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離婚,難怪你要挨打!”
“渣男之所以有市場,是因為有你這樣的賤女……”
“我去,我一個高中生都知道不能和家暴男結婚,這個po主是怎麼讀到博士的?腦子裡裝的是漿糊?”
“好了好了,大家別勸了,等下一次看到這個po主應該是上社會新聞被渣男老公打死的時候了,大家就好言好語送她一路走好吧。”
……
而這幾乎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她沒有錯,她隻是病了,她不蠢,也不是賤,遭受這一切不是活該,隻是遭到了傷害,別人沒有資格評判她,錯的從來不是她,她也值得被救贖,也還尚能被救贖。
她流著淚,真心實意地向傅崢深深鞠了一躬:“傅律師,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舒寧帶著哽咽:“寧律師,也謝謝你!能遇到你們是我三生有幸!”
很多時候,人們都隻看到家暴案件裡受害人身體的創傷,卻忽略了內心的瘡疤,舒寧從沒想過,自己能遇見這樣的兩個律師——寧婉沒有放棄她,即便自己恩將仇報般投訴了她,她也還堅持向自己伸出援手;傅崢竭盡所能地幫助她,給了她從沒有人給過的理解和包容,也讓舒寧從自責悔恨裡走了出來,能夠原諒和接納自己。
一場深談,舒寧也終於漸漸心裡有了主心骨,思維清晰了起來,她終於下了離婚的決心,隻是……
“都怪我之前沒能好好聽寧律師的話,錯過了證據收集,也不知道起訴的時候怎麼證明他家暴。”
因為當事人對證據保護的不重視,很多時候家暴案裡會面臨這樣的結果,但也並不是無計可施,寧婉邏輯清晰地解釋道:“如今沒有證據的話,要離婚還是能離的,無外乎時間拖得久一點,我建議你先帶著孩子和他分居……”
隻是話沒說完,原本在一邊依偎著舒寧不說話的詩音卻開了口:“媽媽,我有證據。”
在三人的目光裡,詩音小大人一樣跳下了舒寧的懷抱,她眨了眨眼睛:“上次爸爸打媽媽的時候,我偷偷錄了像……”她頓了頓,繼續道,“是媽媽的舊手機,我拍了照,還拍了視頻,可後來一次爸爸又打人扔東西,把這個舊手機給砸了,我開不了機,所以也不能帶給警察叔叔看……”
寧婉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真是個很棒的孩子!”說完,她轉頭看向了舒寧,“手機我們可以找人修一下恢復一下,大概率裡面的視頻還是可以導出來的,這樣就有了直接的視頻資料,虞飛遠是沒法否認打你的事實了。”
舒寧用力抱住了詩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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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你現在暫時按兵不動,先不要再提離婚的事,一來以防止再次觸怒了虞飛遠對你又施暴,二來,我們還可以試試再取個證。”
一到辦案的環節,寧婉收拾起了自己的情緒,認真而專業的建議起來:“即便我們有了視頻證據,因為作為孤證,也隻能證明虞飛遠打了你一次,他要是在法官面前演一出痛哭流涕悔過戲,很可能法官會認定你們感情尚未破裂,第一次起訴不判離,所以最好還有別的輔助證據,這次既然他又打了你,大概率他還會事後認錯,那你能引導他寫一個書面的認錯悔過書給你嗎?書證的證明效力是非常高的。”
舒寧點了點頭:“我也會去買好攝像頭,先在房間和客廳都裝上,萬一這幾天他要還是打我,也正好算是取證了。”
“記得一定要報警。”傅崢關照道,“保護好自己為先,取證第二。”
對於寧婉和傅崢的建議,舒寧一一記下,幾個人約定先去把手機恢復,再一步步尋求別的補充證據,而在此期間,舒寧也先去投遞簡歷,爭取找到正當穩定工作,以爭取孩子的撫養權。
離婚這種案子,一旦當事人下了決心,推進起來效率是很快的,寧婉把所有細節梳理清楚,又給舒寧列了點材料清單讓她補充,對虞飛遠起訴離婚這件事的準備工作就告一段落。
臨告別,舒寧是一再地向兩人道謝,也再次向寧婉道歉:“對不起寧律師,律所那天的投訴我一定會盡快去撤銷,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律師。”
寧婉原本對舒寧的案子不再抱有希望,然而沒想到案子也好,自己的投訴也罷,竟然最終都順利解決了。
*****
舒寧帶著女兒走後,寧婉和傅崢也從派出所往社區辦公室走。
事情得以如此完美解決,寧婉心裡不高興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高興之外,她卻還有些別的情緒,酸酸脹脹的,有些復雜,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抒發,身邊的傅崢卻是並沒有開口,甚至連句邀功都沒。
最終還是寧婉憋不住了,她踢了一腳眼前的石頭——
“傅崢。”
傅崢停下來,看向她,模樣溫和而平常:“嗯?”
寧婉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移開了目光,又尋釁滋事般在路上找了個小石子踢了:“你是不是傻啊?”
“什麼?”
還好意思問!
寧婉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你是個實習律師,實習律師不可以單獨辦案你不記得了?誰讓你偷偷背著我跑來見當事人的?”
傅崢笑笑,沒說話,可他越是這個態度,寧婉心裡的情緒就越是翻騰起來,她又瞪了傅崢一眼,努力擺出了惡聲惡氣的架勢:“舒寧的案子情況復雜你不是不知道,何況她都已經投訴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私下去接觸她的孩子萬一引起她的逆反,很可能把你也連帶著一起投訴了?我好歹是個工作好幾年的執業律師了,投訴對我的影響不會那麼大,但你還是個實習期的律師,一旦被投訴,所裡要是嚴肅處理起來,很可能會直接把你辭退!”
眼見著傅崢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這事潛在的風險性,寧婉更氣了:“你本來入職年齡就偏大之前沒工作經驗,你要是實習期吃了投訴被辭退,你以後的職業生涯就毀了!以後遇到舒寧這種渾水,你就不要蹚。”
“我想試試。”
“試什麼試?!這不是你這個實習律師該衝在前面的時候,你想試什麼呢?試自己是不是可以搞定嗎?人要循序漸進,我知道你對這個案子上心,但……”
“我想試試可不可以讓她取消對你的投訴。”
傅崢的聲音溫柔而平和,沒有復雜的修飾也沒有拐彎抹角的含蓄,然而正是這種溫和的直白卻讓寧婉完全毫無招架之力。
其實她是知道的,知道傅崢自作主張去找別的突破口是為了自己,可正因為這樣,寧婉才覺得更不能原諒自己。
“你是白痴嗎?”她努力抑制住鼻腔裡的酸意,又找了個石子踢了,“這種時候獨善其身就好了,去找什麼當事人啊,我都是工作好幾年的資深律師了,投訴當然有自己解決的辦法,以後別幹這種傻事了,做律師第一步就要學會保護自己。”
“不是傻事。”傅崢的語氣卻很篤定,“你是很好的帶教律師,你不該被這種事情耽誤自己。進大Par團隊,站在更高的位置,這本來就是你該得的。”
這下寧婉的眼眶真的忍不住紅了,雖然一直對傅崢耳提面命號稱自己是資深律師對他各種指點江山,但寧婉心裡是知道自己斤兩的:“我雖然比你多工作幾年,但我能教給你的也就這點東西,我根本沒做過復雜的商業案件,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大案履歷,我根本不是個好的帶教律師。”
“你就是沒見過世面,才覺得從我這裡學了好多,但比我厲害的大par多了去了,以後努力進好的團隊,但是不論如何都要記住,對任何人都不要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凡事先想想自己。”
然而自己情緒不穩,傅崢卻還是很平和,他看了寧婉一眼:“那你辦案子的時候,想過自己嗎?按照所裡的規定,要是今年你有投訴無法消除,是會影響你申請進入任何大par團隊的。”
舒寧的事幸好是順利解決了,可要是萬一出了差池,本來隻有自己被投訴,傅崢這樣的主動介入,就也難免會被波及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於對自己不客氣的人和事,寧婉從來都會反擊,這並不是因為她好戰,而是因為如果連她自己都不為自己反擊,那就沒有人會為她出頭了。
職場歷來殘酷,在正元律所裡,寧婉沒有團隊,沒有帶教律師,因此也沒有庇護港,過去遭遇委屈,被突然搶走案源,或是強行分配了邊角料的工作,她都隻能自己抗爭,抗爭不過就忍著,而這幾乎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挺身而出去保護她。
寧婉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個要資歷沒資歷要背景沒背景的實習律師保護,然而內心湧動著感動和酸澀的同時,又夾雜了愧疚和難過。
應該是自己去保護傅崢的,而不是讓他為自己冒險。
“以後別這樣了,我學歷不行,二流本科畢業的,也沒什麼大案經驗,就算沒有投訴記錄,大par也未必會選我,但你不一樣,你的學歷完全沒問題,學習能力也強,雖然年齡上大一點,但因為是男的,婚育對職場的影響小,好好拼一拼,這次大par沒準真的會選你。”
寧婉真心實意地看向了傅崢:“還有,在職場裡,真的別這麼義氣過頭,也別總沒戒心把人想的太好了,萬一我這個人其實也不怎樣呢?畢竟新的那位大par團隊隻收三個人,你也是我的潛在競爭對手,知面知人不知心,沒準我表面對你挺好,在背後中傷你呢?”
結果寧婉這麼循循善誘趁機想給傅崢科普下職場險惡,傅崢這傻白甜不僅沒get到自己的深意,甚至想也沒想就言簡意赅地打斷了自己,他看了寧婉一眼,聲音篤定——
“你不會。”
寧婉簡直一口氣沒提上來,平時看傅崢還挺舉一反三的,怎麼到職場人際關系上這麼冥頑不靈的?
隻是她剛想繼續解釋,就聽傅崢繼續道——
“我不希望你有投訴記錄。”他漂亮的眼睛盯著寧婉,“因為我們還要一起進大par的團隊。”
“你和我,以後會一起繼續共事下去的。”
這一瞬間,寧婉有一種被人正中心髒射中的感覺,然而隨之而來的並非疼痛,而是爆裂開來般的慌亂緊張,仿佛一下子連呼吸也被奪走了,隻是等冷靜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正好好地在胸腔跳動,隻是跳動的頻率快到讓她無法忽視。
明明傅崢說的並不是什麼奇怪的話,他隻是想和自己一起繼續工作而已……
但他盯著自己眼睛說這話的樣子,卻讓寧婉覺得無法直視,一瞬間好像整個人都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寧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腳應該怎麼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