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嗔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唯獨沒想到這件事竟然和柏正的身世有關。要說不震驚完全不可能, 畢竟那樣的事, 從未在身邊聽說過。
因此聽到以後,喻嗔緩了好一會兒。
少女氣息也是暖呼呼的, 她輕聲說:“我沒有覺得惡心,我知道, 你也不想的。你就是你呀,這些事都不怪你。”
她似乎怕他沒有被安慰到,把他抱得更緊一些。
柏正眼眶通紅,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他和徐學民眼中,概率連萬分之一都不到的事,竟會成真。
然而理智壓制住快要決堤的情感,她或許根本就不明白,他這樣的血脈,意味著什麼。他幾乎是殘忍地咬字給她聽:“違背人倫的產物,沒幾個正常。我五感不好,曾經看不見,嗅覺觸覺都很遲鈍,現在聽力也有問題。甚至……未來誰也說不清會有什麼病。”
他絕望又心腸柔軟地想,能被這樣抱一抱,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此刻死了也不虧。但他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那般愛她,又怎麼真舍得叫她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和自己綁一輩子呢?
柏正狠下心腸,冷著嗓音道:“我隨時可能會發病,這輩子不會有孩子。”
少女突然松開了他。
柏正鼻子一酸,他委實算得上硬漢,這輩子打落牙齒和血吞,也就在三年前的“慶功宴”上,背對著她,落了一回淚。
正常人都知道這情況怎麼選,喻嗔明白以後,放棄他也是正常的。
這情況他早就預料到,所以強忍著情緒,打算體面一點離開,免得她為難。
喻嗔凝視柏正,柏正從沒這樣過。
他曾經多張揚啊,在賽場上逗她,整個人神採飛揚。此刻心裡得多難受,才連看她一眼都不敢。她早就注意到,柏正語氣和緩冷靜,但他盯著客廳茶幾一角,垂著眸子,視線幾乎都沒離開過。
喻嗔幹脆松開他,把他臉頰掰過來。
猝不及防對上男人的眼睛,她看見他紅得可怕的眼尾。他倒不是會哭,反而像個隱忍到極致的瘋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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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正微微錯開目光。
喻嗔捧著他臉頰,眨巴了下眼睛:“這些我現在知道了,柏正,我特別生氣。”
他指節發白。
“我以前就說過,你要是發生了什麼,可以同我講,我不願意在你最難過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為你做,那樣想起來,會十分遺憾。但你似乎並不相信這些話,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感情難道都是假的嗎?你過去如果早點與我說,我會陪你度過那些難熬的日子。”
柏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猛然看著她。
那目光太過炙熱,難以置信。喻嗔氣是氣,本來還想說話也氣一氣他的,但柏正這個模樣,讓她一下子心軟。
說出自己最難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種殘忍。以後會讓他慢慢知錯的,至於現在,就原諒他一晚上吧。
她輕輕彎了一下眼睛,十分溫柔地問:“曾經沒有陪著你,我現在陪著你,還來得及嗎?”
他沒有回答,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房子裡有扇窗戶沒有關,雨點擊打窗戶的聲音格外清晰,喻嗔不明白他看著自己那是什麼眼神。
她甚至有點兒受不了如今的氛圍,想說自己先去關窗戶。
還沒起身,突然被按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說“按”這個字一點也不為過,喻嗔當真覺得,那是用揉進骨血的力度,呼吸有片刻窒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喻嗔聽見他這樣問,她還沒回答,他低聲說:“你不知道也沒辦法後悔了。”
他已經完全當真,即便這是一個夢,他也不要醒來。
如果她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想反悔,不如現在就把他殺了,說不定還要好受些。
喻嗔忍住窒悶感,這時候也不想刺-激他,伸手抱了抱他。
以前就知道他是什麼人,她說出的話,自然明白會有什麼後果。
小小一團乖巧在他懷裡,柏正後知後覺,心裡緩慢染上幾分歡喜。漸漸的,微弱的歡喜綻放開,侵蝕了強烈的陰暗與痛苦。
溫柔的水光,一層層鋪滿他的眼底,他的動作溫柔下來,好像懷裡擁著易碎的寶貝,生怕她不舒服。
喻嗔在他懷裡窩了一會兒,平時這個時間點是她直播時間,隻不過她也沒讓柏正放開。
梁樂智不解,她為什麼不虐柏正個爽。
但是生活哪裡和電視劇一樣啊?明明能解釋的誤會,大可一次說清楚,能包容的過往,也可以大度些,她又不是虐劇女主角,沒必要折騰了別人,又來折騰自己,讓自己活得那麼累。
她想讓柏正反思過錯,有無數種方式,沒必要用最戳他心窩子那種,讓他發瘋讓他受不了那種。
就在這時候門被打開,祝婉歡快道:“當當當當!驚喜嗎,喻……”
祝婉的聲音卡了殼。
大年初四,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懷裡圈著她的美人室友,抬眸看著她。
男人一腔情感還沒收斂,或許隻有喻嗔不怕這個樣子的他。
祝婉對上那雙黑到幾乎陰森的瞳孔,笑容一瞬僵硬。
太、太}人了。
她下意識想關上門說,對不起打擾了。
恐慌以後,祝婉又想到,哎不對啊,這表情,這麼病態,要笑不笑,又激動又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她們都沒聽說喻嗔交了男朋友,這男人不會是闖進他們房子裡,意圖對喻嗔不軌的壞蛋吧!
“我、我警告你啊,趕緊離開,你要是敢對喻嗔做什麼的話,我會報警的。”說完,她還真掏出手機,準備打110了。
柏正沒理她,他下巴輕輕抵在懷裡少女頸窩處,她肌膚又軟又香,吹彈可破。
他隻煩祝婉在這個時候回來。
喻嗔推開他的頭,咳了咳:“祝婉,你回來啦?他不是壞人。”
“他不會是你……”
這句話,讓屋子裡兩個人都看著喻嗔。
喻嗔唇角上翹,聲音甜甜的:“現男友。”
於是,三年沒有笑過的男人,笑意第一次從眼睛,感染到嘴角眉梢。
祝婉看得瞠目結舌,明明上一刻還覺得那男人陰森可怖,可是他一笑,這、這太帥了吧。
哪來的陰森,簡直是錯覺啊。
祝婉還沒反應過來,茫然笑了兩聲。
柏正已經打橫抱起喻嗔,要帶她走。
多了個祝婉,他們說什麼都不方便。
喻嗔拍拍他結實的手臂,有點兒尷尬:“先放我下來,我得留在這裡。你先回去吧,有什麼我們明天再商量。”
柏正舍不得放,他現在有多高興,就有多害怕,生怕這就是一場夢,或者現實中的自己已經瘋了,才臆想出這一切。
然而看著懷裡姑娘的水汪汪的眼睛,誰會舍得拒絕她呢?
他本來就怕她的愛意不夠,不敢流失任何一分。
今晚就算讓他去死,估計柏正眼睛也不帶眨的,因此他什麼要求都會滿足。
柏正放下她。
喻嗔衝祝婉招招手:“祝婉,你進來吧。”
祝婉連忙跑進來,柏正已經站在門外。他幾乎貼門站著,不進來,也不舍得走。
祝婉沒膽子關門,喻嗔隻好過去把門關上。
她忍住笑:“柏正,回去吧,徐叔會擔心的。”
他眼裡的溫柔便多了幾分。
喻嗔知道,這一刻,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柏正更好哄的人。她的一句關心,他都可以受用許久。過去他想要的很多,如今他要的實在是太少太少。
他依舊是那個他,卻變得敏感脆弱起來。
*
祝婉完全懵逼狀態。
她看見喻嗔直播,才想著大年初四回來給喻嗔一個驚喜。她老家不好玩兒,這兩年過年沒什麼人氣兒,爸媽去旅遊,祝婉心想,幹脆過來和喻嗔一起玩。
沒成想開門就是一個暴擊。
也不知道是誰給了誰驚喜。
喻嗔大致解釋了下情況,祝婉便明白,是那個傳說中的前男友啊。
祝婉委婉道:“不是我說,你男朋友,有點兒可怕啊。”
喻嗔都不忍心告訴她,那個被她說可怕的男人,是她們老板。
她今晚要梳理的事情也不少,剛剛安撫柏正,自己心髒也在一直狂跳。徐家那個簡直是驚天爆炸大新聞,哪個女孩子聽到估計都得懵。
喻嗔其實也沒想清楚,可是喜歡是一種本能,就像他本能保護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本能不讓他的心破碎。
第92章 那你認錯
喻嗔說得不錯, 徐學民一直在等柏正回來。
跟了徐家主子,徐學民這輩子可算是操碎了心。他倒不怕柏正出什麼事,而是擔心柏正把梁家那傻小子給砍了。
按理說這個點已經凌晨, 街上一直下著雨, 宴會都散了,可是柏正還沒回來,徐學民坐不住, 連忙去尋自己的小主子。
來的時候, 徐學民心中想了無數次, 可能會發生哪些情況, 該怎麼善後。
最大的兩種可能,第一是喻小姐真看上梁小子,柏少黯然神傷。
第二,則是柏少給人家說了真相,被人拋棄。
總之沒有一種是好的,徐學民之所以現在來找人, 也是不想直面柏正情場失意。別人情場失意會好,徐家這幾位失意要命。
柏少最好自己先冷靜一下。
到喻嗔家小區, 徐學民一眼就看見站在屋檐下的柏正。
外面的天黑黢黢,借著小區燈光, 勉強看清男人高大的背影。他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樓上。
三樓燈光已經滅了, 徐學民跟著一看, 渾濁的老眼什麼也看不清,不知道柏少在看什麼勁。
徐學民嘆息一聲, 還是被人拋棄了吧。
他撐傘走過去,本來以為, 會看見心如死灰的柏正,沒想到對上一個唇角止不住上揚的男人。
徐學民:……
穩重如老徐,此刻也慌了。這莫不是被刺-激到瘋了吧,柏正都多久沒笑過了?上一次笑還是三年前,徐學民都快不記得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徐學民,我這是在做夢嗎?”他低聲道,“我好久沒有這麼快活。”
心髒像是被注入興奮劑,讓他渾身每個毛孔都在戰慄,這是快活的滋味。
過去幾年,他的生活中被死寂、黑暗侵佔,身邊隻有一個嚴肅沉默的徐學民。
然而今天,被他年少時視作女神的女孩,竟不介意他這身血脈,還溫柔得抱了他。
徐學民總算品出味兒來,合著他家小主子說了真相,沒被人嫌棄?
他愣了愣,實在不敢相信。
緩過來,徐學民開始替柏正高興,這幾年,柏少多不容易,他全都清楚。她一點點青睞,就能讓柏少完完整整活著。
一老一少站在人家樓底下,這時候有小區的其他住戶回來,收傘以後,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他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報警。
徐學民咳了一聲:“您要不要先回去?”
這都快凌晨三點,守在這裡,四處還沒有光,會被人當成神經病的。
柏正說:“我怕我在做夢。”
那個擁抱太短暫,就被祝婉打斷,柏正總覺得不真實。然而他目前這種狀態,喻嗔就算陪著他一天一夜,他也不會覺得踏實。
得不到前還算好,這才沾手,就怕失去。
黃粱一夢,有時候也是件殘忍的事情。
徐學民也覺得像在做夢,但他不能這麼說啊,不然人家真報警了。
“我向您保證,這絕對不是在做夢。”
“我知道。”柏正說,他下了死手掐自己,血肉都青了,會痛,卻讓他高興起來。但徘徊不去的憂慮,頃刻又湧上來,“但如果今晚以後,她又反悔了怎麼辦?”
要是明天天亮,喻嗔才後知後覺,覺得他惡心不堪,那怎麼辦?
徐學民知道自己沒法改變他的思想。現在柏正就是一隻嘗到希望的驚弓之鳥,估計一步都不舍得挪窩。
“明天您可以找喻小姐確認一下,但您需要讓自己狀態好些,小姑娘都喜歡好看體面的男人。”
柏正頓了頓:“走吧。”
他還穿著宴會的衣服,淋了雨,成熟男人過了一夜,說不定還會有細小的胡渣。
徐學民說得沒錯,他能讓喻嗔喜歡的地方,本來就不多了,要是外表還狼狽,她討厭他怎麼辦?
徐學民這兩年算是徹底學精,勸人多簡單啊,你告訴他,怎麼做喻嗔會喜歡他,平時殺伐果斷的年輕男人,什麼都肯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