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聽到那聲“夫君”,微的一怔。
這些年她從未關注過朱謙的動向,想來三年已久,朝中的官員已給他選妃。
這個念頭正起,對面那人,稍稍朝她拱手,“抱歉,誤會...”
是完全陌生的聲音。
朱謙旋即轉身離開,那女子亦朝沈妝兒露出個昳麗的笑,轉身俏生生地朝朱謙追了過去,“夫君,等等我....”
待跟上朱謙的步伐,女子換了一副語氣,用隻有二人聽到的嗓音低沉道,
“主子,人到了九福樓。”
朱謙嗯了一聲,腳步加快,他此次離京,事出緊急,朱珂趁著過年裝病突然逃脫了,等到發現時,已是三日之後,密衛得到消息稱他已投靠蒙兀,此事非同小可,朱謙不放心旁人,易容出行,打算親自追查。一路追查到了雍州,進了長安城,總算尋到了些蛛絲馬跡。
錦衣衛得到些線索,朱珂正在想辦法得到一批軍資,好以此投效蒙兀。
今日他終於找到了與朱珂聯絡的線人,一路追到了九福樓。
他計劃放長線,釣大魚,趁機將蒙兀在雍州的探子,以及大晉內與蒙兀走私的商戶一網打盡,身側這名女子實則是朱謙多年前安排在雍州的密衛,名叫晚秋,二人既然要接觸那名線人,便做假扮夫妻,好掩人耳目。
沈妝兒遠遠看著二人背影,回過神來與宣循道,
“時辰不早,咱們回去吧。”
宣循扭頭打量她,“你沒事吧?”
沈妝兒聳了聳肩,輕聲笑道,“我很好。”餘光又往朱謙消失的方向瞥了瞥,那道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宣循是個心細的人,敏銳察覺到不對勁,循著她視線問道,“你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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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妝兒抿嘴搖頭,“不認識....”
小五已將雋娘與聽雨給尋回,宣循提議去九福樓吃夜宵,大家伙都同意,沈妝兒也就隨他。
撥開人群,選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回到西市,九福樓就在西市十字街第三個路口,掌櫃的正是宣循本人,怎奈今夜人滿為患,雅間全部訂完,到了樓下大廳,唯有東邊靠窗的角落裡還有一張長桌。
“咱們樓裡,九福小菜最是出名,今夜你們可得好生嘗一嘗。”
宣循正在前頭引路,瞥見一道身影從樓梯口下來,比他們先一步坐在了桌案後。
蹭蹭邁了過來,盯著他側影,“兄臺,你們幾人?不若咱們湊一桌?”
他身為掌櫃的,自然不好意思趕人。
朱謙換了一身商人裝扮,宣循第一眼還沒認出來,
正要冷聲拒絕,抬眸一眼落在遠處沈妝兒身上,頓了頓,點頭,“兩人,可。”
宣循這才發現他是剛剛扶沈妝兒的那個人,臉色變了變,想反悔,可瞥一眼廳內人滿為患,總不好讓沈妝兒餓著肚子,人家也有妻子,興許剛剛是個誤會,便忍著性子,朝沈妝兒等人招手,
“妝兒姐,這邊呢...”
朱謙聽到那聲“妝兒姐”,拳骨忍不住捏了捏。
兩撥人馬各佔半張桌,沈妝兒遲了一步過來,留了個中間的位置給她,身旁恰恰坐著朱謙,起先沈妝兒沒發覺,待落座後方認出對面那女子,那女子一身銀紅的緞面短袄,長裙迆地,渾身裝扮十分富貴,還笑著衝她打了個招呼。
沈妝兒微微頷首,略有幾分疑惑地瞥了一眼身側的高大男人。
他換了一件竹青色的長袍,滾著襕邊,絲綢的面料,在華燈下如流光溢彩,頭上還帶了一個烏紗折上巾,典型商人裝扮。
處處昭示著他不是朱謙,可二人挨得極近,那股氣息卻騙不了人。
宣循坐在沈妝兒對面,滿臉歉意,“雅間都訂滿了,委屈姐姐....”
宣循是這家酒樓的掌櫃,沈妝兒還能說什麼,隻想著勉強填一些肚子便罷,若無其事點了下頭。
朱謙做富商裝扮,自然緊好的菜上,宣循做東,也讓掌櫃的將最好的菜系上齊。
原本不算寬敞的長桌,擺著滿滿一桌子。
沈妝兒心裡揣著疑惑,吃得慢條斯理,沒多久便放下筷子,用湿巾擦了擦唇角,手垂下來時,忽然撞到了他的手,右手小指外側那個厚厚的繭不經意地從她手背擦過。
這一剎那,兩隻手均是顫了顫。
有些人或事,或許會隨時光慢慢泯滅。
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悄然在骨子裡扎了根。
還真是他....
沈妝兒在心底苦笑一聲,緩緩將手收回,扶著茶盞淺淺抿了一口,看來是太子夫婦微服私巡,他該不願意與她打照面,既然如此,她就繼續裝作不認識好了。
朱謙全程一聲不吭,唯聽見對面的“妻子”喋喋不休,一會兒抱怨菜系不好,一會兒抱怨分量太多,可沒把宣循給氣死,他耐著性子問晚秋高見,最後還真被晚秋說的心服口服,宣循看了一眼朱謙冷淡的面容,最後大手一揮,
“算了,今日這一席我包了,算是給夫人賠罪。”
晚秋正要裝慷慨,引起樓上那線人的注意,妖娆一笑,
“喲,公子就別客氣了,我家夫君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銀子,這一桌還是我家夫君包了才對,”俏眼含情脈脈睨了一眼朱謙,“夫君,你說是也不是?”
朱謙眼神發木,餘光定在那道身影,濃密的長睫輕垂,身材纖細秀逸,有一種柔軟的婀娜,半晌,自肺腑擠出一聲,“是....”
宣循有事,被掌櫃的請走。
沈妝兒剛剛大意吃了一塊藕,堵在腹中有些難消化,隻覺有些作嘔,便推了推聽雨,低聲道,“隨我去後院....”執帕捂著嘴,翩翩往後院走。
來到後院井口旁,沈妝兒撐著牆摸著胸口作嘔,聽雨在一旁替她撫背,望廚房方向看了下,焦急道,“姑娘,奴婢替您去弄一杯姜湯茶來如何?”
沈妝兒脾胃容易受涼,姜茶可驅寒,往日她不適,喝一口姜湯便能緩解。
艱難地點頭。
聽雨立即去了後罩房。
沈妝兒嘔得心口發涼,不吐出來十分不快,一張小臉變得煞白,倚著牆壁,腰細如握,又美又嬌,如同冰瓷般易碎。
一隻手伸了過來,掌心上擱著一塊姜糖片,
“含在嘴裡,咬一咬,可驅寒。”
這道嗓音清越帶著磁性,仿佛遙遠的古鍾。
沈妝兒募的一震,緩緩撐起身子,朝他看了一眼。
還是那副商人裝扮,平平無奇的臉,渾身那股王者氣息,卻不再遮掩。
腦子發僵了似的,沈妝兒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半晌,失笑一聲,朝他施了一禮,
“謝謝....”
指尖觸到他溫熱的掌心,將那枚姜片接過含在嘴裡,輕輕嚼了嚼,辛辣刺激著喉頸,她用力吞下去,胸口頓時傳來火辣辣的感覺,渾身的不適得到緩解。
這枚姜片裡還夾著紅糖,他沒事帶這玩意兒作甚?
二人靠的不近,也不算遠,是恰好能低聲交談的距離。
樓上燈芒璀璨,淺淺地在身上鍍了一層光暈。
朱謙背對喧囂而立,目光落在她肩線,淡聲問,
“這些年過得好嗎?”
沈妝兒清亮的眸子溢出柔和的笑,“挺好的。”
他落寞的身影投在牆壁,恰恰將她半張臉給遮住。
隔了許久,他又問,“他呢,對你好嗎?”
沈妝兒怔了怔,意識到他誤會她與宣循,也罷,並不解釋,頷首,
“很好。”
朱謙手心拽緊了些,目光從她肩頭滑下,落在溝渠裡,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半晌,他緩緩點頭,回眸看了一眼酒樓,眼色沉得厲害。
“這段時日,長安城並不太平,你出門多帶些人手。”
“謝殿下關心....”
再無多餘的話。
朱謙也知不該久留,瞥見聽雨端著一碗姜湯走過來,他利索轉身,快步進了酒樓。
沈妝兒抬眸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眼底浮現一絲茫然。
回了宅子,便覺十分的累,匆匆洗漱睡了下去。
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總夢到一些過去的事,腦子裡亂糟糟的,以至於次日起得遲了些。
用了午膳,前往錢莊,正遇見一名管事心憂如焚地與雋娘哭訴,
“報官吧,小的也不知那人竟是個騙子,一千兩銀子,也不算少啊...”
沈妝兒聞言皺著眉進了廳堂來,“怎麼回事?”
二人瞧見她立即收斂神色施了一禮,雋娘與她道,
“郡主,是這樣的,開張那一日,有人用宅子抵押,借貸了一千兩銀子,奴婢看印章文書皆無問題,審驗過關,便批了,今日老孫正好去市署交文書檔案,那市署的人卻發覺那人的宅子地契有問題,經查,竟是偽造的地契,恰才遣人去他府邸尋人,宅子是在,可主人並不是他,咱們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