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一瞬,她還是將腰間的系帶給解開,淡聲道,“換一件吧。”
這態度,如同一盆水澆滅了兩個女婢的熱情。
“王妃,您怎麼了?”留荷踟蹰著問,
沈妝兒默然未語,已親自在旁邊豎櫃裡挑出一件雪白的寬衫,留荷與聽雨相視一眼,隻得無奈上前替她更換。
穿戴妥當出來,沈妝兒二話不說往被窩裡一鑽,“你們倆早些歇著吧,我先睡了...”
打了個哈氣,雙目一闔,挨著引枕睡了過去。
留荷替她掖了掖被角,拉著聽雨出了內室,二人在門口面面相覷。
聽雨忐忑地往裡覷了一眼,悄聲道,
“怎麼辦,咱們要不要守著,萬一....”聽雨比留荷小兩歲,每每撞見那種事總是十分羞澀。
留荷苦笑一聲,將她往廊庑外推了推,“你去歇著吧,我在這裡守著...”
這時,郝嬤嬤打西側廊庑邁了過來,見正室內的大燈已吹落,唯剩朦朧的小燈,唬了一跳,驚愕指著裡面,“王妃這是睡了?”
郝嬤嬤是沈妝兒的陪房,平日替她管著後宅下人,頗有幾分厲害。
留荷朝她噓了一聲,晦澀道,“嬤嬤,主子累了,且讓她歇一會,王爺怕一時半會回不來...”
言下之意是養精蓄銳,郝嬤嬤有個毛病,愛嘮叨,又是沈老太太派來的精幹婆子,留荷怕她衝進去奚落沈妝兒。
郝嬤嬤聽明白留荷的意思,砸了咂嘴也沒說什麼。
讓聽雨去後院歇著,二人靠在廊柱側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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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主子不在這段時日,西苑那頭可有動靜,有沒有來尋麻煩?”
郝嬤嬤撇撇嘴,不屑道,“還不是跟往常那樣,要東要西的,頭幾日來鬧過兩遭,被我擋了回去,以前王妃總要咱們忍氣吞聲,不與人計較,這回趁著王妃走了,老婆子我也使了些心眼,往外院推,推到溫長史那頭,西苑到底顧及臉面,怕被溫長史發現她們那些雕蟲小技,不敢太囂張.....”
“那就好,”留荷又想起上次聽雨罵了洛芸的事,“那她們可有去王爺跟前告狀?”
郝嬤嬤遲疑地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王妃不在這段時日,王爺沒往後院來,這樣,明日我尋個機會,去前院打聽打聽....”
.......
夜色空茫,朱謙忙到半夜回了凌松堂,院內一片靜悄悄的,少了平日的喧囂。
他跨入院門,立在廊蕪下,往正房一望,隱隱有一團微弱的光芒傾瀉出來。
這是睡了?
已近子時,她想是累了,歇了也不意外。
大步往正屋邁去,郝嬤嬤與留荷已迎了過來,跪在廊庑兩側行禮,二人額頭冒汗,戰戰兢兢,沈妝兒伺候朱謙向來極為周到,這是頭一回自個兒睡了撂下主君不管。
可愁煞了她們這些下人,萬一朱謙動怒怎麼辦?
韓嬤嬤不敢看朱謙的臉色,硬著頭皮道,“請王爺安,王妃乏了正在小憩,淨房已備好熱水,請王爺將息...您看,要不要喚醒王妃?”話落,二人磕頭點地,等著朱謙發作。
半晌,上方毫無動靜,郝嬤嬤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卻見朱謙眉目如霜,淡淡看著窗蒲內。
“不必...”大步往裡邁。
郝嬤嬤心口先是一緩,旋即遲疑地與留荷對視一眼,成婚兩年,沈妝兒伺候朱謙從不假於人手,眼下人已睡著,誰來伺候朱謙沐浴?
正愁著,卻見朱謙腳步不曾做任何停留,信步跨入正房,
“都退下....”
二人松了一口氣,對著他背影磕了個頭,遠遠地退到廊庑角。
朱謙緩步進入東次間,隔著珠簾往內室覷了一眼,暗沉的光線下,窈窕的曲線若隱若現,這哪裡是小憩,分明是睡熟了。
廊庑的燈芒透過薄窗照入內室,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屋子正中,一時有些無奈。
獨自一人孤零零站在這,無人伺候,無人搭理,還是頭一遭。
今日親自去接她,又與她道了歉,竟是還未消氣,脾氣見長。
朱謙也未同她計較,先去了浴室,裡頭點了一盞風燈,並不敞亮,卻足以照亮不大不小的空間,衣裳整整齊齊疊在條凳上,一眼掃去,都是熟悉的花紋,皆出自她手,心頭那點不適又煙消雲散。
浴室的動靜終究是吵醒了沈妝兒,她混混沌沌撐起半個身子,卻見朱謙已從屏風後繞了進來,她懵了一瞬,人僵在那裡。
朱謙理著衣領,往床榻覷了一眼,她滿臉昏懵,身子柔柔撐起,迷迷糊糊的模樣,恍若初生的荷枝,那雙大大的水杏眼便是荷葉上的露珠,一晃一晃,攝人心魄。
與尋常模樣一般無二。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衣裳在她肩頭半滑不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柳肩,弧度柔美,膚如凝脂。
朱謙眸色微微一深,顧不上系好腰間的系帶,高大的身影罩了過來,已坐在塌上。
隨著熟悉的氣息逼近,沈妝兒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揉了揉眼,撐著胳膊往後挪了挪,讓自個兒坐了更直了些,又順手將衣裳裹緊,垂眸道,
“王爺回來了....”
朱謙靜靜看了她一眼,吹滅案頭的燭燈,躺在她身側。
一室昏暗。
沈妝兒被這一嚇,睡意全無,不過還是下意識背對他側躺下來,默了幾息,意識到這個姿態十分不恭敬,又不想像前世那樣去依偎他,便學著他幹脆平躺著。
沈妝兒閉上眼裝睡。
不多時,強有力的手臂伸了過來,將她往他懷裡一帶。
沈妝兒身子僵了下,吐息變得沉重,汗水自額尖滲出。
朱謙隻當分開半個多月,她有些緊張,未曾多想。
畢竟,二人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諧。
沈妝兒不敢與他對視,將頭埋得很低,也並未像前世那般柔情小意,隻溫順地配合。
豆大的汗砸在她額尖,她一聲不吭。
朱謙總算察覺了些異樣,停了下來,正待問她怎麼了,卻見沈妝兒玉臂勾住他脖頸,淺淺埋在他肩頭,疑惑驟消,力道加重....
翌日天色蒙蒙亮,朱謙率先醒了過來,每每晨起,沈妝兒總要伺候他穿戴王服,今日偏偏睡得雷打不動,朱謙一面理著中衣系帶,一面去瞅她,俏白的小臉陷在柔軟的被褥裡,眼尾還拖出一抹未曾褪盡的酡紅。
想起昨夜要得狠了些,也就未攪她的眠,悄聲去了淨室。
書房小廝已將他的王服送來,郝嬤嬤趁著朱謙去淨室,悄悄摸到內室一瞅,王妃睡得正酣,一時愣住了,正在猶豫要不要喚她,卻見朱謙一身中衣自淨室出來東次間,沒有怪責沈妝兒的意思,郝嬤嬤無法,隻得替他穿戴。
忐忑地將主君送走,郝嬤嬤與留荷聽雨立在廊蕪下,你看我我看你,均顛著一顆心。
聽雨目色吃驚在二人身上流轉,
“王妃還未起?”
留荷重重點了下頭。
聽雨嘖了一下露出驚喜,復又赧然問,“那昨夜呢?昨夜王爺沒怪王妃吧?”
郝嬤嬤撫了撫額,不知該怎麼說,昨夜動靜鬧得挺大,弄到了深夜去,她進去伺候時,沈妝兒倚在塌上不想動,朱謙獨自去了淨室,以往沈妝兒總要追著去,二人在浴室還能鬧上一出,郝嬤嬤覺著,沈妝兒還在因行宮的事鬧性子,待會得勸著些。
沈妝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揉了揉酸脹的腰,一面打著哈欠,一面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院頭的陽光金燦燦的,時辰不早。
換做平常,這個時辰,她已將午膳和晚膳要用的食材備好了。
現在沒了這份心,整個人懶洋洋的,提不起勁頭。
聽雨將嘮嘮叨叨的郝嬤嬤給扯走,留荷連忙溜進來伺候沈妝兒洗漱,
“主子,也是稀奇了,今日王爺愣是沒攪醒您,奴婢還擔心王爺會動怒呢....”
沈妝兒冷哼一聲,不在意地拂了拂手,以前就是伺候得太周到,太小心,慣著他了。
第14章
用了一碗燕窩粥,一盤水晶餃子,沈妝兒吃飽喝足,也不再像前世打扮得那麼花枝招展,簡簡單單插了一支碧玉簪,將青絲挽成一個隨雲髻,一身杏黃春衫,慵懶地坐在凌松堂東面一臨水的水榭吹風。
喚丫頭擺上時新的果子,一壺上好的峨眉毛尖。
沈妝兒吃了幾口葡萄,恍覺湖波已攜春光遠去,略覺無聊,遂吩咐聽雨道,
“擺上一張長幾,取筆墨紙砚來,我要作畫....”
這可是稀奇事。
聽雨屈膝領命而去。
留荷遲疑著上前,將備好的湿巾遞給她,問道,“主子,廚房已按照您的要求備好了食材,您要給王爺做晚膳嗎?”以往沈妝兒都要親自給朱謙做上一兩道拿手好菜。
沈妝兒頭都沒抬,想了想答,“午膳讓荷嫂子做荷葉包雞,肉絲嫩豆腐,野菌菇湯...”點了大約五六個菜,都是她愛吃的菜系,留荷便知,主子還嘔著氣呢。
不多時,長幾筆墨都已備好,沈妝兒挑了一支細狼毫,寥寥數筆勾勒出一腼腆貌美的宮娥,神態顧盼生輝,嫵媚天成。
留荷與聽雨一左一右伺候著,隻覺小姐的畫藝突飛猛進,人物栩栩如生,狠狠誇了幾句。
沈妝兒笑而不語,前世她自知朱謙喜歡王笙,心裡不服氣,暗地裡苦練書法畫藝,有心讓朱謙對她刮目相看,後來,朱謙離開的兩年,她日日待在他書房,對著他的墨寶反復臨摹,已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整整兩年憑此寄託思念,她也曾給他捎些她的畫作去,不知他收到過沒有....
沈妝兒思及此,筆下一頓,怎麼都畫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