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臨風跟在她身後, 反問道:“若我準備的彩頭比不上它, 你豈非吃虧了?”
沈晗霜有些好奇:“那你準備了什?麼當彩頭?”
虞臨風並未故弄玄虛,言簡意赅道:“一件事。”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沈晗霜, 上面寫著?什?麼。
沈晗霜接過後展開看了看, 有些意外——
虞臨風竟是寫了一張字據。
他說的“一件事”,也就?是一個承諾。
若今日賽馬是沈晗霜勝, 有這張字據在,她可以向虞臨風提出一個要求。無論是什?麼事,他都會做到。
而這字據上面不僅落了虞臨風的私印,竟還有虞老夫人和虞家現?任家主,虞臨風的父親的私印。
這代表著?虞老夫人和虞家家主為虞臨風做了擔保。若虞臨風失信,沈晗霜可以拿著?這張字據去找他們,要求他們代為履行承諾。
“我們兩人之間私下賽馬而已,什?麼物件都可以拿來做彩頭,你何?須以一諾應之?”沈晗霜蹙眉問道。
“虞祖母和虞伯父竟也由著?你胡來。”
虞家雖比不過明家,但發展的勢頭和眼下的家底早已超過了原本能與明家掰手?腕的李家。
以虞家三代人的名義列下這麼一張字據,若被?有心人得?了去,虞家恐怕會損失慘重。
虞臨風竟就?因?為賽馬一事,拿出了這麼重要的一張字據做彩頭。
這可比一擲千金還要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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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晗霜隻拿了一根馬鞭做賭注,虞臨風方才卻還擔心她會不會吃虧。
再看向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少年時,沈晗霜便不由得?有了一種看敗家弟弟的感覺。
實在很難說這是心思赤誠單純還是傻氣。
“你是不是在替我祖母和父親恨鐵不成鋼?”虞臨風看出沈晗霜眼裡的無奈,失笑道。
“你放心,這種東西我也不是遍地都灑的。”
“那為何?今日想以它做彩頭?”沈晗霜問道。
虞臨風頓了頓,坦誠地解釋道:“之前我對?世?間女子的看法很狹隘,並以此揣度你,以為一副大家閨秀模樣的沈家姑娘定不會騎馬,用不上祖母為你挑的這根好馬鞭。”
“我還因?此打算用那些胭脂換下這根馬鞭。以為胭脂更能討你歡心,這是看輕了你。”
“所以這張字據既是彩頭,也是我的歉意。”虞臨風認真道。
“無論今日賽馬的輸贏,這張字據我都會給你。”
聞言,沈晗霜沉默了幾息。
早在那日虞臨風帶著?馬鞭和胭脂一起來明府門前時,沈晗霜便看出了他為何?會自作主張換下虞祖母託他送給她的馬鞭。
也的確是因?為知道虞臨風心中對?女子的固有看法與印象,沈晗霜那日才會提出有機會時可以與他賽馬。
沈晗霜看得?出虞臨風沒有惡意,她便也並非抱著?一定要讓虞臨風悔不當初的想法。
她隻是想讓他知道,世?間女子千萬種,並非僅憑外表便能加以簡單劃分?和定論的。
眼下,見?虞臨風如此認真地同她剖析他自己的內心想法,還用這麼重的彩頭同她道歉,沈晗霜明白,即便不賽馬,虞臨風也已經知道她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了。
但有些話,沈晗霜還是得?同他說。
“你說之前以為胭脂更能討我歡心,是看輕了我。但其實並非如此。”
見?虞臨風神色微頓,沈晗霜繼續說道:
“無論是能被?胭脂討得?歡心的姑娘,還是更喜歡馬鞭的姑娘,都隻是選了她們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
“何?來的輕重之分?呢?”沈晗霜語氣自然地問道。
虞臨風靜了好一會兒,一時無言。
他發覺,自己對?女子的看法中仍有他從不曾看見?過的不妥之處。
他從未有意給世?間的女子下定論,卻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便有某些根深蒂固的看法與評判存在於他的腦海中。
他遊歷山川湖海,見?過那麼多的人,卻還是沒能見?到本心。
“的確,還是我狹隘了,”虞臨風的語氣比方才更加正經,“抱歉。”
有些想法和觀念,遠比他所知道的更加隱蔽,也更加頑固。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到了跑馬場,沈晗霜望著?廣闊的草場,輕聲道:“不用道歉,你並非有意為之。”
沈晗霜知道,虞臨風並不是那種會輕視與貶低女子的人。
那日在安府的秋華宴上,他雖曾出言諷刺過陳蘭霜和李荷月,卻並非因?為她們的女子身份,而是因?為她們當時的言行。
那日在籤下萬民書之前,虞臨風也曾直言支持過修改夫妻律法一事,維護那些他並不認識,甚至從未見?過的女子。
沈晗霜便也不再多言,轉而說道:“本是來賽馬的,但我不喜歡你的彩頭,今日我們策馬暢遊即可。”
虞臨風有些不解,追問道:“為何?不喜歡?”
“是覺得?我道歉的誠意不夠嗎?我可以再加上……”
“不是不夠,”沈晗霜笑著?打斷虞臨風的話,同他解釋道,“是太重了。”
隻是他們兩個小輩間闲時賽馬而已,不該將虞老夫人和虞家家主也牽扯進來。
沈晗霜比虞臨風大兩歲,有些事情他沒有考慮到,她不能當作不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張意義重大的字據。
況且虞老夫人疼了她這麼多年,沈晗霜也不想讓老人家為小輩間賽馬這種小事做擔保。
“若是其他與這根馬鞭價值相當的物件,我會很樂意將其視為彩頭,與你比個輸贏。”
沈晗霜側首看向虞臨風,“但是這張字據的分?量太重,我的賭注不能與之相比,這場賽馬的賭局便不公平。”
“你方才說,無論今日賽馬的輸贏,你都會將這張字據給我。”
“可我不能,也不想收下它。”沈晗霜將方才虞臨風給她的字據還了回去,隨即揚鞭策馬,往前奔去。
虞臨風聽見?她放松中帶著?幾分?愉悅的聲音說道:“等你找到了與這根馬鞭差不多價值的彩頭,你我再來賽馬。”
“到時若輸給了我,你可別?不認賬!小心我找去虞家,讓虞祖母替我做主!”
虞臨風停在原地,安靜地看著?沈晗霜遠去的背影和在秋風中飛揚的幾縷發絲。
“不會不認賬的。”他不自覺輕聲道。
片刻之後,虞臨風才馭馬朝她奔去。
第42章 周日雙更
兩日後。
沈晗霜剛醒來便聽春葉提起?, 虞臨風午後離開?洛陽城之前來了明府一趟,言是?有東西?要交給沈晗霜。
得知那時沈晗霜正在午睡,虞臨風便沒讓人來請她, 而?是?將東西?給了明述柏,託他幫忙轉交。
沈晗霜頓有些意外, 問春葉:“他離開洛陽了?”
她記得中秋那日虞臨風和虞祖母一起來明府時,他曾說?近幾個月都不會?再出去了, 會?在家裡陪著老夫人過完年。
“應是?臨時決定的, ”春葉解釋道?, “聽人說?,這次虞公子出城前,虞家老夫人還同他說?,若年前不趕回家的話, 他今後都不必再進虞家的門了。”
僅是?聽著春葉轉述這句話,沈晗霜都能想到虞老夫人那時的神情。
虞臨風多年來和家人聚少離多,虞老夫人雖想讓他多留在家裡,但也從不會?真的強行阻攔虞臨風的去向。
也不知虞臨風為何會?忽然?決定離開?洛陽, 許是?他在外有什?麼事?。
表哥這會?兒不在府裡,沈晗霜也不急著知道?虞臨風想交給她什?麼東西?,便先去雲松齋陪外祖母下棋了。
待晚上明述柏忙完回府,沈晗霜從他手中接過那個精致小?巧的木匣子後, 才知道?虞臨風竟還是?想將那日的字據給她。
明述柏並未打開?過虞臨風託他轉交的木匣, 也沒有多問沈晗霜什?麼,隻?代虞臨風轉告道?:“他說?此物不是?為了道?歉, 也不是?彩頭, 而?是?謝禮。”
“賽馬的彩頭,他說?等他再回洛陽時定已經備好了。”
至於因何而?謝, 虞臨風並未告訴明述柏。
但沈晗霜多少猜到了一些。
從虞臨風那日的神色來看,兩人說?過的話似乎給他帶來了一些影響。
但少年心性的虞臨風實在有些執拗,沈晗霜沒想到他會?因此將這份由虞家三代人共同給出的承諾又送到她手裡來。
沈晗霜從未與誰有過關於承諾的牽連,是?以她仍不打算收下這張字據。
沈晗霜將木匣和裡面的字據收好,準備明日便將其送回虞府,還給虞祖母。
*
自洛陽回長安的路上,一處偏僻的密林間。
臨時折返回了一趟洛陽的祝隱洲已經追上了江既白和斷雲。
一行人這幾日遇到了好幾次追殺。而?刺客的目的很明確,都是?衝著江既白來的。
江既白並不會?武藝,但因祝隱洲命斷雲提前做了準備,他們應對得宜,順利地離長安越來越近。
此時他們正在夜色中短暫休整,準備趁夜繼續趕路。
祝隱洲瞥了一眼正闔著眸子休息的江既白,吩咐斷雲:“接下來的路程仍不能掉以輕心。”
不久前剛被他們擊退的那撥刺客中,從其中一人的武藝招式來看,他應是?陳相身邊的管家。
他們就快要到長安了,但陳相既然?不惜動用了心腹來刺殺,便應不會?善罷甘休。
“是?!”斷雲正色應道?。
他迅速擦幹淨了自己的佩劍,集中神思護衛在江既白身側。
斷雲雖不曾和江首輔說?過什?麼話,卻也發現他的性子十分沉穩。
即便一路被追殺,江首輔的神色間也從未有過慌亂之色。且他雖不通武藝,卻從不曾拖累過旁人,還幾次恰到好處地給了受傷的刺客致命一擊。
江既白並未身負武藝,卻很知道?該如何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