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朱謙攬著她的腰身,往前一邁,沿著山頭往右側一更高的山峰遙遙一指,“那裡便是西山主峰,行宮坐落在主峰之下,你所指之處其實是行宮附近一座觀音廟,也是皇家寺廟,從此處隻見一小小的寶頂,到了面前實則極其宏偉,你想去嗎?過一陣子我帶你去遊獵?”
沈妝兒搖搖頭,“年後吧...”
聽雨與小五退至玉臺下的遊廊,遠遠侍候。
就在這時,底下驟然傳來轟然之響,朱謙瞬時警覺,迅速攜著沈妝兒往遊廊退去,可是,玉臺垮的太快了,腳下募的一松,身子幾乎已騰空。
“啊....”
“郡主!”
小五見狀,以迅雷之勢,抬手往前一探,卻因腳下石板一松,鞋底打滑,身子也一同往下一落,幸在他快速抓住了斷裂的石基,募的往上一彈,再次躍上遊廊。
沈妝兒與朱謙的身子已往下墜去,千鈞之際,朱謙憑著本能,抱住沈妝兒,飛快借著腳下坍塌玉石的力道,提氣往遊廊上飛掠。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顆一人抱的青松攜著一塊巨石如撼天閻羅,直直往沈妝兒身後砸來,無邊的恐懼籠罩在朱謙心頭,他額尖青筋暴跳,不假思索,一面用盡內力將沈妝兒往小五的方向送去,一面身子凌空一偏,單手往上一撐,給沈妝兒爭取逃亡的時間。
小五腳勾在廊柱,探手往前一接,將沈妝兒手腕給牢牢拽住了,與此同時,聽雨往側前一撲,飛快抱住了她的身子。
沈妝兒腦海一片空白,仿佛有稱頭將她的心用力往下墜了墜,隻聽見悶哼一聲痛呼,驀然回眸,朱謙右肩被巨石一撞,發出骨頭碎裂的咔嚓聲,血霧自他口中噴出,漫天炸開,衝了她一臉,隻見那個偉岸的男子如同斷線的風箏,被巨木壓著一同往下墜去。
他的眼神從她心頭一晃而過,深邃迷離,綿綿無盡,
“我愛你........”弱不可聞,卻又清晰刻在她心上。
沈妝兒腦子轟然炸響,目光追著他身影往下探去,隻見臺下泥土松垮,巨雷滾滾,一大片一大片土方坍入河流中,而朱謙的身影如渺小的塵土很快被掀起的巨塵給淹沒,那身銀色的大氅在夜色裡光芒湧動,又在一瞬間被黑淵給吞下。
“殿下!”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瞬間,眨眼間,五條黑色的身影從後方奔來,相繼一躍而下,往下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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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心募的一空,癱坐在地上,陷入了一片空茫。
不,這是夢境...
這不是真的....
朱謙還在京城,他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保定,不會的....
沈妝兒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人已被小五和聽雨架著,快速往客棧外退去,小五渾身冷汗淋淋,憑著直覺往堂外走,更不敢看沈妝兒什麼臉色,隻沉聲道,
“郡主,影衛已跳下追尋,想必很快會有消息,您現在千萬要撐住,還需要您主持大局....”
也不知是小五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沈妝兒經過多年的歷練,已變得老成,她用強大的意志力逼著自己沉靜下來,拂去滿臉的血漬,虛弱而堅定道,“放開我....”
此時三人已抵達客棧對面,朱謙出現時,影衛已將客人全部清場,此刻隻有掌櫃的侯在外頭,他聽到巨大一聲響,連忙跑去後院查看情形,卻被一名影衛給擰了出來。
客棧隨時有坍塌的危險,所有人都避了出來。
沈妝兒立在路邊,抬眸,天色空明,一輪圓圓的玉盤嵌在當中,月色是冷峭的,亦是無情的,她強迫自己鎮定,環視一周,見幾名影衛在交頭接耳,連忙揚聲道,
“你們誰主事?”
幾名影衛頓了一下,一個面有傷疤神色沉穆的男子迅速走過來,朝她拱手,
“郡主,臣已派五名影衛下山搜尋,正在考慮要不要調兵封山營救殿下....”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從她心尖滾過,沈妝兒痛得麻木了,深吸著氣開口,
“殿下生死未卜,其一,封鎖消息,不得外露,其二,迅速著可靠人士,入宮面呈陛下,請陛下主持大局,其三,以我傷重為由,調信得過的太醫來客棧,要快...”說到最後兩個字,沈妝兒一副哭腔帶著懇求之意。
影衛首領閃過一絲哀慟,“郡主,臣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先給殿下一點時間,不要立即稟報陛下....”
沈妝兒聞言猛地往後一退,神色大駭,“為何?”
影衛面色艱澀道,“這個太子之位是咱們殿下一刀一槍拼出來的,這麼多年,陛下那麼多皇子,誰上過戰場?唯有殿下一人,消息一旦傳到皇宮,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郡主之所以想稟報陛下,無非是想請陛下派人來援救,可這些年除了北軍,軍國大政全部掌握在殿下手中,無需通過陛下,咱們依然可調兵....”
沈妝兒眼底閃過一絲惱怒,在她看來,朱謙性命第一,其餘的都靠後,不過眼下情勢危急,來不及糾纏,她問道,“哪兒有兵力可調?”
影衛思忖道,“西山行宮離此地不過兩裡路,臣可立即派人去調兵,這些人手曾是跟隨殿下上過戰場的老兵,上陣殺敵或許不行,搜山尋人卻不要緊,隻是臣現在缺信物....”
沈妝兒猛地想起朱謙去宜州時,曾交過一枚玉令給她,見玉令如同見太子,是為她防身之用,她立即轉身,從胸口將此物掏出回遞給他,
“快去快回,另外,先尋醫士過來,明白嗎?”
影衛接過玉令,轉身尋同伴吩咐幾句,諸人迅速分頭行動。
觀景臺坍塌是底下泥土滑坡所致,眼下還不知客棧穩不穩固,小五帶著其餘護衛立即將附近平地一間普通客舍給清出來,聽雨將沈妝兒先送過去,借口如廁,悄悄帶了兩人去君來客棧將賬冊要物等箱子給抬回來。
沈妝兒哪裡還在乎旁的,嚴令小五將所有人手帶去山下搜尋朱謙,小五也知生死存亡關頭,留了兩名武藝高強的護衛給沈妝兒,招呼其餘人往山下奔去。
諸人爭相忙碌,到最後,隻剩她孤零零空坐在堂中。
冷風呼呼灌入她衣領,她卻絲毫不覺冷意,身上仍裹著那件鬥篷,雪白的絨毛沾滿了朱謙的血,沈妝兒六神無主地望著洞開的門外,雲層遮住了月色,天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她甚至聽不到一點聲音,腦海一遍遍回放剛剛的場景。
一定是做夢....
這是一場噩夢....
快醒來,快些醒來,醒來一切便好了....
隻覺口中十分幹渴,她胡亂往桌上一抓,拽住了一隻茶壺,手不可控制地顫得厲害,咚咚的,茶壺底不停地往桌案上磕,隨著茶壺磕到桌沿,無可挽救地往地面砸去,大片水花溢了出來,她的淚水也跟著決堤。
她捧著面頰,全身顫抖,盈在眼眶的淚滾滾而落。
她有什麼好,值得他為了她放棄生命.....
那最後一眼,帶著無畏,帶著決絕,還掛著笑,隻為告訴她一聲,他愛她....一直一直都愛...
如果佛陀讓他們歷經生死,就是為了讓她知道他愛她的話,她寧願不要這份愛。
她隻要他活著....
黑暗籠罩,等待的每一刻都被拉得無限漫長。
牆角的銅漏,不諳世事地滑落,每多耗一刻,心裡的焦慮和惶恐越深,最初的驚駭漸漸化為懼怕與絕望。
山體滑坡,這樣的情況下,生存機會渺茫,更何況他受了傷。
極少信佛的她,忍不住雙手合一,面朝蒼穹跪了下來,仿佛要將前世今生所有的信仰和運氣都交給這一刻,充斥在兩世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如流光劃過蒼穹,都在這一刻變得了無痕跡,所有痛與恨,喜歡與痴迷,安與不安,遺憾與滿足,都沒入那坍塌的塵埃裡,唯剩靈臺一絲信念。
隻要他活著....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的一切變得混沌不堪,模模糊糊有個人影朝她走來,搖了搖她的胳膊,用溫熱的水沾湿了她幹裂的唇,細勺擱入她唇齒,磕不動她的齒關,痛意稍稍掙回一絲意識,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呼喚,
“主子,您喝點粥,這樣才有力氣尋找殿下....”
是,她不能垮下,她垮下了,他怎麼辦?
艱難地張了張嘴,咽了咽喉嚨,麻木地吞下一些粥食。
渾身最後一點力氣被抽幹,她靠在圈椅裡漸漸失去意識。
怎麼都睡不著,一闔上眼,片刻便被驚醒,時而有漫天的呼喚聲,時而一大片塵土朝她澆下,窒息漫過心口。
她一遍又一遍睜開眼,試圖看清眼前的景象,天色由黑到亮,又從光明轉入陰暗,沒有人來告訴她,是生是死,沒有人來告訴她,這是天堂,抑或是地獄,唯有動蕩的風聲夾雜著士兵們的呼喊充滯在耳郭,久久不歇。
兩日過去了,天空放晴,客舍前的樹木遮住了晨陽,在門前斜斜落下一道陰影。
沈妝兒眼中布滿血絲,眼神發木,整個人僵硬到一動不動。
直到一道敞亮的喊聲衝破晨霧,重重撞擊在她心口。
“找到了!”
沈妝兒猛地從圈椅起身,眼前一陣眩暈,幸在聽雨攙住她,她才能勉強撐住身子,忍不住挪著灌鉛的步子往前蹣跚邁去。
還沒到門口,卻見四名影衛抬著一個人匆匆奔入堂內,已就位的太醫院院使徐科和同知馬漁一同蜂擁進來。
擔架上的人,死氣沉沉,整個人都被罩住,唯露出發白到僵硬的嘴鼻,陌生地令沈妝兒犯怵,她心猛地一沉,踉跄地跟了上去。
眾人迅速將朱謙抬至屏風後的木塌,小心翼翼將人放置上去,侍衛立即退開,馬漁和徐科不約而同衝上去,一個掀開眼罩撥開他的眼珠,一個立即蹲在塌前,給他把脈。
聽雨一面攙著沈妝兒,一面輕聲問影衛,“殿下怎麼樣?”
影衛首領面上交織著泥土與汗水,劇烈地喘息著,重重點了下頭,“還有氣息....”
聽雨繃緊的身子差點癱軟,含淚用力撫了撫沈妝兒,顫聲道,“主子,殿下還活著....”
沈妝兒視線釘在那張發白發青的臉,喉嚨的水氣仿佛被抽幹,很輕很輕地頷首,扯出沙啞的暗聲,“好....好..”
所有侍衛退了出去,屋內隻剩下徐科與馬漁,參湯藥水都是事先備好的,馬漁扶住朱謙,勉強喂進去幾口,徐科扯開朱謙的衣裳,露出胸膛,開始給他扎針。
沈妝兒倚著屏風坐著,雙目無神盯著朱謙。
他從未這般虛弱過,或惱,或怒,或冷漠,或溫柔,那一身的精悍從來無堅不摧,無往而不利。
可此刻,他就這麼靜靜地躺著,無聲無息,仿佛紙片人,風一吹就能飄走。
絞痛充滯在心口,淚水無聲地滑落。
光影閃爍,太陽漸漸西斜。
至黃昏時刻,兩位太醫總算收手,馬漁渾身已湿透,回眸朝沈妝兒拱了拱手,揩了眉間一把汗,
“郡主,暫時維持住性命,隻是他胸口還有淤血,銀針抽不出來,為今之計,得喚醒殿下,隻要他醒來,便有機會將淤血咳出,咱們才好進一步施救....”
沈妝兒渙散的視線瞬間聚焦,踉跄地抽身而起,“要我做什麼?”
馬漁回頭看了一眼朱謙,朱謙臉色已從青白轉為蒼白,沒最初進來時那般可怖,他重重呼了一口氣,原是以為平章郡主傷重,匆匆趕來,到了這裡才知道太子深陷懸崖,命在旦夕,那顆心就沒安穩過,到此時此刻,終於掙出一線生機,方能鎮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