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先皇後,她早已死去多年,皇帝隻能遷怒到太子身上。加之我曾告訴他,終有一日,太子會下毒害他。
皇帝經過此事,更信了兩分。
聽聞東宮被重兵把守,不許任何人出入探望。
賢王趙明承率眾臣子長跪殿外,為太子殿下求情,也未能打動皇帝。
趙明承來找過崔宋,連門也沒得進來。
那時崔宋已經稱病,半月不上朝了。
大姐過府來找我:
「我不是為太子來求情,隻是你二姐也被關在東宮。」
我正在插花,無所謂道:「大姐,你信我,她不會死的。」
她猛地抽走我手裡的長條薔薇:
「明問秋,她是你親姐姐。」
指尖被花刺剌出血來,血珠剛要冒出來,被我指尖碾碎:
「大姐,你能辨人善惡,你看我呢?」
我打量著她的表情。
「你和二姐冷待我多年,不就因為我是惡人嗎?當我不明白?怎麼用人時,又求到我這裡了?」
明望春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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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不通,善惡如何劃分。
不過大姐有此天賦,就能做到親善賢,遠小人,就連我們四個的賜婚,也隻有她和賢王稱得上夫妻,日子過得順心如意。
對於東宮來說,這是個困厄的冬天。
崔府倒是溫馨熱鬧起來,崔宋借著貴妃之事,一個月有半個月稱病在家,陪著楊蘅玩起了紙閣焚香。
狹小的紙閣內,鋪著溫暖的地毯。
我們三人坐在裡面,楊蘅隔火煎沉香,無比專注,崔宋從身後虛環著她,不時指點一二,香氣盈滿於室。
我守著茶爐,昏昏欲睡,團扇都握不住了,從手心往前栽落下去。
崔宋用手接住了扇柄,放到我面前的桌上。
楊蘅回頭,提議道:「不如邀李將軍過府?」
我坐直了身子。
崔宋同意了。
李玄歌來時,落雪初霽,他抱了大束梅花,過來送給我。
我和李玄歌在庭院堆雪人,往上面插滿艷麗的紅梅。
崔宋和楊蘅圍坐在紙閣,煙燥氣和香氣緩緩溢出。
隻是雪人堆得如墳塋,我們二人相顧無言,又動手去推平。
那廂楊蘅被炭火燎到發尾,拉著崔宋跑到了屋外。
四人相視皆笑。
畫完九九消寒圖的那天,臥病三年的東宮太子妃撒手人寰了。
太子妃身份貴重,和楊蘅不相上下,也是閨中的手帕交,為給太子妃辦喪儀,東宮的禁令也就不解而解了。
楊蘅帶我去吊喪。
東宮服侍的宮人不少,但有名分的主子,如良娣、選侍卻沒幾個,實在是反常。
二姐嫁過來才半年,都要出來應酬賓客。
楊蘅望著太子妃的畫像出神:
「當年她還沒病下時,我常來東宮看她。後來……少了許多人,她就徹底病了。」
我用手帕捂住她的嘴。
楊蘅被我帶上了馬車。
她還在恍惚中:
「問秋,太子偽善,你覺得夫君能成嗎?」
我猶豫片刻:「你說過的,他的性子……他對天下不感興趣。」
楊蘅點點頭,不再說起這話了。
隻是無端轉著手腕的鐲子。
10
自開春以來,太子暗中插手京城官員任命事宜,無論大小,哪怕隻是府衙文吏,都能見到他的手筆。
他也不選自己人,而是今日上任,不到半月就死的人。
一時間,除了從前的舊臣,新上任的官員,履職三個月,都算是老人了。
京城官員班底流動極大。
皇帝剛開始未曾察覺,將擔子重重地壓給了吏部。
千古一遇的吏治難題,吏部近百號人,足足三個半月沒休假,換了兩任老大,直到第三任老大請教了東宮,才得以解決。
太子悄然接手吏部。
據崔宋說,太子身邊的隨從,瞧著像是我二姐。
又過一月,太子和賢王反目。
是為了東宮封鎖期間,當時皇帝暴怒之下,僅憑口諭,就把太子的御林軍虎符給了賢王。
如今太子硬逼賢王交還出來,賢王是真心扶持太子的,但覺得他近來動作激進,有一言堂之勢,堅決不肯交還。
再加上明望春從中挑撥,勸說賢王遠離太子……
迎來了一個政治的春天。
我望著抽出綠芽的新樹,突然想起一件事,皇帝是不是活不了幾天了?
怪不得趙澈急著要回御林軍。
天下要亂了,軍隊是最要緊的。
這一晚,崔宋過來看我。
他自顧自地進門,坐到窗下的暖榻,拿過我的繡繃細看。
「這半月來,阿蘅的家書比去年還多。」
據崔宋說,盛國公年近古稀,野心不老,偏偏隻生了楊蘅一個,還在楊蘅定親前,暗中請過大師相面,說楊蘅有公主命。
崔宋娶了楊蘅後,被西南楊家架起來了。
我從他手裡抽走繡繃:
「你若是還有很多話,就回去和她說,和我說有什麼用呢?」
崔宋手中空了,抬眸看我,站了起來:
「不必說了,我會斷了她和盛國公的聯系。」
我不置可否,送他出去。
到門口,他側目看我:「近來可和李玄歌往來?」
我想了想:「他家怕是比楊家更忙。」
崔宋站在我身旁,低頭輕笑出了聲。
翌日,我去見楊蘅,她染了風寒,就沒有見我。
三月初七,皇帝過壽,宮裡的人讓我也去,還要備禮。
我和楊蘅坐一輛馬車,崔宋另坐了一輛馬車。
楊蘅盯著他走遠,放下了車簾,聲音失落:
「因我父親的緣故,他看見我就煩。」
我不會安慰人:
「你也不是第一天有這個父親。」
楊蘅怔愣地看我,眼圈泛紅,伏到我肩上就哭,不知不覺哭到睡著了。
天子壽誕,不過半年光景,皇帝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
我見到了大姐和賢王。
前賢王妃於上月病逝,大姐與賢王感情和睦,已被抬為王妃了。
太子獨自赴宴,聽聞二姐病了,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隻見太子招待幾位武將家眷,席間還流露出太子納妃的話頭。
中途,我去殿後更衣,正巧碰到偏僻假山前,大姐和太子擦肩而過。
我提醒大姐:「太子心機頗深,你如今是賢王妃,生性純善,和他來往隻怕吃虧。」
「我數月未曾見過聞夏了,即便是去東宮,也總被人攔下……」
明望春反問我:「你要我獨善其身?」
我隔著屏風看她半晌:
「你不獨善其身?那當初你該叫她別選太子,最怕惡人長命。」
我扔下這句話,很快就歸席,連她說了什麼,都沒有聽見。
崔宋正在站著等我,說是內侍官要我和他換到前面座席。
當日賜婚的賢王和太子本就在前席,李玄歌因四妹緣故,也設在前席,就差我和崔宋了。
但如此一來,楊蘅就落單了。
「你留下陪阿蘅吧。陛下要見的,不過是我。」
崔宋卻道:「到底是帝王慶壽,我們原是他賜婚,出雙入對,更添喜頭。」
正在這時,楊蘅不慎打翻碗,湯汁沿著手背澆在小臂上,發出嘈雜聲響。
我把她拉到了懷裡:「沒事吧?」
崔宋取出帕子遞給她:「還好席面都是冷的。」
楊蘅低頭不言,接過帕子去擦手,將手指捋得根根發紅,又去褪蜜蠟黃的鐲子。
「這鐲子貴重,不能碰水。」
內侍官過來催促崔宋。
崔宋勸我和他先過去,之後他再回來陪楊蘅。
楊蘅站在那裡褪鐲子,卻怎麼也褪不下,像是在和誰較勁,急得臉色通紅,額頭沁出細汗。
我若有所思。
我讓崔宋先等等,握住阿蘅的手腕,替她順了下來。
她的脈象,很好。
我垂下眼,語氣淡淡:「阿蘅,你是不是豐盈了?」
楊蘅緩緩轉身,看向崔宋:
「我懷孕了。」
11
崔宋愣住了。
楊蘅就這麼看著他,叫住身旁的宮人,說自己身體不適,讓去傳太醫。
崔宋沒來得及阻攔。
當夜,楊蘅有喜的消息,傳遍六宮,傳出了京城。
我獨自去了前席入座。
沒過多久,開始祝壽獻禮。
太子送的是萬民祝願書,賢王送的是萬壽圍屏,崔宋送的是前朝大家的字畫,我送了一隻通體血紅的鸚哥。
到了李玄歌時,他送的是兩匹汗血寶馬,自北疆千裡而來。
禮重,北疆軍的忠心更重。
四妹送的是無名氏的舐犢情深圖。
李玄歌明顯是毫不知情。
全場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皇帝望著那圖潸然淚下,太子跪行數十步,用衣袖替皇帝拭淚,誠懇認錯,痛哭了好一會兒。
天家父子,重修舊好。
李玄歌見我獨坐,來我席上敬酒:
「她又發的哪門子瘋……無端獻畫,給太子送個人情。」
我抬手,與他碰杯:
「你的禮更好。我剛看到了,那兩匹馬可抵萬金。汗血寶馬本就世上難尋,又從北疆運到京城,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李玄歌聞言斂眸,喝盡杯中酒,另起了話頭:
「等席散了,我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崔宋和楊蘅回去得倉促,未必給我留了馬車。
高臺上,皇帝起身離席,剛走了兩步,突然往後摔進椅子裡,眼睛睜著,口不能言,似有中風之兆。
全場震驚慌亂。
太子抱起皇帝,匆匆離去,四妹也跟著離開。
宮城落鎖。
殿門緊閉。
內宴的幾十人,除了皇親國戚,就是高官重臣,都被關在了殿內。
侍衛領著太醫們進來,逐個查驗食物,解衣散發搜身,折騰整夜,沒一個人合眼,但搜查毫無所獲。
次日正午,記下名字,按了手印,被放了出來。
宮門口擠滿了各府的馬車。
李玄歌將披風攏在我肩上,關切地攬著我,讓我坐他的馬車回去。
我正準備過去,卻被人叫住:
「秋夫人。」
我和李玄歌都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崔府下人對我的稱謂。
崔府的馬車停得離宮門很近,應該是昨夜就留下的。
我轉而上了崔府的車。
本以為是空車,沒想到崔宋坐在裡面,隻他一人。
「大人,這是?」
崔宋盯著我:「出來透透氣。」
我坐在門邊,一路無言。
本就困得要命,卻不得安眠。
皇帝一病不起,太子晝夜侍疾,朝政由賢王幾個人支撐著,但也近乎停滯了。
天下將變。
就連崔府的天也在變。
楊蘅有孕的消息,傳到了西南。
盛國公秘密整軍,籌備入京,反太子。
崔宋每日要見許多人,楊家、崔家、宋家……但就是不去見楊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