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躺在鹿皮絨鋪著的軟塌上,透過漂亮的琉璃窗眺望遠處河道的光景。
哪怕寒冬臘月,河道依然熙熙攘攘,遠遠的,還能瞧見懸掛在桅杆上的風燈,暈黃的光芒無聲地將夜色撐開,攪動一地冬寒。
聽雨將賬本合上,揉著發酸的眼睛,百無聊賴嘆著氣,“今日進帳三千兩,哎,這麼多銀子,無處花,可怎麼辦?”
雋娘正在炭盆邊上給沈妝兒做護手,瞥了一眼託腮發怔的沈妝兒,提議道,
“姑娘,奴婢昨個兒聽人說,西安城要在元宵佳節舉辦盛大的賞燈會,正好咱們有一批絲綢茶葉要送去西北,不若咱們幹脆出遠門玩一趟?”
聽雨聞言眼神灼灼發亮,抱著沈妝兒的胳膊拼命撒嬌,
“姑娘,看在奴婢跟著您悶了三年的份上,帶奴婢去湊湊熱鬧吧?”
沈妝兒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架不住這些丫頭婢子悶壞了,便將下颌一抬,杏眼波光流轉,
“成,咱們正月十五,去西安城過元宵。”
聽雨聞言眉梢喜色抑不住,
“以咱們姑娘的相貌與才氣,定能惹得諸多公子相贈花燈,屆時...”
沈妝兒聞言嬌靨立即俏紅,從軟塌上扭起半個身子,去抓撓她,“讓你胡說!”
雋娘捂著肚子咯咯直笑。
主子如今富有山川,坐擁城堡,可不就缺個小主子麼?尋個俊俏的郎君,生個小主子才是要緊!
作者有話說:
一,前世死後的事番外詳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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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下一章男女主見面,開始感情拉扯,我的時光大法還不錯吧。
第63章
大年初一, 細雪紛飛,鄔堡前修了一條寬敞的碎石路通往河道,有舟楫, 有互通的棧道, 走門串戶十分便利,天亮,炮竹聲響, 小孩兒如潮水湧來鄔堡拜年,人人似要爭第一個, 碩大的庭院一下湧進來數十名孩童,天地間回蕩著銀鈴般的笑聲。
沈妝兒年前從京城運了許多新鮮的玩意兒, 拜年這一天分給山裡的孩子,除了玩具,每人塞一兜糖果零嘴,歡歡喜喜進來,興高採烈離去。
頭兩日鄔堡前人煙不絕,到了初三終於清淨下來, 開始收拾出行的行裝。
將小六留下看家, 沈妝兒帶著其餘四人,並兩名管事一同前往長安。
初四清晨,七人乘舟楫沿著運河一路往西北,均水沿岸熱鬧非凡, 茶樓,酒肆, 邸店, 勾欄層層疊疊擠在兩側, 船隻星夜不絕, 水面漣漪蕩開,樓上偶有飄香的帕子扔下來,恰恰砸在小五的面龐,小五以為是人亂扔,將帕子扯下,眸色冷峭一望,卻見一排年輕的姑娘倚在窗下,或嫵媚,或活潑,紛紛朝他遞來羞怯的笑眼。
小五哪見過這等場面,俊臉憋得通紅,將帕子往船下一扔,繃著臉踏入船艙,反倒惹得樓上笑浪疊疊。
運河兩岸漸漸興盛,康衢煙月,滾滾紅塵,天上人間。
早晨出發,晚間就到了洛水交界的抽分局,一座巍峨的城樓橫跨在河道兩側,此處乃水驛要衝,人煙匯聚,擇一客棧歇了一晚,次日繼續北行,沿著洛水進入長安城。
一行人剛從碼頭上岸,卻見高聳的轅門下,宣循颀長的身影立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一身黑衫,眸如點漆,眉峰冷峭,渾身攜著一股寶刀出鞘的氣勢,大步下臺階而來,到沈妝兒跟前,立馬收斂銳氣,露出一副乖巧清潤的模樣。
“妝兒姐姐,我來接你了。”
沈妝兒聽到這道嗓音,大覺頭疼。
宣循乃隆商鏢局家的小兒子,去年沈妝兒尋鏢隊合作,與宣循的父親結識,宣夫人早逝,宣老爺子是個豪邁的性子,家裡娶了好幾房姨太太,兒子一抓一大把,宣循是其中之一,宣循奉父親命幫著沈妝兒料理貨棧,整隊運鏢,一來二去,便認識了。
十九歲的少年,渾身精力勃勃,對沈妝兒一見鍾情,從此有事沒事便賴在宜州。沈妝兒日子過得正滋潤,哪有心思成親生子,回回斬釘截鐵拒絕他,宣循不死心,幹脆在宜州買了一塊地,蓋了一間酒樓,賴在抽分局附近做生意。
“我家裡兄弟多,姐姐要是不介意,我便給你招婿好了。”
沈妝兒在京城口口聲聲說要招婿,當真有這麼一個年輕俊俏的男子,嚷嚷著要給她當贅婿時,一時還接受不來。
說到底,還是心中無波無瀾,也不能耽擱了人家少爺,遂言正辭直告訴他,她不喜歡他,對他生不出男女之情。宣循也不急,“姐姐就當收個徒弟好了,我想跟著姐姐學做生意。”打算軟磨硬泡,日久生情。
宣循在宜州的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結識了遠近不少商賈名流,尤其有一回,朱獻對沈妝兒百般獻殷勤,宣循誤打誤撞將人給氣走後,朱獻誤以為沈妝兒要招宣循為郎婿,無奈放手,原本要陪著沈妝兒過年,這個年回京城去了。
掙了這麼大家業沒個孩子怎麼成,雋娘與聽雨都勸沈妝兒好好考慮宣循,沈妝兒也鄭重想過,卻不知怎麼就是提不起興致。
眼下宣循一句,“我來接你...”沈妝兒忍不住扶額,怕是跟著來的吧。
“妝兒姐,長安城魚龍混雜,你身份貴重,外頭就別住了,就在咱們家的客棧住著,安全舒適,我已給你安排好了,咱們九福樓第七層全是你的,價錢好說,給你優惠。”殷勤地替她套好馬車,扶好車蹬,待她上車,便翻身上馬一路護送她前往城中。
沈妝兒當然不會住在九福樓,她打算在長安城留一段時間,便租了一間宅子,小五早早派了人來安置宅子,晚邊住進來,好茶好菜熱炕頭,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餘下數日,沈妝兒來到長安城東市,尋到市署,打算在此地開一家錢莊,倒不是她貪銀子,實在是銀錢太多,放著也是放著,幹脆開一家錢莊,做銀子的生意,若有人困難,解人所急,也是一樁好事。
宣循聞訊打算參股,沈妝兒這回倒沒拒絕,開錢莊要在市署背書,她的名頭太大,容易招惹是非,樹大招風,運河的事已惹得不少權貴紅眼,若曉得錢莊是她開的,怕被人覬覦,宣循以隆商鏢局當背書,沈妝兒暗自走了東廠的路子,市署很快將開莊的文書給辦了下來。
鋪子伙計早就計量好,初六抵達長安城,初八錢莊正式開業。頭一日存錢利息最高,往後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隆商鏢局在江湖頗有聲譽,有它作保,大家伙放心地小存了一筆。
新開的錢莊,存錢的不多,借錢的卻不少,沒法子,想要打開局面,前期就得放開些手腳,未免魚龍混雜,幾位管事極是小心,一定要有宅子或鋪子貨物作為抵押,審驗合格,方可放貸。錢莊取名福運錢莊,雋娘當總管,捎來的兩名管事做掌櫃,沈妝兒這三年做生意,可謂是駕輕就熟,幾乎隻用鎮鎮場子,餘下便可不管。
眨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長安城乃雍州州城,也是大晉之西都,氣象不亞於京城,這一日仿佛百萬人口都從宅子裡湧了出來,街上香車滿路,人山人海。
東西兩市都扎滿了燈架,最矚目的要數興慶宮前的燈市,花車遍地,火樹銀花,兩座彩樓相對而立,大約七層樓高,燈芒從上至下如瀑布似的滑落,恢弘瑰麗,令人嘆為觀止。
正應了那一句,“龍銜火樹千燈焰,雞踏蓮花萬歲春”。
沈妝兒披著一件月白的大氅,帶著婢子一行順著人流往興慶宮走。宣循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一身玉色的長袍,腰間系著一塊和田沁玉,額尖還束著玉色護額,襯得那雙眸如黑曜石般明亮,鞍前馬後當護花使者。
雋娘隻覺他跟個花孔雀似的已沒眼看,
“姑娘,聽聞興慶宮前的彩樓,有燈謎可猜,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如能連著猜中七道,號稱連中七元,可上興慶宮賞全城夜景。”
沈妝兒其實並不太感興趣,隻是這些丫頭們個個新奇,便依了她們,“去吧,去吧。”
聽雨在一旁朝宣循眨眼,“宣公子,待會你可要加把勁,多摘幾盞燈下來。”
宣循彎唇淺笑,視線往沈妝兒身上瞥了瞥,揉了揉鼻尖道,“隻要郡主喜歡的,我都摘下來。”
沈妝兒搖搖頭,瞧見十步開外一個小戲臺上,有人在唱皮影戲,略覺好奇,一行圍著看了半晌。
沿途擺著形形色色的攤鋪,賣著五花八門的玩意兒,有糖果,竹雕,香囊,荷包等各類小物件。容容貪嘴,買了一隻荷葉包鹌鹑,香氣肆意,她一個人捧著咬了幾口,見大家都空手,十分不好意思,扯下兩隻腿分給雋娘與聽雨。
沈妝兒這一路被無數少兒郎塞花燈,她生得貌美,哪怕今日並未刻意打扮,行走在色彩斑斓的錦簇中,亦是一眼讓人驚豔。更有惡霸醉酒,遠遠地瞥她一眼,堂而皇之撲過來要搶人,人還沒到沈妝兒跟前,被宣循一腳踹水溝,後來無可奈何,尋了賣京劇臉譜的面罩,給戴上了。
好不容易擠到雙星彩樓前,前面的人群已聚了有十丈遠,就連兩側的樹梢都掛滿了人,好在那彩樓燈面盛大,也不知是何人所設計,每轉動一次,燈面的畫面便不一樣,美輪美奂。
陸續有謎面放出來,底下的才子佳人哄搶,雋娘與聽雨聽著興奮,漸漸地湧去了前面,容容攙著沈妝兒往後與人群隔開一段距離,遠遠地看著。
宣循在她前面不遠處,一面搶謎底,一面時不時回頭瞥一眼沈妝兒,見她好好地站在那裡便放心。眼見雋娘等人被人群擠散,沈妝兒吩咐小五將人捉回來。
“郡主,那您在這裡等著,千萬莫走。”小五十分遲疑,
容容指了指前面的宣循,“沒見宣公子在這呢,咱們安全著呢。”
小五這才放心離開。
過了一會,有一小姑娘揣著一簍子花要賣給沈妝兒,沈妝兒見小孩兒乖巧可憐,凍得發紅,便將整籃子梅花給買下,容容怕野梅沾湿了沈妝兒的衣裳,將花籃接了過來,沈妝兒低頭去瞧那綠萼的花蕊,正要摘一朵把玩,忽然幾個頑皮的混小子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正往沈妝兒跟前刮過,嚇得主僕二人往後一退。
沈妝兒踩了一塊瓜皮,腳底一滑,身子往後仰去。
“啊.....”
容容抱著花籃倒向另一邊,來不及拉她。
恰在這時,一道勁風拂過,逼人的寒冽迎面撲來,緊接著,一隻寬大的手掌扶住了沈妝兒的腰身,將她拖住。
沈妝兒結結實實倒在他手肘,仰眸撞入一道幽深的視線裡,她眼神仿佛被燙了一下,莫名的熟悉翻湧而來,偏偏面前的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十分地陌生。
朱謙扶住她,那滿頭烏發往後一灑,帶過他的掌心,激起一跌輕微的顫麻,可怖可憎的面具從下顎滑過,一雙似璞玉般明亮的眼撞了上來,瞳仁漆黑剔透,卷翹的長睫眨了眨,仿佛有清羽在他豎之有年的心房狠狠拂了拂。
心猛然竄到喉嚨口。
呼吸凝住。
他無意中路過,聽見一聲尖叫,側眸瞥見那女子背影格外的熟悉,來不及思索,憑著那一眼該死的直覺,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她。
一絲梨花香從他鼻尖一閃而逝,藏在記憶深處被塵封許久的那抹感識竄出腦海。
四目交叉而過。
朱謙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迅速竄過來,二話不說將沈妝兒拉起,緊接著銳氣勃勃的年輕男子杵在他跟前,眼神鋒利,嗓音發硬,
“你做什麼?”
宣循見那高大的男子遲遲未放開沈妝兒,戾氣滾過心頭,立即撲過來,將沈妝兒護在身後,跟頭被惹怒的野狼似的,灼灼盯著朱謙。
朱謙並不理會宣循,目光始終落在沈妝兒身上,見她愣愣的,柔順地站在宣循身後,臉隱在面罩之後,叫人瞧不清,這才將目光移至宣循面頰,眼神眯起。
朱獻年節歸京,與他提過,沈妝兒如今過得很好,身邊有一年輕的贅婿,莫非是他?
聽到那個消息,與親眼所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空氣停滯了好一瞬。
沈妝兒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男子,相貌完全不同,可身形太像了,掌心滾燙發熱,那股天生的壓迫氣息,讓她生出本能的熟悉。
會不會是錯覺。
三年了,那個人的身影太久遠,久遠到過去那些年仿佛是做了一場夢。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應該不可能。
這時,一個妖豔嫵媚的女子款款行到朱謙身旁,訝異的朝宣循與沈妝兒瞟了一眼,軟聲與朱謙撒嬌,
“夫君,酒席已擺好,咱們該要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