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些天潢貴胄,看重臉面罷了。
“你下次別捎這麼多禮儀回府,省得旁人說我們沈府打煜王秋風。”沈玫兒自小得老太太並二夫人曹氏教導,也不是眼皮子淺的人。
迎面步入一片花園,春光撲面而來,繁花似錦映入沈妝兒的眼底,她笑意清透,
“二姐,你別擔心我,等你出嫁,我一定要回來的。”
說話間已到了所住的金水堂,沈玫兒親自給沈妝兒切了一壺茶,
“咱們家裡雖比不上王府富貴,可這茶葉卻是我在莊外親自採的,幾日前剛出爐的新茶,你嘗一嘗....”
沈妝兒扶著茶盞淺淺押了一口,正待品評,一婆子神色慌張打廊庑下來,人未至,聲先到。
“二姑娘,不好了,富陽侯府的二少爺喝得醉醺醺的,在府門前嚷嚷要退親,門房請他進來,卻被他一手甩開,說是我們沈家久久不讓您出嫁,耽擱了他.....”
沈玫兒聞言臉色豁然一變,“什麼?”手中的茶杯失聲而落,碎了一地。
顧不上沈妝兒,快步奔出門檻,拽住那婆子的手問,“他人呢?”
“還在門口鬧呢...”婆子急得淚如雨下。
沈玫兒眼淚滑出眼眶,悵然後退數步,沈妝兒聞言立即出來扶住她,“二姐....”
她卻一把推開沈妝兒,提著裙擺,疾步往外奔去。
沈妝兒回想剛剛婆子的話,腦海一片轟然炸響。
前世她不曾回府,也記不清這樁事最後是什麼了難的,但她清楚的知道,這門婚事最後沒退,沈玫兒嫁去富陽侯府後,過得比她還不如,朱謙雖不喜她,好歹不會苛待她,但那富陽侯府的二公子,整日花天酒地,遊手好闲,府中小妾納了一個又一個,就是不喜歡沈玫兒。
後來八王之亂爆發,朱謙起兵後,六王在京中勠力搜尋同黨,富陽侯府為了自保,將沈玫兒扔出府,沈玫兒被充為軍妓,最後為保清白,一頭撞死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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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年聽聞這樁事,哭瞎了眼。
出賣自己妻子的男人,豬狗不如。
這一世,她豈能眼睜睜看著玫兒跳入火坑?
沈妝兒帶著聽雨趕到前院時,柳功義已被強行帶了進來,隻是門口聚了不少看熱鬧的鄰裡百姓,這樁事已瞞不住了。
有人唱白臉,就有人唱紅臉,立有婆子在他耳邊勸道,“好姑爺,您別惹夫人生氣了,還有兩月便成親了,二姑娘馬上就嫁去了侯府,您何必來這裡鬧?”
耽擱婚期不過是借口,柳家就是想退親。
不多時,富陽侯府來了一名管家並兩名管事婆子,不痛不痒道了兩聲歉,表面上勸和,實則是沒當回事,否則鬧成這樣,來的就該是侯府當家主母。
二夫人著人將沈玫兒攔在屏風後,坐下來讓柳家去請侯夫人過府,管事婆子吞吞吐吐去了,不料那柳二公子長袖一拂,靠在門庭柱子上大言不慚道,
“請我母親來,也是一樣的結果,議好的婚期足足拖了兩年,當我們侯府好欺負嗎?不就是攀上了煜王?便覺得高人一等了?你們家那位王妃在行宮被趕回來了,全京城都曉得了,難不成你們不知道?”
話落,沈府眾人臉色大變。
二夫人氣得一陣發黑,她拂袖而起,“放肆,煜王妃也是你能編排的?再說了,王妃壓根就沒推人,是人雲亦雲,生了誤會,陛下口諭,不能妄議此事,你這是生了熊心豹子膽了!”
柳功義惡向膽邊生,將酒壇往地上一砸,脹紅了臉道,“不許妄議,不就是替煜王妃遮掩罪行麼?”
“喲,柳公子真是好大的膽,都敢編排陛下的不是,”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屏風後傳來,
沈妝兒一身明紅對襟長衫,款款自屏風後繞出,“你不必掰東扯西來嚇唬我,我今個兒人就在這,不需要任何人替我遮掩罪行!”
端坐在圈椅裡,揚聲對沈府下人道,
“來人,把門敞開,柳二公子這番話想必鄰裡都聽到了,咱們沒有對不住人,也不必遮遮掩掩,派個人去請富陽侯過來,讓他來收拾自家兒子,若他不來,便告訴他,我沈妝兒要去敲登聞鼓!”
沈妝兒好歹坐鎮過後宮,當了一年坤寧宮之主,這番話撂下,通身氣派攝人,柳功義酒醒了大半。
他愣神盯了一會沈妝兒,見她神色清冷,眉目熾豔,這般絕色人兒,竟是煜王妃?
“喲,看來王妃不僅是被趕回京城,竟是直接被趕回娘家啦?啊?哈哈哈....”
笑聲未落,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門口。
溫寧從容踱步進來,他臉上慣常是掛著笑的,此刻一張臉拉得老長,那冰冷的神情竟是與朱謙如出一轍,
“這是何人在沈府喧哗,妄議我家王妃?本官鄭重聲明,我家王妃不曾推任何人,也不是被人趕回京城,實則是額頭受了傷,回府養傷罷了,至於回娘家?嘖,柳公子的母親難道沒回過娘家?王妃掛念家中祖母,特來探望,乃人倫天理。”
“昨日王爺歸來的晚,念及王妃身上有傷,連夜命太醫趕制藥膏,這不,今日制好,便眼巴巴遣本官送來...”
溫寧冷色一收,笑眯眯踱步至沈妝兒跟前,雙手將那藥盒奉上,滿臉恭敬,
“王妃娘娘,臣來的晚了,王妃恕罪....”
沈妝兒深深看了一眼溫寧,斷沒料到溫寧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來了沈家,這位長史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必定是怕她傷懷,特來探望。
目光在精致的紫檀錦盒落了落,淡聲道,“辛苦長史。”
溫寧是何人?煜王心腹,他的出現,隻可能代表煜王的意思。
沈妝兒不被煜王重視的謠言不攻自破了。
溫寧並未就此收手,這位王府長史跟隨朱謙多年,人前是笑面虎,暗自卻是心狠手辣的角。
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往柳功義臉上一灑,寒聲道,
“來人,以妄議皇室宗親為由,將柳二公子送去都察院查辦!”
王府的侍衛可不是沈府下人,氣勢凌厲跨進門來,二話不說便架住了柳功義。
作者有話說:
麼麼噠
第7章
二夫人卻在這是站了起身,遲疑地看了沈妝兒一眼。
這麼做,無異於與柳家撕破臉,這門婚事也就真真泡湯了。
沈妝兒有了前世的經驗,自然不願意讓玫兒再嫁柳功義,正待勸說二夫人曹氏,卻見兩個婆子攙著一珠光寶翠的夫人匆匆邁入門檻。
“王妃息怒,親家海涵,那孽障喝多了黃湯,嘴沒個把門的,親家夫人莫要與他計較...”
來人正是富陽侯夫人。
二夫人原要讓沈妝兒收手,見侯夫人這個檔口趕來,便知她早在附近,見事情收不了場,方焦急露面,不由氣上心頭,將袖子一撂,淡定地坐了下來,
“喲,侯夫人來的可真及時。”
侯夫人臉色一僵,卻是硬著頭皮上前,先與沈妝兒施了一禮,連忙說情道,
“一家人不說二家話,這孽障鬧出事來,親家今日隻管打,我不說話....”
侯夫人是個人精,想三言兩語籠絡二夫人曹氏,沈妝兒卻不欲與她糾纏,而是繞過屏風來到廳後的廂房。
沈玫兒木著臉坐在錦杌上,倚著貼身女婢,含淚無聲無息。
沈妝兒見狀,坐至玫兒身側,將她拉入懷裡,
“玫兒,你是怎麼想的?這個男人,舉止無狀,品行堪憂,絕非良配。”
沈玫兒空洞般的眼慢吞吞挪至沈妝兒面頰,鼻頭一酸,兩行眼淚滑了下來,“妝兒,我已經十八了呀,若退了這門婚事,還有何人敢與我議親?我定嫁不出去了...”
“不,不會的,你信我,你是個好姑娘,不能糟蹋在這混賬手裡....”
女兒家的,就是這般,結婚前,礙著年紀大了,不想聽長輩鄰裡的闲言碎語,已顧不上挑揀,草草便把自己給嫁了。殊不知,若所遇非人,婚後才是苦難的開始,所受煎熬與苦楚,比婚前被催婚那點子事嚴重多了。
可惜,這樣的道理,隻有親身經歷了才能懂。
沈妝兒撫著她面頰,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玫兒,婚姻自有天定,咱們沈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且把眼界放寬些,定能挑個如意郎君,侯府門楣雖高貴,也就是面子光鮮而已,你瞧我,嫁為皇家婦,日日伏低做小,也討不來他的歡心,這位柳公子比朱謙還不如,婆母霸道,公公蠻橫無理,你瞧瞧他今日的行徑,與地痞無賴何異?這樣的男人,你願意侍奉他一生嗎?”
“不想的....”沈玫兒慌得哭了,六神無主,
恰在這時,老太太聞訊被嬤嬤匆匆攙至此,沈玫兒瞧見她,眼紅彤彤地撲入老太太懷中,
“祖母,您說孫女該怎麼辦?”
老太太漆灰的眼閃過一絲痛心,將拐杖遞給婆子,輕輕將玫兒摟在懷裡,長長籲了一口濁氣。
她早早看出柳家家風不正,偏偏二夫人曹氏相中柳家權勢,一意孤行結了這門婚。於心而言,她巴不得借今日機會退了這門婚事。
可老二媳婦一向自有主意,老太太也不能遇阻代庖,管得過寬。
“孩子,你的事得你父母做主,不過,祖母有一言,不要活在別人嘴裡,也不要活在別人眼裡,你自個兒過得好,才是真的好....”
幾乎已表明了態度。
沈玫兒心募的一空,怔愣在那裡。
三年了,她與柳功義定親已三年,在心裡已經把自己當了柳家媳,隻是剛剛那個在門口大嚷大叫的男人,真的喜歡嗎?
不喜歡的。
酒囊飯袋,犬馬聲色,獨獨空有一個侯府公子的名頭...
妝兒說得對,伏低做小討來的日子難熬哪...
她是父母掌中嬌嬌女,讓她看人臉色過活,她做不到。
可是,她難道就不嫁了嗎?
心如同漫無目的的風,兜兜轉轉,幾無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