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斷雲察覺了什?麼,側首看向一旁的江既白,對上他平靜的眼神。
“你會?‘十字劍’?”江既白開?門見山地問道?。
斷雲心裡一沉。
他的確有意練過“十字劍”,但此事?隻?有他和太子殿下知曉。
江既白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起?身面向斷雲,抬起?左手點了點自己胸膛右側靠近肩膀的位置,言簡意赅道?:“在這裡使?一次十字劍吧。”
斷雲看向不遠處的太子殿下。
祝隱洲正合指握著一枚玉佩,他並未抬眸,隻?淡聲道?:“按照江首輔說?的做。”
斷雲這才朝著江既白方才示意的位置迅速出劍——
鋒銳泛寒的劍刃刺破衣衫與皮肉時分明隻?留下了一道?豎向的紅色血痕,但斷雲手腕微動,收回劍時,江既白胸膛上的傷口已變作了一個深刻的十字。
隻?出一劍,卻能留下橫平豎直的兩道?傷口,透著規整而?詭異的美感。
鮮紅的血液潺潺而?出,江既白身上的素色衣衫很快便被染透。
但他一聲不吭地受了這貫穿肩背的一劍,隻?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祝隱洲朝斷雲頷了頷首,斷雲立即上前為江既白處理傷口。
“十字劍”留下的傷勢很重,必須及時止血。
祝隱洲神色淡然?地說?道?:
“陳相太心急,他不該派陳管家來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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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的確很想讓我死?,”江既白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傷處,隨即語氣無?波無?瀾地說?道?,“他親自將把柄遞了過來,若我們不接,倒顯得不合適了。”
陳相身邊的管家擅使?劍,而?人人都知道?,當年陳管家曾用家傳絕學“十字劍”救過先帝一回。
也是?因為這份救駕的功勞,陳相不僅官路亨通,還得了一份先帝賜予的丹書?鐵券。有這份免死?金牌在,除非謀朝篡位,否則陳相無?論如何都能留下一條命。
因為特徵太顯眼,在那以後,一直跟在陳相身邊的陳管家便從不再用“十字劍”這個招式。祝隱洲和斷雲他們是?從陳管家方才的身法認出了他。
遮掩面容來刺殺江既白時,陳管家雖殺了好幾名太子親衛,卻並未使?自己的家傳絕技,不曾留下任何證據。
可陳相和陳管家都不會?知道?,斷雲早在幾年前便開?始有意私下苦練這一招個人特徵明顯的“十字劍”。若不看身法,隻?看留下的傷口,已經能以假亂真。
祝隱洲早早讓斷雲學了陳相心腹的特殊招式,就是?以備不時之需。
離開?洛陽前,祝隱洲曾吩咐斷雲,若路上有人追殺江既白,他可以趁亂用“十字劍”擊殺其中身手不錯的刺客。之後,會?有人為這些刺客的屍體換上太子親兵的衣服。
此法即便不能順利將陳相拉下馬來,也能以“刺殺太子未遂”的罪名嫌疑徹查陳相一回,為祝隱洲和江既白返京後要做的事?多爭取一些時間。
斷雲意識到,江首輔應是?在自己擊殺那兩名武藝格外高強的刺客時發現了他會?“十字劍”一事?。
那些刺客都穿著夜行衣,看不清傷口和血痕,江首輔卻還是?看出了斷雲殺他們與殺旁人時的不同。
但斷雲沿途有意試探過幾次,可以確認江首輔的確不通武藝。
而?“十字劍”之所以稱得上是?陳管家的家傳絕技,是?因為它留下的傷口與尋常劍傷不同。中了此招的人即便當時有幸活命,治傷過程中也是?兇險萬分。
不停外湧的血終於止住,斷雲一面繼續幫江既白處理傷口,一面提醒道?:“養傷時一定要仔細。即便這一劍沒有刺到要害處,稍有不慎也很可能會?因傷口潰爛嚴重而?不治身亡。”
雖然?都是?人命,但與死?了兩名親兵相比,當朝首輔被陳相身邊的管家重傷之事?會?更惹人注意。二者疊加,可以將陳相同時放到刺殺太子未遂和重傷首輔的嫌疑之下。
刑部必然?會?調查陳相,他便分不多更多的精力來針對生母犯下了命案的江既白。
所以江既白才會?讓斷雲在他身上留下這樣一道?指向明確的傷。
陳相安排的刺殺沒有成?功,江既白卻想趁此機會?,從陳相的臂膀上撕下一塊帶血的肉來。
他既狠得下心來如此對自己,對敵人便更不會?心慈手軟。
果然?是?在經歷了滅門慘案後都能一直平靜待之的江首輔。
斷雲暗自想道?。
早在發現陳相的心腹親自參與了刺殺時,祝隱洲便曾想過,若是?陳管家能以家傳的“十字劍”傷了江既白,陳相的安穩日子便也算是?到頭了。
但陳管家很耐得住性子,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殺江既白,卻唯獨忍住了,沒有使?出“十字劍”。而?他的武藝雖的確不錯,可在祝隱洲面前又實在不夠看。
陳管家撤退時,祝隱洲腦海中曾有個念頭——
讓斷雲代替陳管家,為陳相造一個把柄。
但也隻?是?一閃而?過。
“十字劍”留下的傷口深刻交錯,即便有意避開?要害處也會?有性命之憂。
祝隱洲雖想對付陳相,卻不必拿人命來做賭。
而?且,沈晗霜不僅在意江既白是?否能繼續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也在意他的安危。
若祝隱洲當真做主傷了江既白,沈晗霜恐怕隻?會?更加排斥他。
不知從何時開?始,祝隱洲思慮這些事?情時,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將沈晗霜也看作其中一個緣由。
甚至隱隱要比其他任何緣由都更重要。
祝隱洲輕輕摩挲掌心的玉佩,似乎能透過它溫潤的質地觸及什?麼。
他冷淡地同已經上好藥的江既白道?:“養好傷,別死?在陳相前面。”
“多謝殿下關切。”
江既白雖帶著傷,又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卻仍周全地拱手行禮道?。
見狀,祝隱洲的眸色不自覺沉鬱了幾分。隻?是?在夜色遮掩下,無?人察覺。
看見江既白恪守身份之別同他行禮時的模樣,祝隱洲莫名想到了另一個他們都認識,也都銘記於心的人。
無?論他承認與否,她與江既白,有時其實很像。
祝隱洲神色冰寒地站起?身,冷聲命令道?:“出發。”
江既白若有所思地看著祝隱洲的身影。
在皎白月光的映照下,江既白眸子微垂,隱約看見了這一路上時常被祝隱洲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枚玉佩。
相識以來,江既白從未見過祝隱洲佩戴玉佩或香囊等外物。但如今,祝隱洲卻時常將這枚玉佩握於掌心,似是?握住了他畢生的珍寶。
不難猜出,這枚玉佩與誰有關。
那道?貫穿肩背的十字傷口正痛意明顯,但於江既白來說?,能帶給他更多感知的,是?他懷中那個扁平的小?匣子。
離開?洛陽時,江既白什?麼都沒有帶走,唯獨將沈晗霜送與他的兩枚葉籤妥帖地放進小?匣子裡,收進了懷中。
除此之外,他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
翌日。
長安城,皇後宮中。
皇帝和二皇子祝尋剛與皇後一同用完午膳,正在說?著祝尋近來在軍營中的事?。
天子近旁伺候的內侍匆忙求見,打破了其樂融融的景象。
“陛下,據信,太子殿下和江首輔在返京途中多次遭人伏擊。昨夜江首輔不幸被刺客重傷。”
皇帝還未來得及開?口,祝尋便著急地追問道?:“兄長可曾受傷?”
皇後也蹙著眉,難掩擔憂地問:“太子如今在何處?”
內侍連忙應答:“回娘娘,太子殿下並未受傷,應還有幾個時辰便能抵達長安了。”
皇後正色吩咐身旁的侍女:“命太醫院準備著。”
“是? 。”
得知祝隱洲沒有受傷,皇帝放心了些,隨即問起?了江既白的情況:“江首輔的傷勢可有大礙?”
內侍不敢耽擱,立時回道?:“太子殿下命人傳回的信上說?,江首輔昨夜是?被‘十字劍’所傷,失血過多,幸得及時上藥包扎了,才暫時沒有性命危險。”
聽見“十字劍”三個字時,皇帝便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但他面上不顯,隻?吩咐道?:“將太醫派去城門處,見到江首輔後先為他治傷,不得耽誤。”
“太子和江首輔遇襲,江首輔被重傷一事?,命刑部徹查。”
知道?兄長此行去洛陽的目的,祝尋適時問起?:“父皇,因為生母犯了命案,按律,江首輔進京後須得先入刑部大牢,等候處置。可眼下江首輔身負重傷,可否容他先在別處養傷?”
皇帝微微頷首,道?:“一切都等他養好傷之後再說?。”
內侍領了吩咐退下。
黃昏時分,回到長安的祝隱洲徑直進了宮。
面見父皇後,他先將應該稟報的公事?一一道?出,又提起?了江既白的傷勢與如今的情況。
見他這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皇帝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轉而?同他說?道?:“這些都先放一放。”
“你此行可曾受傷?”
祝隱洲神色未變,道?:“不曾。”
“那便好。”聽他親口確認後,皇帝徹底放下心來,隨即才與他商議起?了公事?。
待安排完眼前的幾件事?後,皇帝便問起?了由沈晗霜在洛陽組織的萬民請願一事?。
“她做此事?時,可曾遇到什?麼阻礙或危險?”
祝隱洲:“她應對得很好。”
聽他這麼說?,皇帝便知道?沈晗霜應並未被傷及。他也就順勢說?起?了聽聞沈晗霜在洛陽做的事?後,朝中眾臣的不同反應。
“無?論如何,萬民書?一事?為沈相和林太傅他們推動變法提供了極好的契機,晗霜此次是?立了功。”
祝隱洲一貫古井無?波的眸子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他輕輕點了點頭。
皇帝察覺出祝隱洲此行回來後的細微不同。
公事?談完,皇帝便又問起?了私事?:“你與晗霜,如今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