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笙與寧倩自然也在場。
眾人私底下議論沈妝兒,面上誰也不敢提,一來有皇帝口諭壓著,二來,這些貴婦都講究面子功夫,誰也不願落個口舌生非的名聲。
寧倩十足調皮,時不時往沈妝兒投去幾眼,卻是收到王夫人眼神再三警告,隻得癟癟嘴負氣作罷。
沈妝兒靜靜押了一口茶,一改往常的局促不安,氣度從容,嫻雅大方,原先她多少有幾分自卑,每每遇見幾位皇嫂,總有討好投趣之意,如今她丟開手,反倒落了個清淨。
不多時,一婢女在王笙耳郭私語幾句,王笙微微吃了一驚,不免朝沈妝兒投來一眼,心頭湧上幾分歡喜,踟蹰了一下,還是起身應約。
沈妝兒喝了幾口茶,聽見寧老太君提起西苑有一院好梨,
“是今年開的新梨,往年到三月底梨花已謝,這新梨反倒將將開了一園,諸位有興趣,大可去賞一賞....”沈妝兒喜好梨花,王府與沈家皆種了一園,隻是家中梨花已謝,她倒生了幾分意趣。
留荷見她有起身的跡象,連忙上前攙扶,沈妝兒道了別,便邁出明間,由婆子領著往西苑去。
賞梨的人不少,白燦燦的花瓣下英紅柳綠穿梭。
沈妝兒在離得遠的一處長廊坐了下來,她倚著美人靠執一把湘妃竹扇靜靜賞花。
隔著一株晚桂,有幾位婢女竊竊私語。
“剛剛有人無意中撞見煜王殿下與王姑娘在湖邊相見...”
“不可能吧,王姑娘一向克己守禮,怎麼可能私會外男?”
“沒準是煜王就行宮的事給王姑娘當面道歉呢?”
“這倒是可能,畢竟他們是師兄妹呢,哎,可惜了這段才子美人的佳話。”
“喂喂喂,快別說了,那位在那坐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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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的香極淡,從鼻尖一晃而過,難以觸及。
沈妝兒手中的團扇終究是頓了下來,眼中的笑意,一點點褪得幹淨,漸而如蒙了一層清灰,失了神採。
鈍痛與惱怒蜂擁而上,絞在她心口。
她可以不要他的心,卻不能容忍他欺辱她。
留荷聽了這消息,慌得險些跪下來,她輕輕覆住沈妝兒冰冷的手腕,蹲在她身側,尾音顫道,
“王妃,您別信,王爺最是穩妥之人,不會做這樣有損顏面的事...即便..即便真見王笙,也定是有事....”留荷想起什麼,神色一晃,
“對了,這個消息沒準是王笙故意放出來的呢,您想想,王笙上回在行宮假意摔倒,讓您蒙受不白冤屈,為的是什麼?她今年十七了,遲遲不議婚事,為的是什麼?王妃,您千萬不能受了奸人挑撥,與王爺生了嫌隙。”
最初的惱怒過後,沈妝兒心緒已漸漸平靜。
王笙一直打朱謙的主意,這一點她心知肚明,行宮也好,今日也罷,她手段比洛氏姐妹高明多了。王笙做這些無非是逼她知難而退,她想要煜王妃的位置。
朱謙在三角亭等到了王笙,此處乃寧老太爺生前最愛之處,守衛森嚴,等闲人進不來,他在此處見王笙,外人無從知曉。
他不知,王笙來之前,已故意將消息散去了沈妝兒耳根下。
王笙今日精心梳妝一番,穿著月白色的瀾裙,得體清雅,她對朱謙喜好了如指掌,知道他不喜豔麗的裝扮。
她眉目嫻靜往前,立在他三步開外的距離,盈盈施了一禮,
“師兄,你尋我何事?”將熟稔與禮節控制得恰到好處。
朱謙淡淡看了她一眼,聽到這聲“師兄”隻覺萬分不適,冷聲回,
“王姑娘莫要這般稱呼,省得惹人話闲。”
王笙臉色倏忽一白,愣住了,心裡湧上無限委屈,酸澀澀的,偷偷瞥了一眼那朝思暮想的臉,當年寧老太爺有意替她與朱謙保媒,不知為何,中途驟生變故,緊接著沒多久,聖旨下來,將沈妝兒賜給朱謙。
在王笙眼裡,沈妝兒搶了她的位置。
王笙強自壓下酸楚,恢復平靜道,“敢問王爺有何貴幹?”
朱謙全然不知王笙所想,開門見山道,
“王姑娘,本王隻問你一句,你如實作答,那一日,我王妃有沒有推你?”
王笙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後退一步,下意識就要否認,對上朱謙那深邃無瀾的眼神,驀地生出一絲寒意,她愣了一下,本能察覺到一旦矢口否認,等來的或許是不好的結果。
她一時踟蹰未答。
朱謙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原來他是真的錯怪了沈妝兒。
一時湧上無限的懊惱與自責。
朱謙眸色冰冷盯著王笙,“看在你兄長與老太爺的面上,我給你一個機會,當眾與她道歉,說明緣由,否則,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笙面色一青,一顆心已滑落谷底。
這般無情的話都說出來,面前的男人對她該是無意了.....
既如此,再多的掙扎也是徒勞。
她未急著作答,而是抬目逡巡著那張臉,自少時清致如玉,光芒萬丈的少年,蛻變為一嶽峙淵渟的成熟男子,她見證了他的成長,最終卻被別人坐享其成。
王笙是不甘的,但眼下隻能退卻。
她後退數步,合衣一拜,
“臣女遵命!”
轉身,沿著湖畔的石徑,深一腳淺一腳往花廳邁。
來時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狼狽。
朱謙負手沉沉盯著她離去的背影,他不是沒有旁的法子來洗脫沈妝兒的冤屈,隻是所有法子不如王笙親口承認來的有說服力,此外,今日王欽點醒他,何嘗不是想握手言和,他這麼做,恰恰也是給王欽一個面子。
*
宴席在即,女眷陸陸續續回到花廳,沈妝兒席面在松鶴堂的明間,她為了證實留荷的猜想,特來花廳詢問二夫人曹氏是否聽到朱謙私會王笙的傳言,曹氏隻道沒有,沈妝兒便知,王笙隻獨獨給她透漏了消息,這才符合王大姑娘謹慎的作風。
正要回松鶴堂用膳,卻見王笙一臉肅色自竹林裡邁了出來。
絕大部分官宦女眷聚於此,符合朱謙的要求。
王笙勉力一笑,盡量保持穩重大方的儀態,先立在門庭下朝眾人施了一禮,旋即揚聲道,
“今日寧老太君仙壽,我特意拜請寧家一定要請動煜王妃赴宴,實則是有一事與諸位說明,上回行宮我不慎落下看臺,當時我被人抬離現場,不知惹出了風波,後來聽說京城人雲亦雲,皆將此事歸結在煜王妃殿下身上,我得知心中惶恐,連著數日寢食難安。”
“恰逢老太君賀壽,借此機會,特當眾與諸位說明,那一日,煜王妃不曾碰到我衣角,我二人實則隔開一段距離,王妃也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舉,還望諸位今後莫要再以訛傳訛,壞王妃聲譽.....”
語落,又與沈妝兒鄭重一揖,神色誠懇,
“因我不曾及時說明緣故,令王妃蒙受冤屈,是我之過,還望王妃海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我自當銘記王妃恩情...”
*
膳後,沈妝兒早早離開了寧府,王笙一番解釋,寧大夫人又主動站出來斡旋,那場起於行宮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回到沈家,二夫人曹氏又眉飛色舞地將場面描述一番,沈家女眷總算是揚眉吐氣一回,
老太太問道,“妝姐兒沉冤昭雪是好事,隻是,老二媳婦,那王笙驟然出來坦白,是何緣故?”
二夫人曹氏笑眯眯地覷了沈妝兒一眼,“母親,我猜想是王爺的緣故,今日午宴前,王爺見了王笙一面,想必是王爺尋到了妝兒蒙冤的證據,逼王姑娘當眾道歉,否則,以王大小姐高傲的秉性,又怎會伏低至此?”
“原來如此....”老太太心口那團鬱氣總算是消解了。
她看了一眼眉目沉靜的沈妝兒,露出由衷的笑,“今日莊子上不是送來一頭鹿嗎,咱們晚上烤鹿肉吃...”
幾位姑娘聞言歡呼雀躍,
五姑娘秀兒一股腦站起身來,睜著圓啾啾的眼,“有鹿肉吃,不能少了好酒,我去跟大哥哥說一聲,讓他把珍藏的女兒紅挖出來,咱們當浮一大白....”
一直未曾說話的大少夫人王氏連忙將她按住,嗔道,“你才多大,敢喝女兒紅?也不怕你爹爹罵,咱們姑娘家的,還是喝青梅酒的好,我吩咐人去取幾瓶來。”
姑娘們笑著將她推出去,東次間內一片歡聲笑語。
沈妝兒眉眼也沾染了笑意。
恰在這時,管家氣喘籲籲奔來廊蕪下,撐著門檻上氣不接下氣稟道,
“老太太,煜王駕到....人已到了前廳...”
第12章
午後的天,聚了些烏雲,天色漸漸變得沉。
朱謙穿著玄色常服坐在圈椅裡,手扶著茶盞,靜靜望著門庭。
沈璋恭恭敬敬侯在一側,也不敢落座,
“上回富陽侯府的事,多虧了王爺周旋,才保住了玫兒的名聲。”
朱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又往廊蕪看了一眼,這時進來一婆子,恭敬行了個跪禮,稟道,
“二老爺,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請殿下去了一趟正院。”
沈璋悄悄瞥了朱謙一眼,幸在朱謙也沒多餘的表情,擱下茶盞起身,與沈璋道,
“理應拜訪老太太。”
沈璋露出謙恭的笑,一路引著他往後院行,至垂花門,未嫁的姑娘已均被遣走,隻有老太太,二夫人曹氏並沈妝兒在,二人一左一右攙著老太太給朱謙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