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說,越是辱我!」
我不敢置信:「你要殺我?」
楊蘅冷冷往前送劍,快要碰到我時,手腕猛地往外彎折,被震得丟了劍。
外間的侍衛被悄無聲息抹了脖子。
我在崔府安插的高手翻窗進來,迅速控制住了楊蘅和她的人。
「你派人盯著我?」
楊蘅一手護著小腹,往後退到角落裡,撞翻了高凳的花瓶。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派人盯著你,是為了護著你。」
我撿起了她掉落的劍。
「所以,我對你再好也沒用,因為你隻要那個男人。你和我交好的前提就是,那個男人牢牢愛著你,我不能威脅到你的……這叫什麼,愛情?」
楊蘅臉色慘白,她反手去扶墻逃走,盡力去躲著我的劍。
「明問秋!你別裝了,你真對我好,你就要離崔宋遠點。」她緊抿著唇,抬起下巴,聲調尖銳起來,「怨不得,你的姐妹都不親近你,怨不得,李玄歌扔下你跑了。」
燭火急晃,銀光閃過。
「我最聽不得別人說我的姐姐。」
楊蘅為避開這一劍,猛地跌坐在墻腳,往後緊閉眼睛,渾身顫抖起來。
「你要是殺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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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宋給你下了什麼迷藥?」
她用手捂著小腹,額頭冒出細汗,說話輕輕喘著,眼裡帶淚:
「你懂什麼?我和崔宋是一家人!就算我和我父親死了,我有什麼都隻能留給他,留給他和我的孩子,但我不能留給他和別的女人!日後你嫁人了,你就懂了……」
我緊握著劍柄,大口喘著氣,定定地看她,慢慢松開了手。
「我不殺你。」
我被她說得,還真懂了。
父親沒有丈夫重要,丈夫沒有孩子重要,我懂了。
我讓人去把崔宋引過來,拿劍放在掌心,閉了閉眼,劃了一道。
「嘶,疼。」
楊蘅緊張道:「你要幹什麼?」
我緩緩抬眸看她,笑著勾了勾唇:
「阿蘅,你說我姐姐怎麼不親近我?你該不會以為,我被你的夢話感動了吧?」
我低頭,攥緊了手:
「我來殺你,你太痛快了。死得其所,可還行?」
血,一滴滴,砸落在地。
崔宋急匆匆進門時,我轉身往外逃,正正撞到他懷裡。
「大人,阿蘅想要殺我取玉!」
我抱上他的胳膊。
「她知道你把盛國公的行蹤泄漏給太子了!」
14
崔宋居高臨下看向楊蘅:
「阿蘅,盛國公被伏擊,生死未卜,你知道嗎?」
楊蘅和他對視良久,慢慢伸手往上,想要去觸碰他。
「子行。」她說著就哽住了。
我適時好奇道:「子行?」
崔宋偏頭看我,淡淡垂眸道:「是我的字。」
我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楊蘅。
她閉上了眼,靠墻仰坐著,長呼一口氣:
「我父親還沒死,你看著辦吧。」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人,要是讓盛國公知道,我們這麼對他的女兒,咱倆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崔宋凝眉,退後半步,環視著屋內的人:
「這都是誰的人?」
「是李玄歌那個狗賊拋棄我的補償。」我語帶悲戚,抬頭看他,「不如就把楊蘅扔在這裡,大人和我一起逃吧。」
眾人面面相覷。
崔宋聞言斂眸,面無表情推開我的手,拿起桌上的燈,走進內室,潑在了床幔上。
屋裡漸漸燃起火勢。
我都驚了。
「就讓盛國公把這筆血仇記到太子頭上吧。」
崔宋拉過我就走。
楊蘅強忍著劇痛,十指緊緊摳進墻縫,想要站起來,一遍又一遍,卻爬不起來。
「崔宋,你瘋了嗎?這不是你的孩子嗎!這是你的孩子啊!」
她頹然失態,連哭帶罵,聲音哽咽:
「你忘了,你都忘了,你隻見我一面,就上門和我提親……」
我回過頭去看楊蘅。
「大人,好歹是阿蘅啊,要讓她走得這麼痛苦嗎?」
我往他手心裡遞劍。
崔宋停下腳,深呼吸了一口氣:「你說得有道理。」
他提劍轉過身去,決定給楊蘅個痛快。
「阿蘅,別怕。」
楊蘅咬住下唇,死死地盯著他:
「崔宋,我去下面等著你!」
我靜靜望著他的背影,用布條胡亂綁著手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劍。
終於到這一幕了。
下一瞬,崔宋動手。
那劍卻生生懸在空中。
他震驚地低頭看,胸口穿透而出的劍鋒,連血都沒來得及沾上。
我猛地抽回了劍。
崔宋直接往後倒,躺在我腳邊,雙目怔怔地盯著我。
「是你……」他往上仰起脖子,嘴裡嘔出大口血來,「你……騙我,我對你……」
我蹲下去看他:
「崔大人,別說了,我忍你很久了。」
我想起了四妹,怕再出岔子,又給他封喉了。
我半蹲著,看向楊蘅,微微挑眉:
「不用去下面等了,我把人送給你了。現在你有兩條路,其一,你說要給他報仇,我送你下去和他團聚;其二,你說謝我的救命之恩,我帶你離開此處。」
楊蘅雙手撐在地上,睜大眼睛盯著我,眼眶裡蓄滿淚水。
她閉了閉眼,兩行眼淚,滑落下來:
「問秋,對不起,我撐不住了。」
她坐在那裡,身下的鮮血,浸染到了腰部的衣裙。
我趕緊攙扶起楊蘅,環顧火勢漸起的屋內,想讓她找個地方躺下。
楊蘅反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你送了我這份禮,我也要給你一份禮。我給父親寫絕筆信,讓他收你為義女,以後盛國公府都護著你。」
府宅火光映天,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伏在書桌上,持筆寫信。
她松開了手,將信塞到我手裡,用力褪下蜜蠟黃玉鐲子。
恰如去歲相見。
「戴上這個鐲子,去我常去的書畫鋪子,把信給掌櫃就行。」
我捏著信,注視著她,眼裡微有濕意:
「我讓人把你背出去。」
楊蘅握緊我的手,低頭看向小腹,目光祈求似的看我:
「問秋,幫我。」
15
帝崩,告天下。
賢王攜宗室進宮為大行皇帝小殮,被太子率御林軍攔下,扣押於建始殿。
一夜之間,街上馬蹄聲不絕。
高官重臣的府宅都被御林軍守住。
這些事情發生時,我在京郊白雲寺後,買了個荒廢的院子暫住,一連三日給乞丐施粥贈飯。
我從崔府逃出那天,崔宋和楊蘅命喪火海。
趙澈晚到一步,就把崔府全燒了,對外說我謀害崔家夫婦,縱火毀屍,逃之夭夭。
還好我憑楊蘅的絕筆信,暗中和盛國公搭上了線。
盛國公楊劭宣告世人,認明問秋為義女。
我能想到,崔宋一死,太子勢必如驚弓之鳥,急於落定即位之事。
但御林軍需得太子持虎符才能調動,虎符不是在賢王手裡嗎?
什麼時候被趙澈偷回去了?
我想到了一個人。
令我頭疼的人。
手下勸我此時去找李玄歌:
「夫人,趁太子於宮中周旋,我們可出京城,返北疆,與將軍會合。」
我側目,看了看他。
夜裡,我把人都召集在院中,搬出幾張桌子,鋪滿長長的宣紙,說道:
「各位與我共過生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但如今我不去北疆,京城兇險,生死難料。諸位,想去找李玄歌的,可以自行離去,我修書於他,不予怪罪。」
眾人左顧右盼。
一炷香的考慮時間,近三分之一的人離開了。
月光如水,我手中研墨,聲音不急不緩:
「剩下的人,如今崔宋已死,若是李家稱帝,我是宮妃,若是楊家稱帝,我是義公主,若是太子或賢王稱帝,我也稱得上是妻妹。」
我緩緩抬頭,逐個看向他們:
「想要跟隨於我明問秋的人,日後不再稱我為夫人,要改口稱我為主子的人,想要於亂世掙出地位名堂的人……你們就在這紙上留下姓名籍貫、父母妻兒,有朝一日,隻要我還活著,活著的人論功行賞,死了的人追恩家人!」
沒過多久,有第一個人出來,寫下了名字。
隊伍很快就沸騰起來,紛紛傳過筆書寫。
院子的角落裡,仍有四五個人不動,面色躊躇。
我進屋取了東西,拿給他們。
「這裡是散碎銀兩,你們拿去分了,下山吧。你們不想去北疆,又不想跟著我,應當是想念家中親人了,那就走吧。」
父母家人未必就輕於建功立業。
那幾個人接過銀兩,再三地謝過我,就下山了。
但有一人,與眾不同。
「我又想拿錢,我又想寫名字,可以嗎?」
我打量著他。
粗衣短扎,相貌尋常,聲音沉穩。
我記得他,楊蘅殺我那劍,就是他一腳踢開的。
「你叫什麼?」
「李牧。」
李牧的母親病了,他是個孝子,想要回去探母,但也沒錢治病。隻要我願意給他錢,他就留下來跟隨我。
「可以是可以,但這不公平。」我指了指那邊寫字的人,「我給了你錢,他們不服氣,怎麼辦?」
李牧說有道理,轉身就要下山。
我叫住了他:
「除非你幫我做件事,做好了,自然能賞。」
三日後,李牧牽著一輛草料車,停到了我院子門口。
我兩下撥開。
明望春躲藏在草堆裡,粗衣麻布,頭發松散,紅了眼睛看我。
「問秋,真的是你。」
我替她拿下頭發的兩根枯草:
「賢王妃,我也知道是你,你把御林軍虎符偷給了趙澈。」
想到之前太子說不殺我,是看在我三位姐妹的分上,我就知道大姐做了蠢事,沒想到是這個蠢事。
「他拿聞夏和我換,我是不得已。」
明望春下車,搬開草料。
明聞夏抱膝坐著,面無表情,雙目失焦。
大姐心疼道:「當日壽誕,我就說有數月未曾見她,不久前趙澈讓我看了她一回,她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了。」
我過去把脈,身體無礙。
明聞夏得了失語癥,應是源於上半年開春吏部的事——那段日子,趙澈帶她見了上百人……
相命過於頻繁,就會反噬自身。
「養養就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但趙澈斷了她的飲食,要我交出虎符換人,我隻能負了趙明承。」
大姐扶著二姐往院子裡走。
夜裡,我收到了盛國公的信。
【十日內可抵京城。】
我坐在院子裡,輕輕推著搖籃,用手指去逗嬰兒:
「你啊,你外公要來接你了,開心嗎?」
明望春正從門口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