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她自以為不離婚是給了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可從沒想過,當虞飛遠朝自己舉起拳頭的時候,這個家庭就已經永遠無法完整了……
舒寧的內心混雜著悔恨、痛苦和動容,咬緊嘴唇幾乎泣不成聲。
寧婉卻也因為小孩這一番話,頓住了自己推門的手,虞詩音的話像是一隻小手,揪住了她內心的情緒,她的心裡也跟隨著翻騰起來……
而也是這時,房內再次響起了傅崢的聲音,帶了冷淡的質感,然而並不冷淡——
“你想要保護你媽媽這樣的想法很好,你是個很棒的孩子,但是不管你爸爸做了什麼,也不是你去想殺人那麼危險想法的理由。”
小孩用力反駁道:“是爸爸那樣打媽媽,我才會這麼想的。”她講到這裡,情緒又再次激動起來,“你們都不是我,你們又沒有像我一樣的爸爸!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有多像個魔鬼!”
傅崢卻仍舊很溫和:“我沒有經歷過你這樣的事,但不是沒有別人經歷過,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的爸爸也是這樣的,她甚至比你過的還難,因為她爸爸還賭錢,她家裡沒有你那樣的條件,還要自己去打工,但是她沒有做偏激的事,也沒有變成不好的人,正相反,她可能是我認識的最好的女孩子,認真工作、樂於助人,也從沒有想過做什麼違法的事情。”
虞詩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那她現在在幹什麼?”
傅崢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非常溫柔,從寧婉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盯著虞詩音眼睛時鄭重的表情和溫和的眉眼:“她變成了和我一樣的一個律師,想要去幫助像自己一樣的小朋友,想要去幫助像她媽媽一樣的媽媽。”
寧婉咬緊了嘴唇,她從沒想過傅崢會提及自己,也從沒想過在傅崢眼裡,自己原來是他認識的最好的女孩子。
傅崢並不知道門外寧婉的存在,他看向了小孩,聲音和緩卻認真:“詩音,你比你媽媽勇敢,我覺得你可以做到幫助你的媽媽,所以不要先去對你的爸爸做什麼,我們先一起努力幫助你媽媽好嗎?”
他溫柔而耐心地循循善誘道:“所以你能不能和你的媽媽好好聊一聊,讓這個律師小姐姐去幫助她?你的媽媽現在對她有點誤會,但她是真的想幫你們,她自己也經歷過,所以也真的懂你們。如果有她在,如果你媽媽願意好好和她談談,你的媽媽是可以遠離你爸爸的。”
詩音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
門外,舒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衝進了調解室,抱著自己女兒哭了起來:“詩音,是媽媽的錯,這都是媽媽的錯,是媽媽害了你,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即便是被虞飛遠家暴的時候舒寧都咬緊牙關沒怎麼哭過,然而如今,她卻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是媽媽沒用,傻孩子,應該是媽媽保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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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大概是世界上最微妙的關系,親情無法選擇,親情也足夠復雜,這麼簡單兩個字,卻能保羅愛、給予、汲取、奉獻、犧牲、控制、打壓、暴力、相濡以沫、扶持、背叛、貌合神離等等所有的關系。
有些親人會給予你最深的傷害,但有些親人卻是支撐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繼續艱難活下去的星火。
虞飛遠傷害了舒寧,但小小的虞詩音卻在想著給自己的媽媽保護,即便以最陰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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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 Holiday高的【小劇場】
傅par:我不是徇私,我隻是擔心寧婉因為這種投訴不能進我的團隊,對寧婉是一種重大的損失,是我們律所的損失,是她職業生涯的損失。我秉公處理,沒有私心,就這樣。
讀者DanshengG的【小劇場】
茶茶子·傅:我這不叫徇私!我這叫追妻!對我老婆好!你們都清醒一點
讀者尋覓兒的【小劇場】
陳爍:我的學姐的過去我最了解
傅崢:我的老婆的未來我會保護
高遠:我的律所的發展我很迷茫
第五十一章
調解室的門因為舒寧的推門而入而大敞開來, 也是這時,門內的傅崢終於看到了門外的寧婉。
“寧婉?”
寧婉憋著復雜的情緒,隻移開了眼神沒再去看傅崢, 好在也是這時, 舒寧的聲音打破了寧婉的尷尬, 她轉頭看向了寧婉——
“寧律師,我、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或許是自己女兒的一番話, 終於讓她醒悟過來, 舒寧雖然態度上還很掙扎,但第一次露出了願意溝通的意願。
再懦弱的人,為母則剛, 舒寧能忍受自己被虞飛遠暴力對待,但無法再視而不見孩子遭受到的心理創傷:“我……或許一直以來是我在逃避,是我在麻痺我自己,但這可能真的是不對的……”
舒寧抹著眼淚:“是我對不起孩子,寧律師你說的對,是我自己軟弱還把不離婚的理由推給孩子,但可能離婚才是真正對孩子好……”
……
一旦有了舒寧態度的軟化, 之後的事就好辦多了,傅崢向民警借用了下調解室,幾個人彼此坦誠好好坐了下來,寧婉沒有顧忌舒寧的投訴,而是非常認真細致地把此前和傅崢去公司和學校調查到的情況和細節都一一和舒寧做了溝通。
“因為很多事過去久遠, 我沒有辦法去證明什麼,但是這麼多細節, 想來你也有自由心證, 其實不用我點破, 你也能想明白裡面的彎彎繞繞。”
寧婉看向了舒寧,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也鼓起了勇氣:“我從小是生活在家暴家庭的,我的父親除了文化水平低外,在打人這方面和虞飛遠並沒有什麼差別,我努力去淡化這段記憶,也不想去想,但是我知道傷疤留在了我自己心裡,我不希望詩音重復我這樣的人生,也不希望你過這樣的人生,舒寧,你本可以值得更好的……”
一直以來,寧婉從不願意和人分享自己這段經歷,然而這一次,她終於決定正視這段不美好的過去——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家暴是不會改的,我爸爸每次也和虞飛遠一樣認錯,但是第二次第三次……永遠會繼續再犯,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這句話我是親身實踐的……”
無疑回憶這些過去對寧婉來說是一種自揭傷疤,然而她還要咬著牙繼續說了下去,或許對於舒寧來講,隻有向她表明自己是真正的感同身受,才能更加取得她的信任,證明自己在這個案件裡並沒有什麼利害衝突,而如果自己的自揭傷疤能夠讓舒寧接納自己從而得到法律援助,那自己做的就有意義,就值得。
“因為我的媽媽就是一而再再而三不論怎麼勸離婚,最終都退縮不離的,即便到了今天,也沒能和我爸爸離婚,所以說這麼多年來,其實我內心對她是有怨恨的,心裡覺得她為什麼要這樣?”
寧婉深吸了口氣,垂下目光,捏緊了拳頭:“難道離開了我爸那樣的垃圾男人就活不下去嗎?我知道我媽不容易,可現在我都長大了,有獨立生活能力,也能照顧她,她為什麼還是不離婚?是覺得自己是聖母能挽救我爸那種人嗎?還是有什麼受虐傾向,覺得打是親罵是愛?一開始對我媽確實是很同情,但說實話,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同情裡也參雜了不認同還有憤怒,我不能理解我媽為什麼死活不離婚,甚至和我媽為這事吵架,對她說出過很過分的話……”
“所以坦白來說,你對我的投訴也沒有錯,辦理你這個案子,我確實太過代入自己的感情,因為希望你不要像我媽媽一樣在糟糕的婚姻裡輪回,所以不自覺就帶了情緒,得知你又不準備離婚的時候,把潛意識裡對我媽媽的憤怒和埋怨發泄到了你的身上。”寧婉咬了咬嘴唇,對舒寧鄭重道了歉,“很抱歉,對你之前說了那麼激烈的話。”
她這番剖白,舒寧也是感慨萬千:“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其實我心裡也知道你是想幫我,可我卻沒有勇氣也沒有辦法跳出怪圈……”
“我知道可能要是別人知道我這個情況,看到我不斷被打不僅不離婚還幫著對方開脫,隻會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覺得我一個博士生,卻自己甘心生活在家暴裡,是活該,是自作死,是愚蠢,可能都沒有多少人會同情我,反而會覺得我丟了女性的臉,寧可被打都不能獨立的離婚。”
舒寧紅著眼眶:“我知道我現在的解釋你未必相信,但我或許也能理解你媽媽為什麼總是沒法離婚。”
“別人看我們,好像覺得離婚很簡單,可長期生活在家庭暴力和精神控制裡的人,是根本沒有辦法反抗的,因為我們被打麻木了,對這種生活習慣了,久而久之好像覺得這樣就好,因為偶爾的改變甚至會遭到更重的暴力,以至於害怕去提離婚,因為生怕提了離婚被打得更厲害。”
寧婉以為自己作為家庭暴力的見證者,本應該是完全理解受害者心理的,然而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即便是親身見證者,也或許無法真正去感同身受被害者。
舒寧低著頭,抹了抹眼淚:“因為被打多了,被罵多了,久而久之自己的自我認同感也會降到最低,我一度覺得自己確實是錯的,確實就不該出去找工作,我知道這聽起來就很蠢,為什麼被打了要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可如果不在自己身上找理由,我沒辦法去說服自己為什麼曾經好好的愛人變成了這樣,因為和他有過愛,所以更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因為想要挽救婚姻和愛情,所以不斷忍讓。”
“我說服自己他是愛我的,而他每一次打過我後也確實表現出了對我的愛和悔過,以至於我沒有辦法去離婚,我……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得了什麼心理的毛病,明明被打的人是自己,但卻還對打我的人有感情,反而想要維護他,也無法決斷地去離婚……我知道你們可能沒法相信……”
“我相信。”一直安靜的傅崢卻是開了口,他看了寧婉一眼,然後才再看向了舒寧,“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叫人質情結,簡單來說,受害人在極端的恐懼和潛在傷害面前,會出於自我保護機制,而對加害人產生心理依賴,就像你的情況,虞飛遠打你,你又打不過他,你們之間又有婚姻關系,某種程度上你的人身安全掌握在他手裡,被他操控,他又還會洗腦,久而久之,你在這種極端裡,就會覺得,虞飛遠哪天沒打你,對你噓寒問暖,你就感恩戴德,覺得很感激他,也很依賴他,和他是一個共同體,面對外人,還會不自覺維護他,協助他,甚至都不想主動離開他。”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理論認為‘人是可以被馴養的’,就像過分的刺激和打擊會讓人精神失常一樣,反復的PUA也可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自由,甚至喪失自我意志。”
傅崢講到這裡,頓了頓:“因此這確實是屬於心理疾病,受害人自己有時候都意識不到,家暴的受害人不想離婚,其實隻是因為真的病了,不管怎樣,你都是受害人,你都沒有做錯,錯的是對你家暴的人。”
“國內處理家暴案時很多時候意識不到,其實受害人是需要心理幹預和治療的,家暴也好PUA精神控制也好,受害人往往不僅身體上遭到了傷害,心理上也得了病,隻是大家往往能理解抑鬱症,卻還沒能設身處地理解你們這樣的‘病人’。”
傅崢的聲音平靜,然而眼神裡對舒寧卻沒有評判,他隻是非常溫和,也非常包容:“寧婉有個朋友是精神科的醫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看。但不論什麼時候都記住,你沒有錯,別人不是你,別人沒有遭受你遭受的事,所以沒有人有資格評判你,也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你。”
“你說服自己原諒虞飛遠的家暴,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但我們不能原諒家暴,因為這樣,千千萬萬個像你這樣的女性才能活下去。”
如果說舒寧原本隻是因為詩音的反應而痛苦流淚,如今聽了傅崢的話,她心裡的委屈、不安和迷茫終於決堤,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隻是淚如雨下,哭到哽咽。
自從被虞飛遠家暴以來,舒寧的自我評價和認知已經降到最低,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以後,她又幾乎斷絕了以往的人脈,更不敢向他人求助,隻偷偷在網上發過一個求助帖,然而再當網友們得知她竟然還沒離婚時,那些好言的安慰變成了諷刺和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