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做夢。
我暈乎乎地跟著攝政王上山,接到皇上,下山。
一直避開風煙站在山下,眼前都是一陣眩暈。
純妃擔心地道:「秦兒,你這是怎麼了?」
一隻手輕輕扶著我的後背,攝政王,啊不是。
陸寰溫聲開口:
「無妨,她暈一會就沒事了。」
此時已經到了城鎮,外面車馬喧嘩,陸寰隨手包下了路邊一家低調的客棧,又叫來了一桌酒菜。
他給我盛了一碗雞湯,輕聲道:「慢點吃,先暖暖胃,等會再吃燒雞。」
他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吃燒雞?
我暈暈乎乎喝了一碗湯,暈暈乎乎看著陸寰給我夾了一堆溫補食材放在小碟,又暈暈乎乎聽皇上在那放屁。
「純兒,此番你吃盡了苦頭,朕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抓著純妃的手,深情款款:「昨晚朕已經想明白了。朕再也不能見你在外面如此風雨飄零,再經歷這樣一次切骨之痛。朕後宮一個妃子都不要了,隻要你。」
小顧提醒他:「皇上,這蘇貴妃還在這呢。」
皇上:「……啊那個什麼,別的補償,朕都可以接受。」
我尚且暈乎乎,隻聽見身畔陸寰清聲開口:「既然如此,請皇上允許蘇貴妃,出宮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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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不錯。」
皇上高興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滿臉都寫著你快嫁出去吧,別礙著我和純妃:「蘇貴妃,你想嫁給誰,朕親自給你指婚。」
「嫁給……」
在陸寰將說出口的前一秒,我眼疾手快道:「啊那個皇上啊,先吃菜吧。」
陸寰的眼光靜靜落在我身上,我心虛地把頭埋進碗裏使勁喝湯。
嫁給陸寰?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雖然剛剛那一個吻,還讓我有點高興。
可是,他喜歡我什麼?
他才見過我幾天啊?
皇上和純妃真是比我想像中還要快,當即決定第二天白天就出發回宮昭告天下。
暮色四合,加上晚上吃多了,油水又膩人,我心亂如麻,踱步出門。
一推開門,一個白色人影蕭條立在門口。孤零零將我望著。
我登時魂飛魄散:
「好好好好巧啊王爺,你你你你也出來起夜啊。」
說完我想扇自己兩耳光!說什麼不好我他媽說起夜!
幸好陸寰沒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他今晚是不是一時興起突然想串門子,把手上的託盤遞與我,還微紅著臉別過頭去:
「今晚……都是油膩之物。」
「我便猜到你今夜會不適,這個……正好解膩。」
託盤上,是一盞白瓷冰鎮酸梅湯。
我「哦」了一聲,接過來,喝了一口,又聽見他輕聲道:
「今晚……也是我不好,不管怎麼樣,應該先問問你的意見。」
今晚?
我躊躇片刻,還是開口問他:
「你何時喜歡上我的,我記得我們……」
他面孔微紅,拿起茶杯:「也……是最近的事。」
最近?
最近發生了什麼?
我絞盡腦汁,隻好把陸寰喜歡我歸結於我長得太美。畢竟沒入宮前我好歹也是京城一枝花,暗戀我也屬正常。
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猙獰,陸寰突然開口道:
「我其實,之前從未喜歡過一個人。」
33
陸寰這個人,一向在京城的名聲不太好聽。
他行為放蕩,心機深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能聽他說心裏話的人,恐怕從來沒有過。
此刻他靠在圍欄上,緩緩開口說:
「從小,這個宮裏就沒人喜歡我。我母妃是西洲人,長得極為美麗,所以最受陸齊承的寵愛。但是陸齊承這草包,隻愛卻不懂得保護她,所以,自我有記憶起,我和母妃就一直受盡仁德那老妖怪的欺負。」
他對太上皇和太皇太後直呼其名,嚇得我往旁邊看了兩眼,祈禱皇上那傻逼這時候千萬別出來。
陸寰沒有注意到,他望著月亮繼續說:「到了我六歲那年,母妃走了。臨走前她給我做了一桌子菜,還給我連夜做了一雙鞋,跟我說,她回母國去了,讓我留在皇宮,等我的腳能穿進這雙鞋了,她就會派人來接我。」
「之後,我過得很辛苦,仁德不喜歡我,宮人也不敢對我太好,有時候呈上的飯食都是餿的,水也是臭的。但我也吃。就為了能活下去,能活到出宮,和母妃相見。」
「直到九歲那年,我能穿上那雙鞋了。」
「可是,沒有人來接我。」
我看見他眼眶微微發紅,他說:「然後,我就偷了皇宮的細軟,坐在夜香車裏,偷運出宮,去找我母妃。」
這個事情,我知道。
陸寰九歲就出宮,徒步到了西洲。
也是因為此舉,他得到了太上皇的器重,覺得他從小就膽大心細,如果好好培養,是個可造之才。
但是萬萬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我走了兩個月,這兩個月我餓了就吃草根,渴了喝池水,也得謝謝仁德,三年下來,我的腸胃鍛煉得十分好,我緊緊抱著我母妃的信物,死都沒有撒手。我第一次殺人,就是在那個時候,一個人過來搶我的包袱,我拿起一邊的石頭,直接磕在了他腦門上。」
陸寰微笑得有點殘忍:「可是,到了西洲之後,我才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他的聲音忍不住都在顫抖: 「我的母妃早就去世了,她實在太過受寵,太皇太後和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一起,為了保住他們的兒孫的榮華。吩咐人把她陷害致死。而母妃為了讓我好好活下去,給我編造了這個謊言。」
他說:「我在西洲,隻看見了我母妃的一座衣冠塚。」
「但從那之後,我就討厭任何人騙我。」
「任何一點欺騙,我都不能接受。」
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修長的脖頸,他俐落的下頜線,他好看得不可思議的眼睛望著天上的月亮,就好像看著他的母妃一樣,他說:
「直到,我遇見了你。」
「蘇秦。」
他側過臉,認真地看著我。
眼睛裏一閃一爍,好像有星星。
「所以,蘇秦。」
「你……可願嫁給我?」
34
我的心裏五味雜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白的酸楚。
在陸寰問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裏閃過的居然是病中病的臉。
一想到病中病,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該不會是什麼絕世受虐狂吧。為什麼這個時候我想到的居然是病中病!怎麼會是病中病?
我一瞬間心亂如麻,這個時候,陸寰輕輕地抓住我的手。
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
「蘇秦,嫁給我。」
「好嗎?」
我下意識道:「不行。」
他微微蹙眉,認真地問我:「什麼?」
「為什麼?」
如果在聽這些話之前,我或許還能厚著臉皮面對陸寰。
但現在,我根本沒辦法面對陸寰,我心裏不明不白地一陣一陣鈍痛,是前所未有的感覺。我隻好把眼睛別開:「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重復著我這句話:「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不明白地看著他,他也靜靜地看著我,看我不說話,臉色微微一變,又開口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我還是不說話。
陸寰扳過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喜歡的人是我。」
「你喜歡的人是我,對不對?」
正當這時,外面起了一陣嘈雜聲。
明明包下了客棧,但還進來了一批人,為首者聲音粗獷地吆喝,聽著似乎像我們在山洞裏遇到的那個敵國皇子。
我下意識開口道:「不……」
「不會是山匪下來了吧」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陸寰一下就把我放開了。
他看著我,眼裏的情緒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傷心。
然後。
他轉身走了。
34
陸寰走得很快。
他留下了小顧照顧我,第二天起來,就沒有了蹤影。
皇上和純妃也相繼回了宮,皇上臨走的時候跟我說,啊,那個「舒」貴妃啊,聽說你很久沒回家了,這次你就不用跟來了。朕回去會安排好一切的。
我說皇上我其實姓蘇……唉,算了,皇上告退。
然後,我就在我家住了下來。
我娘看見我回家哭天抹淚,我爹倒是高興,拍著我的肩膀滿臉欣慰:
「想當初,你剛進宮的時候,為父連牌位都給你打好了……」
奇怪的是,陸寰消失了,病中病也沒再來找過我了。
我在家裏過起了進宮前的生活。
其實我沒出嫁之前也挺無聊的。畢竟,是吧,我有這麼個特異功能,我爹也不敢隨便讓我出去拋頭露面啊。
我每天在家百無聊賴地嗑瓜子,有時候我就會想起陸寰。
聽說現在局勢很緊張,妃子們紛紛被退回了家,麗妃倒是興高採烈的,但是其他妃子就不一樣了,大部分愁雲慘淡。那些大臣也對皇上意見很大。
這種緊張的局勢下,我居然還能見到陸寰,他來我家和我爹商議事情。
我老遠就跟他打招呼:
「王爺!王爺!」
陸寰卻好像沒看見我一樣,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就對我爹說:
「本王有事,先走了。」
我又喊了他一聲:「王爺!」
陸寰停了下來,側臉冷眼望我:「怎麼了?有事?」
我撓了撓頭說:「那個你鞋帶松了,不系上會絆住腳。」
我本來是好意,誰知道陸寰聽了更生氣了,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我爹納悶地問我,這是怎麼了。我尷尬地說:「可能是覺得鞋帶松了很尷尬吧。」
然後我問我爹陸寰過來幹嘛,我爹長嘆了一口氣,說皇帝現在很難辦,因為之前退婚的事情,大殿上有女兒在宮裏的臣子們那是抹脖子的抹脖子,上吊的上吊,差點死一堆。
但是皇上這次態度很堅決。他說他要活出自我。
我問我爹怎麼看這事,我爹這回倒是一臉嚴肅不開玩笑了。他跟我說:
「我看要出事了。」
不出三天,果然就出事了。
35
一直坐鎮京城維護的陸寰,突然不見了。
三千鐵騎將周圍山頭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他。
皇上滿腦子風花雪月,陸寰原本看上去荒唐,卻是在背後坐鎮的那一個,一瞬間京城風雨飄搖。各種謠言都有。
我拉著我爹,讓他跟我說了一天陸寰到底可能在哪。
可是不論我爹怎麼問,都沒有觸碰我的反口機制。
最後我爹說,眼下,能救攝政王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他在邊境的心腹偷偷叫進京城。
想來想去,隻能借著給我比武招親的名頭讓他們進府,才最不引人注意。
我爹難得地臉色一沉:「隻是,如果比武招親的風聲出去了,秦兒你未來的姻緣可就……」
我想都沒想,說:
「招吧,趕緊的。」
「現在就去寫告示。」
35
比武招親的架勢很猛,我爹的部下很快就從邊境殺了回來,成功作為女婿候選人住進了我家。
他們入住當天晚上,我就被一個人從被窩裏揪了起來。
「聽說你要比武招親?」
太久沒被病中病叫起來了,這一下給我拉的,我揉著眼睛還有點驚喜:「你還活著呢?」
他更生氣了:「你想讓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