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她的孩子,他就有了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好幾位舅舅。
能常常帶他出宮玩兒去。
可時辰快過了,皇後還未出現。
「孤就說她不可信!她定是後悔了!」 蕭楚不悅地踢了一腳眼前的茶桌。
「仔細把腳踢疼了。」薛玉嬈將他抱到膝上,望向上座,「陛下..…」
蕭衍沉著臉:「去請皇後。」
馬上有宮人離開。
「臣妾就知道,她是糊弄臣妾的。」
薛玉嬈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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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可能捨得楚兒。」
「為何一定要她在?」蕭楚不滿道,「父皇在,母妃在就行了。」
「又不是給她敬茶!」
「殿下。」倒是薛丞相開口,「皇後娘娘乃殿下生母,殿下應當敬重。」
蕭楚低下頭,嘀咕:「不就是昨日沒哄她..」
「改日再哄哄她便是。」
又一盞茶功夫過去,依然未見皇後到來。
蕭衍「叮」地放下茶盞,正欲發作。
剛剛離開那宮人步履匆匆地回來了。
進殿就驚慌地跪下:「陛下!」
「皇後娘娘 ….娘娘….薨逝了!」
蕭衍倏地站起身。
茶盞碎了一地。
9.
其實我也不確定,那藥是否真能讓我假死逃生。 十四歲那年,我救過一個小和尚。
原不是什麼求回報的舉動,那小和尚拉住我。 「姑娘命格貴不可言,請務必收下貧僧此物。」 他給了我一本書,讓我將來交給我的丈夫。
彼時我尚未與蕭衍議親,隻覺十分莫名。 他卻將我看來看去,又遞給我一個小瓷瓶。 細細說過用法後,一聲歎息:
「如天之福而不自珍,可嗟、可歎。」 搖頭離去。
很多年,我都當它是件「異事」。
直到蕭衍告訴我,那本書,是一本兵書
而他靠著那本兵書,打贏了一場又一場艱難的戰役。
那麼,小和尚給我的那瓶「假死藥」,或許也真的那麼神奇吧? 我照著他當年所說的方法,服了藥。
又照著他說的寺廟,給宮外遞了信。
那晚蕭衍離開後,我沾著吐出的鮮血,寫下一封血書。
我說:
「衍哥兒,我想回焦家村。」
「將我葬在桃花林吧。」
焦家村的桃花林,是我們的定情處。
我不確定他是否會依我所言。
但我恢復意識的時候,聞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陛下!」
我竟還聽到人聲:「陛下!娘娘已經去了,您就讓娘娘安心地去吧!」
10.
原來我在棺材裏。
雖有了意識,身體卻不能動。
呼吸也幾乎覺知不到。
「陛下!」那人還在繼續,「您放手吧陛下!」
蕭衍身邊,大太監的聲音。
意識漸漸回籠。
「開棺!」突然聽到蕭衍沉聲一喝,「給朕開棺!」
開棺?
意識更加清晰。
不可。
那和尚說過,我會假死十日。
十日內,他會來接我。
若此時開棺,我假死的屍身既無腐爛,又無屍斑。
就要露餡了。
「陛下!娘娘生前受了那麼多苦,就讓娘娘入土為安吧!」
「你們怎敢拉著父皇?」
「父皇!」又傳來孩子的哭聲:「父皇,你不是說娘親隻是睡著了嗎?」
「為何要將她埋到十裏?
「他們說『薨』就是死了,再也沒有了!」
「是這樣嗎父皇!」
是蕭楚。
隨之而來一片嘈雜聲,勸蕭衍,說他已經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不可再傷痛過度的
0
噗通跪地說他沒有同小殿下亂嚼舌根的。
嚷著貴妃娘娘在官驛身體不適的。
突然有人一聲驚呼:「太子殿下!」
「殿下抽搐之症又犯了!」
蕭楚幼時高熱,未能及時醫治。
留下了發熱容易抽搐的毛病。
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呼:
「陛下!陛下吐血了!御醫!御醫!」
吐血?
蕭衍?
終於沒人佔著他的後位他的太子了。 莫不是高興的?
實在太吵了。
「送陛下和殿下回官驛!」到底還是薛丞相做了決斷。
「 落 棺!」
身體似乎在晃。 最終輕輕著地。
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的意識也再次渙散。 也不知過了多久。
似乎是很久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 太苦了。
舌尖是沾了什麼,要命的苦。 苦得我猛抽一口氣。
睜眼,是一身僧袍的小和尚。
時光輪轉,他竟還是當年模樣。
手持佛珠,俯首作揖:「阿彌陀佛。」
「總算報了施主一命之恩。」
11.
我去了鄰國。
與蕭衍並肩多年,他那些心腹,如今都是各地要員。
有不少人認識我。
我在焦家村外逗留三個月,才找準機會買到一個假身份,和一份路引。
又三個月,我輾轉到了商胤邊境,混入胤朝難民中。
為免口音露餡,我一直扮作啞女。
隻是胤朝戶籍制度森嚴,不允女子自立門戶。
所以入胤半年後,我成親了。
對方姓沈名甄,是名鐵匠。
我與他在難民營中識得。
他原在兩國交界處開了間鐵鋪,兩國交戰後,商朝官員收了他的鋪子,將他趕入
難民營。
那時正是冬日。
有次我見他的冬靴喹了個大口,實在沒法穿了。
拿過來給他補了幾針。
之後常常見他出現在我左右。
入胤都後,眾人都上報戶籍,拿了身份。
唯有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又口不能言,手不能寫。
衙役一扶額:「你這模樣還不賴,找個男人嫁了吧!」
「要不就隻能做卑賤的奴!」
卑賤的奴,也不是沒做過。
可不等我答話,同行的沈甄就拉走了我。
他說他在都城外尚有兩間小鋪,幾畝良田。
又說他母親早逝,父親寬厚,兄妹俱已婚嫁。
然後支支又吾吾,吾吾又支支:
「你不若..不若嫁給我。」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就是..就是你先嫁與我,將戶籍拿到。」
「待日後,你遇到心儀之人,我.…我自當奉上和離書。」
「曼娘,你..你放寬心,走個形式而已,我..」
他紅透了臉頰:「我尊敬曼娘,必不越雷池半步。」
但一年後,我們還是圓房了。
沈甄是個很好的人。
會為我的「啞疾」四處奔走,會在得知我其實康健時,欣喜得直掉眼淚。
焦阿蠻早就死在那個密不透風的皇宮。
蘇曼娘,願意接受新的人生。
又一年,我們有了一個女兒。
生產那日,我照舊一聲不吭。
倒是沈甄,打著百斤重鐵都面不改色的人,哭得地震山搖:
「娘子,我們再也不生了!」
「都是我的錯,生個什麼吃人性命的孩子!」
我告訴他我不易有孕,他還是堅持用了半年藥。
徹底斷了再度有孕的可能。
轉眼三年過去,我們的女兒長得粉雕玉琢,嬌俏可愛。
沈甄想要將來送她進學堂,賣了良田,將兩間鐵鋪變成都城的一間。
舉家搬入胤都。
胤都高門多,我們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卻也有餘。
且胤都熱鬧,窈窈十分喜歡。
這日正是上元節,沈甄要準備節後的開鋪事宜。
我帶著窈窈逛燈市。
燈市人多,窈窈又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稀奇的街市。
左鑽右竄間,竟從我手中滑脫了。
我滿身是汗地找了她小半個時辰,才聽到她那聲天籟般的:
「娘親!」
回頭,卻見她被一男子抱在懷中。
孔明燈一盞又一盞地飛上天際,鳳凰燈、鴛鴦燈、蓮花燈….
天地都被絢爛的彩燈照出迷蒙的顏色。
那男子就在燈下站著,身邊還跟一個到他肩膀的小少年。
看到我的一瞬,溫文的笑意僵在唇角。
12.
「娘親!」還是窈窈打破沉默。
「娘親..」那少年如夢初醒,幾乎是疾奔而來。
「娘親!你還活著!」
他過來就拽住我的袖子,「我就知道,你怎麼會捨得我和父..我和父親!」
我勉力舒開握成拳的手。
露出一個笑:「小公子,可是認錯人了?」
這麼些年,胤朝官話我已經講得十分熟稔。
「窈窈,來,娘親抱。」
拂開他的手,上前幾步,欲要接過窈窈。
窈窈自然是歡欣地往我懷裏撲。
隻是抱著她的人似乎從怔忪中回過神來,我才接過窈窈,手臂便被扣住。
「阿蠻。」
街市太過熱鬧,他這聲叫喚幾乎低不可聞。
但他扣著我的手微微發抖,一雙眸子都是通紅的。
「阿蠻。」他一聲又一聲,「阿蠻,阿蠻。」
「公子,您也認錯人了?」
我坦然抬頭,抱著窈窈退後兩步。
那小公子卻又沖上前拉住我的手。
「娘親,我是楚兒啊!你不要孩兒了嗎娘親!」
「阿蠻。」手臂再次被扣住,「你是如何到了胤都?」
「你為何不去找我?」
「你不要我,連千辛萬苦生下來的楚兒都不要了嗎?」
「哪裡來的騙子!」
我一手甩開二人,「我何曾生過兩個孩子?!」
淡淡地望他們一眼,抱緊了窈窈,轉身離開。
13.
誠然,我並沒有忘記什麼人,或是什麼事。
甚至一眼認出了那兩人。
蕭楚長高了,模樣幾乎與年輕時的蕭衍一模一樣。
蕭衍倒是比從前少了一股銳氣。
尤其望著窈窈笑的模樣。
他對蕭楚都不曾笑得那麼溫柔。
可是。
我不想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了。
「娘親,窈窈給娘親惹麻煩了嗎?」
回家後我給窈窈洗漱。
躺上床時她這樣問我。
我笑著親親她的額頭:「沒有。」
「窈窈乖,你先睡覺,娘親去給爹爹準備宵夜。」
窈窈乖巧地點頭,很快閉眼。
我留了一盞小燈,就去廚房。
沈甄未在家中用晚膳,回來定是餓了。
和往常一樣,我看著時辰下了麵條,在裏頭窩了兩枚雞蛋。
端至前廳時,正好響起敲門聲。
我開門,一張笑臉。
「娘子!」俯身將我抱了滿懷。
「夫君。」我亦笑著回抱他。
隻是餘光越過他的肩頭時,掃到院門暗處的人影。
宛如被雷電擊中一般,僵立當場。
14.
「窈窈可睡了?」沈甄問我。
「睡了。」
沈甄還抱著我。
窈窈四歲了,他依舊很黏我。
那暗處的人影似乎抬步,想要過來。
被一股力道拉住。
沈甄又親了親我的臉頰。
拉著那人的側影,直接跪下了。
自蕭衍登基,改國號為「商」後,商胤兩朝交惡多年,爭戰不斷。
看來蕭衍此次是潛伏入城,不便暴露身份。
我沒有再看他們,直接關上了大門。
隻是夜半時分,門口響起輕細的敲門聲。 三快兩慢。
那幾年在楚王敵營,每每有資訊遞給我,就是這個暗號。
我睜眼望著頭頂的床幔。
敲門聲沒有停歇,一下又一下。
我到底起身。
剛開門,就有人跪在身前:
「娘娘,卑職求您,去見陛下一面吧!」
15.
蕭衍歇在一處偏僻的客棧。
大概是將整個客棧包下來了,沒有燈燭,亦沒有人聲。
我推開門,就見到滿地的瓷器碎片,和被砸壞的桌椅。
蕭衍頹然坐在一處角落,手裏一壇酒。 聽到人聲,抬手就打算扔過來。
見到是我,驀然頓住。
我尋了個勉強完整的長椅,坐下。
蕭衍一雙眼凝在我身上。
良久,才開口:「你與那鐵匠成親了?」
「嗯。」
「那小姑娘,是你們的女兒?」
「嗯。」
「幾歲了?」
「四歲。」
靜默一瞬。
再開口,聲音有點啞:「她與你幼時,幾乎一模一樣。」
「難為你還記得。」
「朕不記得?」
蕭衍笑了笑,「阿蠻,你的一顰一笑,朕哪樣不記得?」
「可你居然嫁給旁的人。」
「焦阿蠻,你居然嫁給旁的人?!」
他猝然砸了手中那壇酒。
「你我總角之交,青梅竹馬,年少夫妻,同甘共苦。」
「你我定情桃花林,締婚雙親前,誓許赴鴻蒙。」
「你怎麼敢,嫁給旁人,給別的男人生孩子?」
他一步步走近,突然扣住我的肩:
「他剛剛碰你了嗎?碰你哪裡了?!」
我抓起一塊瓷片放到脖頸間:
「陛下,若不能好好說話,今夜不必繼續了。」
他像被燙到一般,忙鬆開我。
「後退三步 。
蕭衍照做。
我放下瓷片,挪開眼:
「陛下深夜要見民女,所為何事?」
蕭衍卻又急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蠻,你隨朕回去。」
「後位一直為你留著。」
「跟朕回去,你還是朕的皇後。」
這次輪到我笑。
「陛下,你認為,這可能嗎?」
我平靜地望著他。
蕭衍亦望著我。
抓著我的手,一點點收緊,面色卻一寸寸變白。
「阿蠻,你知道很多事情情非得已,薛家勢大...!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一心二用,拈花探柳。」
「我..」
「你可知我為何敢賭你會將我葬在桃花林?」
也不等他開口:「我認識的。」
「你給她的生辰禮。」
貴妃娘娘十九歲的生辰禮。
是皇帝陛下親手寫下的一幅字。
「生同衾,死同穴。」
他以為我不識得那幾個字,書寫時,還是讓我給他磨的墨。
蕭衍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拂掉他的手,起身。
「阿蠻。」
他喚住我:「若我說你離去後,才知自己錯得離譜呢?」
「自你離去,食難下咽,夜難安寢,我..」
「陛下。」我打斷他。
並未回頭:「你教我的。」
「有些事情,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16.
蕭衍沒有再出現。 大抵是回去了。
胤都與商都相距甚遠,他不可能離朝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