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兒,要不遣人知會煜王一聲?你獨自赴宴,萬一有人針對你,如何是好?”她的丈夫在寧尚書底下當差,她又不好過於冒頭,關鍵是,她人微言輕,壓根幫不上沈妝兒。
沈妝兒見她愁眉苦臉的,反倒是笑出了聲,“好啦,二伯母莫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她努力地回想前世有沒有這一樁事,也不知是沒有,還是風平浪靜,她竟是一點印象都無。
“過世的寧老太爺曾執掌翰林院,王爺與王笙皆受教他門下,是以成為師兄妹,有這份淵源在,王爺定會赴宴。”
沈妝兒這番話是用來安撫二夫人曹氏的,她壓根沒指望朱謙會站在自己這邊。
前世他費盡心思娶王笙過門,又豈會因她去傷害自己心尖尖的師妹。
王欽又是朱謙登基的功臣,在這場遊戲裡,隻有她,是個多餘的人。
第10章
天際刮過一陣躁風,繁花已落,偶有蟬鳴伴隨落英沒入林間,初夏將至。
首輔家的王夫人寧氏天蒙蒙亮便醒了,她今日穿了一件銀紅色的薄褙,梳著一絲不苟的妝容,悄悄給自己別了一個珍珠妝,婉約不失嫵媚。
她是寧老夫人的小女兒,自小在家裡眾星拱月,及笄後,求親者踏破門檻,母親與兄長給她挑婿都挑花了眼,她獨獨看中王家家主王欽,母親曉得她心思,派人去王家探口風,王欽答應了這門婚事,嫁過來後,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王欽待她總是溫和的,在她看來,算是蜜裡調油。人人羨慕她好命,她也確實是春風得意,處處順心。
今日母親大壽,王夫人早早就給丈夫準備了朝食,等到丈夫將公務做了一番安頓,便相攜趕來寧府。
王欽貴為當朝首輔,實則年輕,今年也隻不過二十七歲。
十年前,他一舉高中狀元,往後仕途十分順利,又在吏政改革中立了功,被皇帝破格提拔為吏部侍郎,入閣參政,一年前首輔與次輔兩位老狐狸鬥得風生水起,二人互揭短處,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皇帝幹脆擢升王欽為吏部尚書,擔任內閣首輔,王欽成為大晉史上最年輕的宰執。
馬車內,王夫人見丈夫捏著眉心似在尋思朝事,忍不住扯著他袖口撒嬌道,
“夫君,你在想什麼呢?今日寧家賀客不少是衝著夫君你來的,回頭夫君怕是要應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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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欽眉目清潤,也一向是溫和的,今日眉峰卻隱隱沉壓,眼尾仿佛是薄薄削下來一道利刃,未接她的話,而是問道,“我聽說寧家特意送了份帖子給煜王妃?是何意?”
王夫人眨了眨眼,隱隱察覺丈夫似動了怒,俏臉僵了僵,“我也不知道,是笙兒與倩兒的主意吧?”
王笙是王欽的妹妹,寧倩是王夫人兄長的女兒,二人年紀相仿,自小形影不離。
王欽目光在她臉頰落了落,“上次行宮的事已經出格了,今日壽宴不得再生波瀾。”
語氣雖溫和,可意思卻不容忤逆。
王夫人隻當丈夫不喜女人家勾心鬥角,笑了笑,“夫君放心,我會敲打她們倆,也會盯著的。”
馬車抵達侯府正門,王欽先下了馬車,王夫人掀簾依戀地望著丈夫,見他下來馬車後,冷不丁往側巷瞅了一眼,面容閃過一絲蒼茫,王夫人微覺詫異,“夫君,你瞧什麼呢?”
王欽微頓,回首朝她露出輕笑,“沒事,你進去吧...”早有寧府的老爺少爺迎了過來,王欽春風滿面與人周旋。
王夫人瞧見這一幕,甜心一笑放下車簾,“去側門。”
側門早被堵得水泄不通,王夫人隻得下來馬車,由女婢攙扶著,繞過照壁,前方擁擠了一群女眷,而當中有一女子,著湖水藍的薄褙,鑲著襕邊,配了一條月白碎花裙,她幾乎未施粉黛,眉目如畫,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沈妝兒生得明豔,今日赴宴,刻意挑了湖水藍,想壓一壓顏色。
偏生,比起周遭妝容豔麗的女子,她如出水芙蓉般清麗。
她身份擺在那裡,寧家又是重規矩的世家,自然是越過眾人之前,將她迎入正院。
女婢望著沈妝兒遠去的背影,發自內心感慨,“煜王妃生得真好看...”
王夫人輕笑一聲,帶著與生俱來的自矜,“丈夫不喜,生得好看又有什麼用...”
女婢恍覺失言,連忙奉承道,“那是當然,您是不知京城怎麼形容您,說是女人有三喜,才貌雙全為一喜,出身尊貴為二喜,嫁的如意為三喜,獨獨您三喜佔全了呢。”
王夫人自唇角綻開一道明媚的笑,“不必自誇。”信步邁入,從容與眾女眷招呼。
王欽闲庭信步應酬各路官僚,好不容易得了空,心腹隨侍悄聲回稟,
“爺,煜王在西苑東水閣等您。”
王欽微愣,清華從容一笑,“正好我也要尋他。”
*
水波微瀾,吹起波光粼粼,送至朱謙腳下。
他立在寧府西苑湖泊的三角亭旁,亭下有一面臨水的寬臺,可供數人賞景。
此處他並不陌生,當年他被送入寧府習書時,老太爺常在此處考較學生功課。他少時驚才豔豔,三歲能誦,五歲能吟,被寧老太爺視為奇才,收入門下為關門弟子,隻可惜風頭太盛,終是招來殺身之禍,他十歲生辰那一日,險些喪命,自那之後,朱謙自汙名聲,韜光養晦。
不多時,身後傳來一道沉穩的腳步聲,朱謙收起思緒,回眸見一朗月清風般的男子立在亭下,正是王欽。王欽今日低調,不曾著一品仙鶴官服,隻一身青色瀾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四下無人,唯有松風陣陣,簌簌作響。
王欽伸手把玩高幾上的一隻高足酒樽,含笑問道,
“煜王殿下尋在下何事?”
朱謙眉目輕斂,冷雋的眼風微微滲出幾分銳利,“王大人手掌吏部,可知涼州選官出了岔子?涼州乃我封地雍州之後方,六王欲插手其間,讓我腹背受敵。”
王欽神色不變,捏著酒樽緩緩步下,立在他對面,慢聲道,“殿下倡議軍武演練,昌王得益,六王一向與昌王不對付,擔心殿下你倒戈奔入昌王帳下,是以狗急跳牆,在最不被重視的涼州之地動了手腳...”
話未說完,被朱謙冷聲打斷,“王大人不必闲扯,你我的約定,還作不作數?”
湖風踩著暮春的尾巴,送來一陣湿氣,王欽聞不得水中的腥氣,悶咳了幾聲,漸而露出滿臉的為難,“殿下狡兔三窟,明明有旁的法子,為何逼我?陛下明令不許我插手黨爭,殿下莫要讓在下為難。”
日影當空,一簇古槐打園內探出一茂密的虬枝,灑下一片清涼。
朱謙立在蔭處,神色古井無波,“涼州選官賣官鬻爵,拿掣籤之法糊弄朝廷,王大人身為首輔又是吏部堂官,若看得下去,本王無話可說,隻是,今後各地效仿,於朝政不利,我讓你料理此事,不全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你的前程,你知父皇為何提攜一名年輕的首輔?便是把你當利劍,斬除地方豪強及功勳貴族把持選官的弊端。王大人好自為之...”
話落,信步踏上臺階,邁入三角亭,竟是要走,身後傳來王欽的苦笑,
“殿下莫惱,此事我辦了便是。”
朱謙駐足,緩緩轉過身來,清風獵起他玄色的衣袍,襯得他越發清雋秀逸。
他眼神深邃無波,居高臨下看著王欽,“還有事?”
王欽明顯欲言又止,他抬目望向湖對面的雕欄畫棟,嗆了兩口湿風,艱難地擠出一聲,
“殿下,行宮一事,在下已耳聞,近來京中風評,於煜王妃不利。”
朱謙眸色微微一怔,斷沒料到他提及此事,喉結翻滾了下,沉聲道,
“她推人不對,起口舌之爭更不對。”
王欽是王笙的兄長,朱謙便道,“王姑娘無大礙吧?”
王欽緩緩搖頭,步至他身旁,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酒樽,回道,“她無礙,隻是聽聞王妃反倒受了傷,我心中擔憂,還望殿下勿要因舍妹傷了夫妻情分。”
朱謙沉默下來,
王欽側眸又問,“王妃當真推了笙兒?”此次行宮春獵,王欽獨守中樞,未曾隨駕。
朱謙心頭滾過一絲躁意,語氣微冷,“她矢口否認。”見王欽滿臉錯愕,他露出歉意,
“王大人,此事是王府之過,還望海涵...”
語畢,已轉身離開。
才邁出數步,身後再次傳來王欽篤定的嗓音,
“殿下,既然王妃否認,那必定不是她所為...”
朱謙默了幾息,隻覺心中十分不快,扭頭,皺著眉問,“何意?”
王欽指腹時緩時重摩挲著酒樽的把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怔惘,
“煜王妃...不是撒謊之人....”
朱謙聞言,隻覺心頭的異樣越發濃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古井無波的心掐了掐,讓他十分不耐。
他恍惚想起沈妝兒離開那日撂下的話,
“原先我不屑於同王爺解釋,在王爺眼裡,王大小姐處處都是好的,我是小性子,我無一處能與她比,我也不在乎,但是現在,我堂堂正正與王爺說清楚,我沒有推她,我以為我與王爺夫妻兩年,你該了解,我沈妝兒從來不是撒謊之人,看來終究是我錯了...”
心口仿佛被重重錘擊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往下一墜。
連王欽都知道,她不是撒謊之人,為何他卻篤定她推了人。
對了,他與王笙談不上相熟,但自小相識,她又備受寧老太爺贊譽,是以潛意識認為,王笙品行高潔不會撒謊,而沈妝兒呢,日日纏著他,向來愛掐尖吃醋,在旁人擠兌她時,她將王笙推下看臺簡直是順理成章。
有了先入為主的判斷,再加上眾口鑠金,他理所當然認為沈妝兒當真推了人,以至於,將她後來不肯認錯負氣回京都當成使小性子.....
朱謙深深閉了閉眼。
他該查清楚,再定她的罪...
他長長籲了一氣,再睜眼,王欽已離去。
他招了招手,隨侍自樹叢步出,來到他身後,
“王爺有何吩咐?”
“去請王笙,就說,我在此處等她。”
第11章
京城權貴圈也分三六九等,二夫人曹氏即便與沈妝兒一同入府,卻是沒資格進入正堂拜壽,被引去了花廳,沈妝兒與數位皇親貴戚端坐在松鶴堂的明間,其餘皆是三品之上貴婦並身份出眾的姑娘。
此處三開大間,門庭氣派,女眷分主賓落座,可謂是花團錦簇,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