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閉上眼睛,不再妄圖掙扎。
魏光磊站到射擊場的門口,扒著細細的門縫往裡看,什麼也看不見。抓抓後腦勺,他不太確定地問老板,“我陸哥真在裡面?你沒看錯?”
“沒錯,在裡面打了兩個多小時了,碎了我一地的玻璃瓶子。”老板體格壯碩,大冬天的,也隻穿了一件短袖衫,露出的肌肉虬勁有力。
朝門內的方向指了指,老板叮囑,“進去看看,手廢了沒有。”
說完,他沒再多留,重新往店門口守著去了。
魏光磊翻出手機日歷,特意多看了兩眼,今天確實是周四。
周四不是應該在學校上課嗎,他陸哥怎麼跑這裡來了?
按時間算,晚自習肯定是逃了。
難道是……小少爺心情又不好了,帶著人過來玩兒?
疑惑一大堆,魏光磊敲敲門,手握住門把往下壓,開門進去。
房間裡開著燈,冷光照著水泥牆,讓人莫名覺得涼飕飕的。
陸時側對著門站立,他身形瘦削,脊背筆直,戴一副降噪耳機,銀色護目鏡架在鼻梁上,顯得氣質凜冽。
但他套的黑色衛衣和牛仔褲,以及腳上踩的紅黑經典配色的運動板鞋,又有幾分符合年紀的少年感。
“砰——”,子彈射出,機器擲出來的玻璃瓶又被打了個粉碎。
魏光磊遠遠看著,玻璃渣已經堆了厚厚一層,再看計數器,打了快兩百個瓶子了。
他合理懷疑,老板特意叫他進來看看,是因為店裡的玻璃瓶快被陸時打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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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警覺,收了槍,單手摘下降噪耳機,隨意地掛在脖子上,轉身看向魏光磊,“怎麼過來了?”
“我在另一個房間玩兒呢,老板親自把我提拎出來,讓我趕緊過來來看看你,手殘了沒有。”
魏光磊拉過準備臺上擱著的小籃子,從裡面拈了一顆薄荷糖,剝了糖紙放嘴裡。
等含著糖,仔細打量完陸時的神情,魏光磊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陸哥這神情,真不太正常。
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個不正常,但魏光磊一顆心猛地懸了起來。
正斟酌著措辭,想問問陸時是不是遇見什麼事情了,就聽見一陣手機鈴聲。
陸時按了免提。
話筒裡傳出來的,是烈哥的聲音。
“陸時,上次說的事情,有沒有餘地?我把手底下人拉著加緊訓練,真他媽訓不出什麼成績來,一個跑得比一個爛,跟爭先恐後搶倒數第一一樣,看得老子一陣悶火!”
烈哥語氣煩躁,又跟陸時打商量,“惜命是好事兒,你不上賽道,哥支持。但現在這情況,輸得太難看,哥臉上掛不住。你看,要不要再聊聊?”
魏光磊在旁邊聽著,沒吭聲。
他是知道消息的。
烈哥手底下的車隊,老將退的退、傷的傷,新兵又還沒操練出成果,一溜煙的人拎出來,沒一個能用。據說有人看見烈哥找過陸時,估計是想讓陸時上車,幫忙跑一場,但陸時拒絕了。
魏光磊以為,他陸哥上次都拒了,這次肯定沒回旋的餘地,沒想到陸時簡潔道,“等我考慮。”
沒說死,那就是有可以商量的苗頭。
烈哥嗓門馬上就提了起來,“果然是老子的好兄弟!好好好,不管最後你是上還是不上,哥都承你這份情!”
等電話掛斷,魏光磊坐在高腳凳上,趕緊問,“陸哥,你之前不是拒了嗎,怎麼這次又想上賽道了?”
陸時扔開手機,沒答,眼裡的陰鬱卻更重了兩分。
魏光磊琢磨了兩下,小心試探,“小少爺呢,今天……怎麼沒一起過來?”
陸時換彈夾的手一頓,眼睛也沒抬,下颌線條卻繃緊了幾分,“你太吵了。”
魏光磊捂嘴,迅速收聲。
懂了,這九成九是鬧矛盾了。
他搓著薄荷糖的塑料糖紙,覺得自己有點兒迷茫——這他媽應該怎麼勸?
而且吧,他也把握不清楚,他陸哥跟小少爺,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他一路旁觀過來,陸時本來主意正,目標明確,做事情從來不拖泥帶水。
但面對著楚喻,卻是心機手段全用上了,最後還把自己栽了進去。
魏光磊咬碎了嘴裡的薄荷糖,決定保持安靜。
要打架,他提著棍子就能跟陸時後面,衝鋒陷陣都行。但感情這種事情,太他媽復雜了,他摻和不來。
又打空了一個彈夾,魏光磊注意到,陸時握槍的手都直打顫,卻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扔開空彈夾,陸時又伸手去撈子彈。
魏光磊想勸,張張嘴,又閉上。
陸時指尖捏著黃銅色的子彈,填彈的動作熟練,嘴裡道,“你先回去,不用守著我。”
他掀起眼皮,手指勾著槍,靈活地轉了一圈。
毫無預兆的,陸時又握住槍託,抬起,將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漫不經心道,“你難道還擔心,我會給自己一槍嗎?”
魏光磊整個後背都涼了。
鼻腔吸進空氣,混著薄荷糖的勁兒,從氣管到肺,冷了個幹淨。
那一刻,他驀地想起來,他和祝知非一起看陸時開賽車時的感覺——
陸時多半有些厭世,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似乎又有一件什麼事情,勉強吊著他的命。
但也隻是勉強吊著。
槍口調轉方向,陸時手指利落地握住槍管,用槍託敲了敲魏光磊的肩膀,“行了,回吧,不用守著我,我靜靜。”
魏光磊不放心,原地磨蹭了好幾分鍾,最後也隻能走了。
陸時重新戴上降噪耳機,隔絕了整個世界。
從射擊場離開時,已經過了零點。霓虹冷清,街角巷陌都空蕩蕩的,沒幾個人。
路燈的燈光下,能看清密密麻麻的雨絲,陸時抬手,手心朝上,才發現,又下雨了。
老舊的建築外牆,沾了水,顏色就會變深,仿佛永遠無法根除抹滅的髒汙。
陸時手揣在牛仔褲口袋裡,走得很慢,腳邊是被燈光拉長的陰影。
繞過牆角,從野草遍生的花壇邊經過,有野貓從許久未修剪的灌木叢中躍出來,帶起響動,很快又消失不見。
陸時不經意抬眼,往前邁出的腳步忽的滯住。
樓道口懸掛的燈泡,光線是一如既往的昏暗。此時,卻有一個人站在燈下,手裡抱著一個方形紙盒,正來來回回地走動,嘴裡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他穿得很薄,沒有撐傘,頭發被雨沾湿,若是走近了看,肯定能看清發絲上綴著的細小雨點。
陸時卻停在原地,沒敢走近。
他隱在黑暗中,隔著一長段的距離,看著站在光亮裡的楚喻。
冬夜的風,冷得穿膚透骨。
直到楚喻看見了陸時。
他原本正念叨著“沒有鬼沒有鬼”給自己壯膽,倏而間,餘光瞥見了熟悉的人影。
他飛奔回家拿了東西,都沒休息,跑回學校後,得知陸時晚自習沒來,再看宿舍裡也沒有人,楚喻又抱著東西,跑來了青川路,等在樓下。
終於把人等到了。
小心抱著手裡包裝嚴實的紙盒,楚喻快步過去,站到了陸時面前。
把手裡的東西往前遞了遞,“我特意回家拿的,給你。”
陸時沒有接,神情分辨不清,隻啞著嗓音問,“是什麼?”
楚喻眼底有光,說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一般,湊近了小聲道,“是我從國外悄悄買的,最貴、最先進、最不容易被發現的竊聽設備!”
兩人一起站在暗處,影子一起隱沒進了漆黑之中。
楚喻看著陸時,認真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幫兇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下
陸時和楚喻是翻牆進的學校。
才下過小雨, 最近天氣又潮得厲害, 牆踩著打滑。
楚喻蹲在牆上,手掌撐著努力往下看,確定地面是湿的。他憂心忡忡, “陸時, 你說我就這麼往下跳,會不會摔倒, 然後毀容?”
說這句話的前後十幾秒裡, 楚喻已經腦補出自己從牆上跳下去,落地後沒能站穩,整個人往前摔,最後臉著地,直接毀容的慘劇。
越想越害怕,楚喻可憐巴巴地蹲在牆上, “我現在回去睡你家還來得及嗎?風險太大了,我不敢!”
原本陸時說太晚,就在青川路住下,明天早點去學校就行。
但楚喻一想,跟著陸時回家, 兩個人肯定是挨著睡一張床。莫名的,就有些不自在, 於是堅持回學校。
他現在後悔了。
“來不及了。”
將楚喻一路上寶貝抱著的盒子, 放到一旁花壇的邊沿上, 陸時仰頭看向楚喻, “楚喻,別怕。”
“怎麼可能不怕!”
楚喻覺得,現在不管是往前跳還是往後跳,毀容的風險都非常大,“要不——”
“什麼?”
“要不我今晚就睡這裡吧!”
陸時被引出笑容來,他伸手,語氣引誘,“來,我接著你。”
見楚喻遲疑,陸時又道,“怕就把眼睛閉上。”
楚喻從高處俯看陸時。
路燈的暗淡光線下,朝自己伸過來的那雙手很好看。
被蠱惑一般,楚喻小心地往前移了一點。
就在這時,遠遠有手電筒的光射過來,隨後隱約傳來的是保安的聲音,“好像有人,誰在那兒?”
“我日!”
覺得自己這運氣也是十分逆天,楚喻立刻就蹲不住了,他心一橫,緊緊閉上眼,一個撲騰就往下跳。
下一秒,他被人穩穩地接在了懷裡。
沒摔,沒有臉著地,也沒有毀容。
鼻尖圍繞的,是熟悉的氣味。
陸時手摟著楚喻的腰,沒松手,反而就著這個姿勢,湊近了跟楚喻說話,“楚喻,保安過來了。”
楚喻被陸時溫熱的呼吸撩得耳尖發痒,腰間橫著的手臂更是燙人,讓他想忽視都不行。
思維停擺了好幾秒,楚喻突然反應過來,“保安?保安!快快快,快跑!學校保安抓半夜偷偷出來約會的特別厲害,明天是要上張貼欄的!”
急急忙忙地拉著陸時跑了一段,楚喻腦子被冷風吹了個清醒——等等,有什麼不對勁。
楚喻驀地停下,轉過身,就看見陸時細碎的額發被夜風吹得凌亂,正安靜看著他,半點不見著急,甚至眼角上,還染著一絲愉悅。
手電筒的光時不時地從附近花壇掃過,冬夜的風掠過葉尖,帶起簌簌聲響。
眼神遊移,甚至與陸時握在一起的手,都發起熱來。
楚喻張張口,“那個……我們,還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