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以亡母在天之靈起誓,我所說絕非虛言……」
……
走出大殿時,李玄歌等在門側,立刻迎上前來。
「可有事?」他語氣關切。
我搖頭。
崔宋在不遠處等我,大姐和二姐兩對也還未離去。
片刻後,內侍出來傳話,說四妹留宿宮中。
三位姐夫不約而同看向李玄歌。
李玄歌站在我身旁,逐個回看過去:「都看我做什麼?又不是讓我留宿。」
崔宋看了眼他,讓我晚些回府,便先行離去了。
大姐和二姐也就走了,尤其是二姐,多看了我一眼。
我上了李玄歌的馬車。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和明借冬是名義夫妻。」
我淡淡垂眸:
「我知道,她是陛下的人。」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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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歌取出精致的食盒來,雙手用手帕捧著糕點,小心翼翼送到我面前:
「就算她不是,等我父親回京,我也要同她和離。」
我輕輕接過他的糕點:
「你父親在北疆領軍,你和你母親、祖母長留京城。如今她嫁給了你,陛下也有威懾之意,你少與北疆書信往來。」
李玄歌盯著我吃東西的模樣,唇角彎起愉悅的弧度,聽話地點了點頭:
「聽說你和你姐姐可以為夫君測命?」
「嗯。」
他突然朝我攤開手掌:「你能為我測嗎?」
我嘴裡還吃著糕點,說話含糊不清:
「我不看手相。不過看你這張臉,肯定是貴不可言。」
他附和我道:「我爹也信這些,帶我找高人看過,說我有龍鳳之姿。你說,這靈嗎?」
我收斂起眼中笑意,用手帕擦凈嘴角,抬起頭來看他:
「不好說。再高明的相術師,也有不靈的時候。」
「那說說看?」他折起手帕,揣進懷裡。
「其一看命格,命格過硬的人,五行旺盛,趨利避害,機關算盡,越是容易被測中;相反命格過軟的人,五行失衡,隨波逐流,將過且過,反而難以測中。」
「那其二呢?」
「其二看遠近,如同我也不能為自己測命,越是關系親近之人,越是難以測中。」
我起身坐到李玄歌身邊,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往前一步,接著一步,離他越來越近。
「我爹還和我說過,相術師若是離測命之人越親近,頻繁使用相術,甚至能改寫其命。」
他沒料到我離得這麼近,低頭垂眸看我,一時抿了抿唇:
「像這樣嗎?」
我握拳抵在唇邊,低下了頭,輕輕笑出了聲:
「當然不是。父母、夫妻、子女才足夠親近。就像我母親,她本該是長命百歲的命格,卻因為我父親的緣故,未到而立之年而早亡。」
我退回到原位,卷起車簾,望向大街。
「這路不對。」
他握拳輕咳:「我讓人繞路了。」
「李玄歌,你見過我娘嗎?」我望著外面,話鋒一轉。
他愣了愣:「沒見過,但應是個很好的人。」
「也許你父親見過。」
「我父親?」
我一手卷起車簾,一手指著那條巷子,回過頭去看他。
「我母親自幼住在你家祖宅的巷子裡,十九年前著了一場火,你祖父才舉家搬走的。你父親從前說不定就見過她。」
他微微凝眉,正要過來。
馬車始料不及地急停,車簾落下,食盒傾翻,我往後倒進他懷裡。
李玄歌用手扶住我的肩膀。
「什麼事?」
我回頭去看他的手,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不自然地放手了,退回到原處。
外間報:「是太子側妃的車馬。」
茶樓雅間,確實是二姐在等我,但找我有事的,卻另有其人。
暗室中,太子趙澈坐在矮長石桌後,動作徐徐地倒茶。
他端起茶杯,放到我面前:
「我從你二姐處得知,父皇壽命不到一年,我想知道是誰敢謀害他,我要……」
我喝了口茶,輕輕垂眸,語氣淡定:
「你毒死的。」
趙澈人都僵住了,安靜半晌,十指緊緊撐在石桌上,指腹因為用力壓得泛白:
「這不可能……我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我怎麼會……」
我雙手捏著杯子,無聊到去環視四周,輕嘖了一聲:
「殿下,此處又無旁人,你應當開心才對。且不說你會不會,但你若有朝一日毒他,你是必會成功的啊。」
他頓時抬頭看我,目光寸寸陰沉,突然奪過杯子,摔到墻壁上:
「我不信!父皇絕不會逼我至此!」
我愣了愣,這不是信了嗎?都會從別人身上找原因了。
我起身離開。
趙澈冷靜下來,默了一瞬:「既然如此,大殿那日,你為何不選我?我不會成功嗎?」
我停下腳步:
「當年西南旱災,赤地千裡,寸草不生,殿下賑災長達八月,不過三月官署糧絕,卻在第六月時還能宰殺坐騎。」
我轉過身去,同他四目相對,語氣微顯疑惑:
「太子殿下,殺的是馬?」
暗室光弱。
趙澈與我對視良久,面色毫無波瀾,扯了扯唇角,露出不真切的笑意:
「往昔功績,何必再提?我就想知道,日後有沒有萬一可能,明三姑娘願跟隨於我?」
暗室深處,似有刀劍出鞘聲。
連眼前門邊的燭火也急促顫動。
「成王敗寇。殿下成事,我必跟隨。」
08
離開暗室後,我見到了二姐。
明聞夏臨窗而坐,側目看我,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會有事。」
「姐姐說這話,真令人傷心。」
她沒再搭話。
我自顧自地坐下來,喝了她一盞茶。
「我知道,你和大姐從小就對我不喜,好在我也冷情,就願你們照顧好自己吧。」
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但總歸不會太平。
半月後,是中秋,崔宋要帶楊蘅入宮見堂姐,崔貴妃。
我正坐在亭子邊,百無聊賴地喂鯉魚。
楊蘅見我無所事事,就要拉我同去。
崔宋不贊同:「上次是陛下旨意,她是妾室,不宜入宮。」
「問秋又不是妾,有名無實。」
楊蘅緊緊拉著我的手,替我和崔宋爭論起來。
崔宋按了按眉心,輕輕嘆氣,無奈看向楊蘅,最後還是依了她的意思。
崔宋和楊蘅並排坐著。
楊蘅說話隨心所欲,崔宋都耐心應著,句句都不冷落。
我坐在門邊,離他們遠遠的,盯著晃動的韁繩,一下又一下,打起了瞌睡。
馬車抵達宮門時,我剛好被晃醒了。
崔宋經過我身旁時,下車之前,淡淡地掃我一眼,驀地抬手,指了指我。
我怔愣,下意識去看楊蘅。
她已經坐過來了,拿出脂粉盒,輕輕拍著我的額頭。
那裡枕出一塊紅印了。
「可是府中孤寂,你睡得不好?」楊蘅隨意道。
「不是。」是我心事多煩憂。
八月,崔貴妃宮裡就燒了火籠,她依偎在軟榻上,肌膚勝雪,雙手抱著袖爐,膝上蓋著毯子,似乎極其畏寒。
崔宋和楊蘅坐著,我立在他們身後,悄悄看向崔貴妃。
她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平躺在床上,雙手搭在腰間,唇角緩緩溢出黑血,順著下巴滑到頸側。
她忽地抬眼看我:「你是明氏?」
我嚇了一跳,立刻跪了下來。
崔宋回頭看我,輕輕抬手,讓我起來。
「堂姐,她是陛下賜的貴妾。」
崔貴妃並未計較,攏了攏毯子,接過添炭的袖爐,輕輕嘆氣:
「相術師?本宮碰到過她那位妹妹,容貌倒好,將軍夫人……倒是可惜了李玄歌。」
我靜靜立在原地。
若是我母親還活著,與崔貴妃年紀相仿。
「貴妃娘娘,我不隻會相術,還略通岐黃之術。娘娘肌膚雪白,又如此畏寒,像是中毒之狀。」
「砰」的一聲。
崔貴妃失手跌碎了袖爐。
崔宋帶我們匆匆回府。
半月後,闔宮驚動,崔貴妃查出了中毒,那毒中得很深,有經年之久,又極為罕見,名為雪憐衣,並不致人死亡,隻令人體虛不孕。
而更絕的是,能侵染枕邊人。
皇帝氣急攻心,連夜密召太醫,又下令鎖宮徹查。
又過了一月,查出下毒者是先皇後,太子生母所為。甚至十幾年前,崔貴妃生出的小公主,出生就沒有心跳,也是因為此毒導致。後宮前朝人人懷疑,皇帝多年無所出,是不是因此……
我以為事已至此,崔貴妃不會再中毒而亡了。
卻沒想到,三日後,崔貴妃因傷及龍體,深感內疚,服毒自盡。
宮人來報喪時,還帶來了一枚罕見的玉鎖。
是崔貴妃指明送給我的謝禮。
「這是堂姐當年為小公主打造的周歲禮。」
崔宋換上了縞素,經過我身旁,步步往上,跪在靈堂前。
我換過喪服,過去陪跪。
崔宋在喪盆裡燒紙,火光映得他臉色發紅。
「你知道,是嗎?」
我無話可說。
我以為是中毒,怎知她是服毒……
「我是好心……」
「你若是不說,隻怕她不會死得這樣快!」
崔宋猛地站起身來,劈頭蓋臉地砸下金銀箔紙,砸得我躲閃不及,臉上刺痛發燙。
我抬起頭來,瞪著崔宋。
他居然敢對我動手。
吊唁的賓客都看過來。
09
楊蘅推開應酬的人,把我拉到懷裡,用寬袖擋住我的臉,帶到了後面廂房。
「他的性子向來如此。」楊蘅替我上藥,「崔貴妃之死,將他送到風口浪尖,他不願卷入黨爭。」
我冷冷道:「那他該辭官。」
楊蘅忍不住笑出了聲,顧及起貴妃新喪,又捂住了唇:
「你別同他計較。世上哪有一家人,同夫君計較對錯的呢?」
我推開她的手:
「他是你的夫君,並非我的。」
楊蘅笑了笑,把藥放到我手心:
「這樣啊?那要是李玄歌呢?」
「他不會對我動手的。」
楊蘅讓我好好休息,不用出來治喪了。
當晚,崔宋過來看我。
這應當是我入府三個月以來,他第二次到我的院子裡來。
門框被叩響兩聲。
「今日之事,我非有意。」
我靠坐在窗榻,手裡握著書卷,未曾出聲搭理他。
「你應當知道,相術應驗,如此兇猛,我是心有餘悸。」
我幹脆放下書卷,望向那道身影:
「崔大人,當日是你要問的,我說了實話,卻令你不悅。你何必憂心呢?貴妃服毒,是為給小公主報仇,說不定你將來身死,也是為深愛之人呢。」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沉默地轉身離開。
崔貴妃陪伴皇帝二十載,盛寵近十年,雖未誕下子嗣,但死得轟轟烈烈。
皇帝來不及怨她,追封她為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