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鎮北王還在的時候,逢年過節大家心照不宣都會送孝敬進王府。倒不是賄賂,畢竟鎮北王家大業大也看不上這點兒賄賂,不過是聊表衷心。誰若是不送,或是送的少了,在新一年是要舉步維艱的。
但衛澧也沒給他們暗示說送禮啊?
一眾人戰戰兢兢,被請進了會客用的院落。
院落隻裝修了個大框,細節處還十分潦草,但炭火倒是舍得燒,他們穿著外氅渾身熱的冒汗。
侍女們為他們上了茶點,客客氣氣的請他們等著。
“哪位掌櫃先來的便先進去罷。”
若打眼望去會發現,這在座的掌櫃老板們,十之八九都是女子。
平州對女子約束不嚴,尤其脂粉衣裳做得大多都是女子的生意,女掌櫃接洽更方便些。
人群裡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站起來,擦擦額頭的汗,帶著自家伙計進去。
見著笑吟吟的趙羲姮,她一愣,倒是沒想到衛澧這樣的人,真能娶著這麼漂亮的媳婦,轉念一尋思,若非衛澧搶親,恐怕這輩子都沒這麼漂亮的小娘子願意跟著他。
“在下恆娘,請夫人安。”
忐忑了一陣,她發現今日沒什麼陰謀,真就是趙羲姮想買點兒東西,所以才叫他們來的。
馬上年尾了,最後努力努力,多掙點兒錢,給今年寫個圓滿的結局,且看趙羲姮像是出手極為闊綽的樣子,恆娘開始賣力介紹。
“櫻粉、桃粉、桃紅、朱砂紅、橘紅、正紅、牡丹紅、赤霞紅……什麼場合用不同的顏色的口脂,妾身建議夫人都來一套,就算有些色兒冷僻,但萬一真用得著也不至於抓瞎。咱這馬上年尾了,夫人要是誠心要,咱也不要謊兒,就一盒要一吊錢,再送您盒潤唇脂。
這價童叟無欺,可沒賣給過別人,夫人也別往外說,省的妾身不賺錢,若是用好了幫咱家多宣傳宣傳。”
恆娘噼裡啪啦帶著一股平州腔把話都說盡了,趙羲姮覺得她做生意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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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什麼香味的?”趙羲姮問她。
“牡丹、芍藥、月季、桂花、栀子、荷花香應有盡有,牡丹這香味兒雍容華貴,襯您富貴;桂花香甜熱鬧,味兒跟那秋天暖洋洋的太陽似的,大冬天聞著多舒坦;妾聞見您身上一股子栀子味兒,想必也喜歡栀子,這仨各有各的好,您瞧喜歡什麼香給您留什麼。
都是揚州謝記的唇脂,鼎鼎有名。她家脂粉和螺子黛也不錯,您若是缺,也一並瞧瞧。螺子黛兩個色呢,純黑的描上顯膚白,灰的顯溫婉。脂粉也細膩,半點兒瞧不出擦了。”
就算在晉陽,宮外的商人將商品帶進宮給她挑選,他們也沒這麼多話,都是安安靜靜站在一旁,見她停在那兒,才開始介紹,像恆娘這樣熱情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趙羲姮被她遊說的雲裡霧裡,覺得這個好,那個也好,一時間下不定決心。
栀子花香的她肯定要,但聽恆娘這麼描述,好像牡丹桂花的也不錯,她皺眉猶豫不決。
“夫人,要是實在拿不定主意,便都留下罷。”侍女從旁勸道。
這滿屋子都是黃金裝飾的,還差這一點點買脂粉的錢?
趙羲姮覺得這主意可行,便點點頭,“栀子、牡丹、桂花的口脂各色都送一套來,螺子黛各色的也要,還有脂粉。”
她若是用不完,還能送人。衛澧昨晚可是豪氣的說,“隨便買!”
好大一筆單子砸下來,砸的恆娘喜笑顏開,她萬萬沒想到趙羲姮能這麼大方,生怕她反悔,趕緊高高興興點頭,將樣品收起來,“那奴今下午就讓人給您送來,一共是三百兩白銀。”
人一走,恆娘高亢急促的聲音沒了,趙羲姮發熱的頭腦一下子涼下來,一拍腦門,敗家子兒。
像那種煙紫色的口脂,你買來做什麼?
算了,就當花錢買開心。
恆娘春風得意出去,旁人扯住她,“當真就是買東西?”
“不信拉倒,好大一個財主呢。”恆娘哼著小曲兒走了。
一旁人嘀咕,“衛澧夫人的錢你也敢收?”
話是這麼嘀咕,但心裡還是有點兒歡喜,可見衛澧夫人買東西是給錢的。
鎮北王在的時候,子女多,所以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多,今兒九郎君家小妾的弟媳赊筆帳,明兒又十八郎的表姑家的侄女赊筆帳,都是爛賬。
衛澧他夫人結款還挺痛快,瞧著倒是不錯。
人陸陸續續進去,然後高高興興出來。
趙羲姮喝口水,問,“今兒花了多少錢了?”
“五千兩。”
趙羲姮一愣,“這麼多。”
最後裁衣店掌櫃帶著繡娘進來,問趙羲姮要做什麼樣兒衣裳。
“我的先不著急。”趙羲姮想了想,讓人去衣櫃取出衛澧的一套衣裳。
“掌櫃量量這身衣裳的尺寸,長短多做出這麼一點兒。”趙羲姮用手比出三寸。
“這……若是不量體裁衣,恐怕不會太準。”繡娘有些遲疑。
“沒關系,照著我說得做便成了。”趙羲姮擺擺手。
她又不是誠心給衛澧做衣裳,有兩套表明她心裡還是記掛著他的就行。
今天花了太多錢,全是給自己花的,雖然衛澧昨晚說隨便花,但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誰知道他到底會不會真的生氣,幹脆花點兒錢安撫安撫。
不,是敷衍敷衍。
衛澧昨日殺了一個職位不高的將軍,那位置自然就空缺下來了,他提拔了昨日那個百戶。
“你叫什麼?”衛澧慣例問,雖然大概率他並不會記住。
“屬下楊澤笠。”
在所有人眼裡,這剛被提拔上來的小將軍,便是衛澧心腹了。
有些人天生比別人機會少,但凡有丁點兒機會,便會抓著這一點點的光亮往上爬,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好巧不巧,楊澤笠便是這種人。
他年幼喪父,母親賣花供他寒窗苦讀,但如今科舉被氏族壟斷,他才華無處施展,又想出人頭地,於是憤然投軍,但三年裡無論如何拼命,也隻是做到了小小百戶,難得衛澧能提拔他,對他來說,這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衛澧看著楊澤笠锃亮眼睛裡的火光,心想,若是趙羲姮能看到此時的場景,那便好了。
他站在所有人之上,接受著他們或畏懼,或敬仰的目光。
他殺過許多人,惹過許多人的恨憎和怨毒。
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擅長為自己的罪行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洗清自己的罪惡,維持君子假象;衛澧則將自己的罪惡放大,他喜歡所有人都對他瑟瑟發抖的感覺,隻有這樣,他才是真實活著的,才是摒棄了那骯髒過往歷史,高高在上活著的。
今日衛澧回來的早,趙羲姮聽說他去了書房,沒回院子,也不讓人去叫他,由著他去吧。
“主公,您需要的書,屬下都已經為您找全了放在書房了。”陳若江低頭道。
他聲音略微壓低,更像在說些什麼了不得的機密。
衛澧耳垂一紅,撩起眼眸看陳若江一眼,他如何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書?
第30章 它撓我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一並朝書房方向走去。
昨天陳若江才帶著人將原本鎮北王府的書籍大部分轉移到行宮這處,今日已經十分有效率的清點出了帶來的所有書籍。
衛澧進到書房,隻見寬敞的書桌上整整齊齊碼著一列書籍,摞起來快有一人高了。
陳若江上前兩步,興高採烈的介紹,“主公,這是昨日搬書時候,屬下從當中挑選出最有用的一些,想必您會用到。”
衛澧發憤圖強,意味著他的飯碗逐漸穩固,
衛澧一瞧,打頭幾個,赫然正是《兵法三十六計》、《百萬雄兵》、《萬國志》,《三十六年戰爭史》,還有本《惠武帝兵法》,是記載趙羲姮她爹打仗時候所用過的兵法的書籍。
“蠢貨!”他抬腳踢了陳若江一腳。
“找,找錯了嗎?”陳若江不解,他撓撓頭,難道不是找這些嗎?,“主公需要什麼,屬下再去找找。”
可是主公除了這些書籍,還能看什麼?他也不像對旁的會感興趣的樣子啊。
衛澧他能說自己想看春宮圖嗎?
當然不能,就算陳若江沒臉沒皮去給他找,他也張不開這個嘴。
他摸了摸才退熱的耳垂,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羞恥感,又狠狠踹了陳若江幾腳,“滾吧,用不著你了,我自己找。”
陳若江摸摸腦袋,心想可能是這幾天衛澧壓力太大,所以脾氣又開始暴躁了。
他默默退下。
忽然想起,原本王府的書,他也不是原原本本都搬過來了,有些無用的雜書闲書,他便在那兒撂著,等什麼時候有空再搬來。
總歸主公連正經書都不想看呢,怎麼有功夫去看那等闲書?
書房與藏書閣是相連的,衛澧待陳若江走後,便拿起藏書登記的冊子,往藏書閣裡找去。
第一間沒有,第二間也沒有……
趙羲姮等到飯點兒還不見衛澧,於是派人去尋他,聽陳副將說衛澧正在藏書閣中找書,她深感欣慰。
他有這種廢寢忘食讀書的覺悟,真是了不得。
“別打擾他了,咱們先吃好了。”
人家好好學習呢,能打擾嗎?不能啊!
趙羲姮想起小時候自己趴在桌子上寫太傅留給她的課業,她阿耶喊她吃飯,她正在興頭上,舍不得放筆,但阿耶死活抱著她去吃飯,等吃飽了,她往小榻上一倒。
什麼課業什麼大字?哪有睡覺來得舒服!
待趙羲姮吃完飯往火炕上一躺,暖暖和和抱著貓的時候,衛澧已經找到藏書閣的第十六間了。
他篤定他要的書就在這間,因為冊子上對第十六間的概括隻有短短一行:密禁!不可言說,年幼者勿入。
衛澧臉一紅,這種欲蓋彌彰不可描述的形容,想必就防著他要找的東西了。
他攥緊手中的登記冊,抬腳走進去。
隻見房間三面的書架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圖書,書脊處花花綠綠,一看就不是些什麼正經玩意兒,關鍵還挺多,且都不新了,一看就是被人經常翻閱的。
“嘖,沒想到鎮北王還有這種癖好。”衛澧在四面無人的房間裡輕嘲了一句,“衣冠禽獸,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