門看了許久,淡薄的唇角驀地勾起笑來,笑意卻半分沒有浸到眼底。
松下脊背,往後倒,陸時躺在了冰涼的石面上。
涼意透過衣料的阻隔,強橫地入-侵,很快,連皮帶骨,紛紛失去了溫度,甚至連血液都猝然凍住了一般。
半眯著眼,陸時盯著玻璃溫室圓弧形的穹頂,透過玻璃照進來的光線並不明亮,陸時的雙眼卻還是被刺的泛疼。
他原本認為,在決定將真實的自己,一寸寸、一層層剖給楚喻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真到了這一刻,他才恍然發現,自己遠比想象的要脆弱。
可是陸時,你不能脆弱,你還有事情沒有做完,你不能,不可以。
他漆黑的雙眸裡,浮起淺淺的自嘲。
果然,自己真的夠髒了、夠爛了。
身下堅硬的石頭剎那間化為烏黑的軟泥,沼澤一般,泛起腐臭的氣味,引人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