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大駕光臨,老身失禮了....”
朱謙欠身行了個家禮,“請老太太安....”目光如水落在沈妝兒身上。
沈妝兒未曾抬眸,她眼觀鼻鼻觀心侍奉在老太太身側,察覺那道視線往自己看來,她紋絲不動。
老太太將二人舉動看在眼裡,含笑往裡引,
“請王爺入廳喝茶。”
沿著長廊行至右側的花廳,早有丫鬟備好茶水奉上。
朱謙與沈妝兒落座在左側圈椅,當中隔著一高幾,老太太坐在右側,沈璋夫婦立在老太太左右。
老太太和顏悅色嘮著家常,“王爺忙碌,不知今日怎麼得空過府?”
朱謙自然聽出老太太弦外之音,他瞥了一眼身側的沈妝兒,她換了一身海棠紅的褙子,額尖的傷口已不見痕跡,眉目沉靜卻又透著一股子慵懶,甚至還有幾分漫不經心,與往日大相徑庭。
更重要的是,未曾搭理他。
看來,氣還未消。
他淡聲回道,“王妃在沈府叨攪多日,特來接她回府。”
老太太不動聲色一笑,擒著茶盞抿了一口,擱下後,長籲一氣,“王爺身份貴重,老身已半身入土,本也無資格嘮叨什麼,隻是妝兒年幼失母,自小在我膝下長大,我偏疼她幾分,她素來乖巧,為人慎重,嫁入王府多年,也無行錯之處,今後還望王爺多多包容她,也多疼她一些...”
說到最後幾字,老太太眼角已泛出淚花,當真是心裡割得生生的疼。
沈妝兒聞言,眼眶一紅,拽緊了繡帕,“祖母.....”
朱謙喉間微微發澀,臉色亦不那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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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明是懇求,實則怪罪。
但他有錯在先,亦無話可辨。
隻道,“老太太的話,我已記在心裡。”
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氣,復又露出笑容,“如此,妝兒便拜託王爺了....”起身朝朱謙施了一禮。
能親自上府接人,已是天潢貴胄給的最大臉面,要懂得適可而止。她這次也算是铤而走險,為沈妝兒搏了一把。
朱謙亦起身回禮。
老太太客氣道,
“時辰不早,不如王爺留在府上用膳?今夜烤了鹿肉,王爺也可嘗個鮮。”
朱謙平平淡淡看了一眼沈妝兒,沈妝兒熟知他的性情,隻得含笑回道,“祖母,王爺想是還有要事,趁著天色還亮著,便先行回去了。”
老太太自然也不再多留,這廂朱謙蒞臨,後院留荷與聽雨已收拾行裝送上了馬車。
邁出花廳時,朱謙腳步在臺前一頓,朝沈妝兒伸出了手,
落英繽紛,浮光輕掠,
沈妝兒看著那寬大的手掌,熟悉的紋路,指節分明的手骨,有那麼一瞬間的茫然。
她已不記得上一回握他是什麼時候,想是他離京那一夜,她覆在小腹上緊緊摟著他手臂依依不舍,想是他回京破十王府來救她,伸手接過她跌落的身子....
太久,久到她已忘卻了它的溫度。
記憶被撥開,撈起來是滿手塵埃。
身後幾雙眼睛看著呢。
沈妝兒咽下滿腔的苦澀,露出尋常的笑,遲疑地將手放在他掌心,觸碰那一瞬,她纖纖一顫,又緩緩用了些力,回握住他。
朱謙臉色總算好看些,再朝身側老太太頷首示意,牽著沈妝兒大步往正門邁去。
這一段路不算長,沈妝兒卻走得格外艱難。
他掌心太過炙熱,灼得她手背起了疙瘩,她幾度想抽回,礙著身後祈盼的眼光,終是忍住了。
帶著王府標志的寬大馬車已停在門口,朱謙先扶著她踩著腳蹬上去,終於在她躬身進入的一瞬間,松開了手。
沈妝兒暗暗吸了一口氣,不自在地將手交握,坐在了塌上,待朱謙進來時,她臉色已恢復如常。
他生得秀挺,往塌上一坐,整個車廂仿佛暗沉了不少。
車轆緩緩滾動,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發出鏗鏘的響聲,襯得車廂內越發安靜。
朱謙向來話少,他是個喜靜的性子,可此刻卻倍感不適。
沈妝兒從不這般沉默,相反,她仿佛總有使不完的精力,換做尋常,這會兒她該要琢磨晚膳要給他做什麼菜,眨眼間便能給他好幾個選擇。
他從來都是不耐煩的,被她纏得緊了,便隨口點兩樣,她總能興致勃勃奔去後院下廚。
但此時此刻,她一言未發。
還沒消氣呢。
朱謙手搭在膝蓋,捏了捏眉心。
一直以來,在他心裡,沈妝兒已是他王妃,一個後宅婦人而已,吃穿用度不短了她的,也就沒什麼好委屈的。結婚兩年,他也不曾納妾,算是對她最大的尊重。
朱謙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
但今日著實覺得,他可能錯了。
他從未在意過她的想法,一貫用自己的喜好與原則來要求她,苛刻她,一旦她越過他的界限,便不留情面斥責。
尤其這次牽扯王笙,她定是難以介懷。以前沒察覺,她竟是這麼愛拈酸吃醋。
朱謙坐直了身子,鄭重看向身旁的人,
“王妃,我有話與你說。”
沈妝兒微愣,神遊的思緒緩緩回歸,“王爺請說....”目光垂在他手背未動。
朱謙一字一句道,“我與王笙不熟,我對她亦無男女之情,否則,當年也不會娶你,你以後莫要多想,明白嗎?”
沈妝兒心神微震,訝異又狐疑地瞥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垂眸道,“妾身知道了。”
不管他現在說的真假與否,也不妨礙他將來娶王笙過門。
她語氣一如既往乖巧,朱謙不疑有他。
沉默片刻,他又道,“這次是我錯了,我不該不信你,不該將你遣回京城....”
狂風掀起車簾,雨沫子撲入沈妝兒的眼角,她一時迷了眼,幹淨剔透的眸仿佛蒙了一層水霧,雨沫黏在她長睫,一顫一顫,他信手欲替她撥弄,她恍惚垂眸,避開了他的手。
隨口應付道,“都過去了...”
這一世不會再強求他的心。
和離不成,隻能閉著眼將日子過下去。
馬車抵達王府,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廊前燈火搖曳,候著一堆下人,當中最打眼的要數眉開眼笑的溫寧。
朱謙自然而然牽著沈妝兒的手下來馬車,沈妝兒也由著他了,夫妻倆一道去後院用了膳,朱謙用完淨手,目光淺淺在她臉頰落下,
“你先休息,我書房有些事,晚些再過來...”
沈妝兒聽了這話,心頓時揪了起來。
這話是什麼意思,已不言而喻。
第13章
暮雨瀟瀟,廊庑明淨的空氣伴隨湿漉漉的花香溢了進來。
沈妝兒將整個身子泡在浴桶裡,碎發黏在湿漉的臉頰,一雙水杏眼如同水洗過,明亮又幹淨。
她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自然知道夫妻同塌會做什麼。
倒不是她矯情,一來,已多年不曾經歷這種事,二來,心裡還膈應著。
前世她命中無子,這一世,她不敢抱有期待,當年那個滑落的男胎,始終是她的噩夢,她害怕舊事重演。
罷了,閉著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總得適應的。
都說小別勝新婚,留荷與聽雨今日親眼看著王爺牽著王妃進來,是少有的恩愛場面,二人自然是喜滋滋的,樂見其成,是以特意給沈妝兒備了一身粉紅的寢衣。
薄薄的絲綢料子貼著玲瓏的身段,峰巒起伏,當真是迷人的。
沈妝兒心不在焉任由侍女穿戴,垂眸瞧了一眼,立在屏風後一臉窘色,
“怎麼備了這件?”
留荷在一旁替她系上腰間的綢帶,打趣道,“主子,您忘了自個兒最喜歡這件寢衣了....”
沈妝兒面頰頓時通紅,手拽著袖口無處安放。
恍惚想起,朱謙離京前的三年,夫妻二人在這事上並不算冷淡,朱謙性子雖冷,在房事上卻與她很合拍,雖然談不上夜夜笙簫,倒也算勤勉的。
而那些年,她急於要子嗣,時常鑽研些藥湯出來,默默給自個兒與朱謙補身子,後來次數隻多不少。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已沒了那份心,至於孩子,更不敢奢望,順其自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