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探到衛澧隻帶了不到三十個人前往不鹹城,他們有十足的把握將他擊殺,結果……
衛澧從冰地裡抽出原本甩出去的那彎月刃,帶著一股狠勁兒衝了上去,手臂上原本已經止住的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趙羲姮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著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想,若是阿耶還在,衛澧這樣的人,他興許是很喜歡的,是個衝鋒陷陣的好能手,不怕疼,不要命。
前提真能管得住。
一切混亂都結束了,副將撐著身體去清點傷亡人數,冰上皆是人的屍體,血液流淌出,將人與冰粘在一起,砍都砍不下來。
他跪在冰上,怎麼也沒力氣站起來。
“主公……”副將啞著嗓子想說什麼。
衛澧並沒理,他默然將肩頭那支箭矢拔出,倒刺勾出一大塊兒肉。
趙羲姮遠遠看著都替他疼。
衛澧回頭,提著月刃,準備翻遍平州,把趙羲姮那個不知死活敢逃跑的東西找出來,然後扒皮抽筋。
趙羲姮見他轉過身,僵硬抬起手臂,衝他微微揮了揮。
衛澧瞳孔微縮,將一雙月刃往冰面上一插,兩隻月刃便都穩穩立住了。
趙羲姮咽了咽口水,他那武器,戳冰跟戳豆腐一樣。
但願衛澧現在沒殺紅了眼,理智尚存。
衛澧興許是還有理智的,隻是用沾血的手掐住了趙羲姮的臉,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是要從她的臉上撕掉一塊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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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呲了呲牙,“你不是跑了嗎?還回來做什麼?好心給我收屍?”
趙羲姮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我沒有,我隻是去……去方便了……”
“是嗎?去誰家方便了,帶了一身爛菜葉回來?”他從趙羲姮身上揪下一片兒土豆皮。
趙羲姮一僵。
“我既然敢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就肯定能把你抓回來。大不了捆了周圍的人家挨個問,但凡說沒見過的,一並都殺了,總有人見過你。”
衛澧的笑,讓趙羲姮覺得他當真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兒。
趙羲姮心裡那點兒後悔,一下子都變成了慶幸。
還好,還好沒牽連別人。
“誰?”衛澧厲光一轉,看向蘆葦蕩中。
“我……我殺了你!”一個中年男人舉著魚叉鑽出來,赫然正是那一戶趕趙羲姮出去的男人。
他實在恨極了衛澧,聽趙羲姮說衛澧被人攔路刺殺,他於是尾隨著,若是衛澧沒死,他就尋著機會補刀殺了衛澧!
現在正好是個時機。
第15章
趙羲姮心驚膽戰,萬萬沒想到這大叔會出現在此處。
要是這大叔這能一叉子刺死衛澧,趙羲姮絕不阻攔,甚至還得騰出地方跟他說,“您請。”
但看現在的情況,衛澧還能一個人殺一百個這樣兒的。他皮怎麼那麼厚?血怎麼那麼多?他真不疼嗎?都不會死的嗎?
大叔緊了緊手中的魚叉,雖然極為怕衛澧的,卻還是鼓足勇氣,“你這小情人求我救你,她可算找錯人了!咱們平州人人都巴不得你死,今天,我就替平州除害,還老百姓一個安寧日子!”
衛澧忽然一怔,那個中年男人還在義憤填膺看著他,他松開捏住趙羲姮臉的手,將冰上的月刃拾起來,看起來輕輕松松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受了重傷。
漁夫閉著眼,將魚叉狠狠一刺,衛澧抬手擋開,將他手中的魚叉挑掉。
漁夫隻覺得手都在發抖,他今日就要這樣死了?
衛狗賊不是……不是已經重傷了?
死就死吧,為誅衛狗賊而死,也算死得光榮!
“給你五個數跑,跑不掉,就留在這吧。”
衛澧甚至還有闲心將月刃挽個花,冰面被削出一片白色飛花,開始倒數。
“五……”
副將原本已經撐著地站起來了,打算給衛澧清理掉這個人,但是聽聞衛澧給了他五個數的逃跑時間,又坐回冰上了。
主公但凡要殺一個人,從不廢話。
這給了五個數的逃跑時間,壓根兒就是沒想要他的命。
他認識主公已經將近五年了,主公性格的說是暴虐都美化,但凡有人言語一字不敬,駁了他的面子,他都能讓人不得好死。
這現在……
他覺得要不是主公轉性了,要不就是傻了,但是主公不可能傻,傻的多半是他。
趙羲姮看了看距離,覺得衛澧就是在難為人,五個數的時間,沒跑兩步呢,他月刀一甩出去就是一條人命。
那個漁夫看衛澧簡直不像他想的那麼虛弱,想要跑,但又覺得不甘心。
但再想想家中妻兒,又覺得活著才有將來,死了真就什麼都沒了,馬上過年了,妻子還在家等他……
但衛澧已經數到一了。
趙羲姮咬了咬牙,一把撲進衛澧懷裡哭,“主公,我真的好怕你死了,你死了,我去哪兒啊,我沒家了,我哪裡都去不了了,我年輕好看,但是什麼也不會,流落在外恐怕活不下去。”
她費力把衛澧整個身體都試圖抱住,但是她穿得太厚了,圓滾滾的像個球,不但沒能把衛澧整個人捆住,反倒雙臂大開,像是揪住他兩個胳膊一樣。
她陡然撲進自己的懷裡,衛澧有些猝不及防,甚至被這隻球撞退了兩步,他眼波裡氤氲出一些亮晶晶的東西,竟有些動人,衛澧掙開趙羲姮的手,跟她微微拉開點距離,趙羲姮心驚肉跳,怕他抬刀就傷人。
隻見他把一雙月刃插進冰裡,問她,“所以去找救兵了?”
趙羲姮點頭,連忙為人逃跑爭取時間。
“救兵聽說是我被困,所以不肯救我?你怕我因為他見死不救而殺了他,所以撒謊。”
趙羲姮沒點頭,但事兒多半就是這麼個事兒。
她聽見腳步聲,那漁夫已經跑出很遠,進蘆葦蕩了,衛澧大抵也不會追他了。
趙羲姮松口氣,肩膀垮下去。
她好像看著寫著自由的那扇門,一點點朝她關閉。
衛澧忽然笑了,又嚇了趙羲姮一跳。
他笑得與平常陰森森的恐怖威脅並不一樣,以往他一笑,趙羲姮總覺得像是呲牙的狼,涼薄陰狠,要咬斷誰的喉嚨。
現在他的笑,好像是真心實意,從肺腑裡發出來的,即便他滿身鮮血汙垢,但人就那麼莫名其妙的亮堂起來了,像是旭日衝破陰霾,連那種不討喜的感覺也被衝淡了。
宛如一個真正的少年。
趙羲姮看到他眼睛裡有東西在閃耀,眼白中那些猙獰的紅,都變得不那麼恐怖了。
但他也隻笑了一瞬,忽然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臂,把趙羲姮狠狠往懷裡一按,趙羲姮聞見血腥味兒更大了,甚至見到他肩膀上冒著的熱氣,還有湿漉漉的紅。
兩個人相撞,發出咚的一聲,趙羲姮雖然穿得厚,但胸腔還是被震的嗡嗡疼。
艹,老狗逼!
趙羲姮在心裡怒罵。
活該疼哭你!
衛澧渾身沾著血,他的,別人的,惡犬的,很不好聞,像是塵囂中的滾滾黃煙,又熱又嗆。
他用手臂死死勒住趙羲姮,像是要把人勒在懷裡勒斷氣。
“也是,趙羲姮,你我都是喪家之犬,你離了我,還能往哪兒躲?”衛澧嗓子低沉沙啞,罵起自己來,也是挺狠的。
趙羲姮被塞在他懷裡,被悶得呼吸不暢大腦缺氧,說話口不擇言,“是,都是喪家之犬,跑不了。”
衛澧忽然狠狠一掐她脖子,“我能說我是喪家之犬,你能嗎?”
趙羲姮在他懷裡翻了個白眼,衛澧的自尊心,竟然比她一個堂堂公主還要重上幾百石。她也明白了,衛澧就是那種能把自己罵得豬狗不如,也不準別人說他一句不好的人。
她正想著,忽然覺得自己脖子上落下熱熱的水,她有點嫌棄,不會是衛澧傷口滲出的血,滴在她身上了吧。
嘶,真難受。
趙羲姮身上重量陡然一沉,整個人站不穩跌在冰上,尾椎骨摔得發麻。
隻見衛澧慘白著一張臉,暈了過去。
趙羲姮瘋了,這老狗剛才怎麼那麼能裝!站的那麼穩!她還真以為他一點兒事兒沒有!
她回頭看向漁夫逃跑的方向,不知道現在把人叫回來捅衛澧一叉子還趕不趕趟。
副將趕緊從冰上彈起來,一瘸一拐過來扶起衛澧,他欲言又止看向趙羲姮,“公主,主公的傷需要包扎。”
趙羲姮轉過身,“嗯,我不看。”
副將有些尷尬,“不是,就,就想問您借件兒衣服。我們的衣服都埋汰了。”
趙羲姮摸了摸自己的三件厚袄子,她真是一件也不想脫哇!
副將眼巴巴看著她,她還真怕衛澧醒過來得知她見死不救又犯病,於是脫了中間那件厚袄子遞過去,“沒貼身也沒外穿,幹淨的。”
這片狼藉的冰地上,隻剩下三個活人在喘氣。
活人要吃東西,要繼續活著。
副將割了一堆蘆葦鋪在冰面上,雖然起不到什麼保暖的作用,但聊勝於無。
冰面上點了一簇火,火燒了許久,趙羲姮都沒看見冰層被燒化。
她坐在蘆葦上抱著胳膊,看了眼穩穩插在冰面上的月刃,默默挪了挪,打算離這東西更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