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春.夢並非無痕。
祝隱洲神色不太自然地?自榻上起身,重新沐浴更衣。
他剛換好一身月白的竹紋錦袍,便聽見斷雲在外敲門:“殿下,太子妃來了。”
昨夜的幻夢在祝隱洲眼前一閃而過,他眼神沉斂,隨即淡聲道:“進來。”
昨晚他聽見了沈晗霜同她的侍女春葉說的話,知道她今日會將那些他送去明溪院的東西都還?回來。
果然,沈晗霜進門後,她身後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端著一些箱匣也進了屋。
將東西放下後,明府的家丁便跟著斷雲退了出去。
沈晗霜朝祝隱洲行了禮,隨即道:“殿下,這?些東西我不能?收,合該物歸原主。那些不能?久放的糕點,我都折成了銀錢。”
“殿下可以清點一下,若有什麼少了缺了的,可以再同我說。”
祝隱洲沉靜的眼神一直落在她溫和平靜的面容上。
他長指微捻,忍不住道:“你沒?有回絕林遠暉昨日送去明溪院的東西,也收下了虞老夫人讓虞臨風送去的馬鞭。”
沈晗霜心神微頓,意有所指道:“殿下如何知曉這?些事?”
祝隱洲不答反問道:“為何他們的禮物可以留,唯獨我的,要全都還?回來?”
當初沈晗霜離開長安時也是,她將那些他們曾互送過的東西都換成了銀錢,分發給了那些受叛軍牽連的百姓。
不方便轉賣的,比如沈晗霜親手為他繡的香囊,她也用剪刀將其?絞爛了。
若非祝隱洲原本便將沈晗霜送的生辰禮放在了書房的暗格中?,便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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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晗霜似乎覺得他這?話問得奇怪,有些不解地?看著祝隱洲,說道:“殿下與我已經和離,不再是什麼有必要贈禮的關系,無功不受祿,我自然不能?收您的東西。”
“那他們呢?”祝隱洲執著地?追問。
沈晗霜本不必與他解釋,但她不願讓祝隱洲一直在此事上牽絆,便語氣如常道:“虞祖母和我外祖母交好多?年,待我也如自家小輩一樣親和。殿下以往也知曉此事。”
祝隱洲也曾在明府中?見過虞祖母。
“至於林遠暉,他與我自幼相識,也並非外人。”
祝隱洲聲音微沉:“所以,隻有我是外人。”
沈晗霜並未接這?話,但她的神色間明晃晃地?寫著答案。
夫妻關系已經結束,他們之間再無牽連,於她來說,祝隱洲的確是外人。
“還?望殿下以後不要再送東西去明溪院了。”
東西已經退還?,她和他之間該說的也都說了,沈晗霜便問起了另一件正事:
“殿下,江家的那樁命案,高氏的絕筆信便是所有的事實嗎?可還?有需要靜待時機才?能?公布的事情?”
她這?幾?日都在想?王氏的死因?和高伯母毒殺三十餘人的真正理由,有些放心不下。
祝隱洲溫聲道:“高氏在絕筆信上所寫的那些事情,真假參半。但這?樁案子的全貌,要等?到變法一事開始後再對外言明。”
祝隱洲知道沈晗霜總能?想?得深一些,便沒?有全數隱瞞,卻也沒?在此時就與她和盤託出。
“至於江既白,”祝隱洲頓了頓,為了讓沈晗霜安心,還?是提前與她說了,“父皇的登基大?典後會有一次大?赦。”
“他雖無法全身而退,但也不會傷及根本。”
沈晗霜松了一口氣,溫聲道:“多?謝殿下告知此事。”
事情都說完了,沈晗霜便也不再久留,朝祝隱洲福了福身,離開了他住的客房。
新帝的登基大?典定在了八月十九,祝隱洲不僅要趕回去參加他父皇的登基大?典,還?要親自將萬民書送回長安、把江既白帶回去聽候陛下做出最終的裁決。
沈晗霜並不清楚為何先?帝早已駕崩,新帝卻將登基大?典定在了八月十九。這?個日子實在算是晚的了。沈晗霜不太相信這?當真是欽天監觀天象後定下的日子。
但無論如何,沈晗霜知道,有這?幾?件事在,祝隱洲應就在這?一兩?日便會離開洛陽了。是以沈晗霜才?會挑在今日,盡早把他送去明溪院的東西還?給他。
沈晗霜離開後,祝隱洲打開那些被送回來的箱匣,冷淡的目光一樣一樣地?從那些被沈晗霜退還?的東西上掠過。
她不想?要這?些東西。
因?為她不想?要他。
*
午後。
溫煦的日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與枝椏,將林間種種分割成或明或暗的不同景致。
在一方靜謐處,一棵巨大?的古樹佔據了最充沛溫暖的陽光,也為途徑的山間活物提供了最為安全可靠的蔭庇。
但長久以來都少有人至的地?方,眼下卻多?出了一間樹屋。
樹屋跨越這?棵古樹寬闊的枝幹而建,遠離地?面,隱入茂密的樹間,若非有意抬頭尋找,不會有人發現?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竟會平白多?出一間樹屋。
也並非是平白多?出來的。
祝隱洲自來洛陽後便常會抽空來此,這?間木屋是他親手搭建而成。
去年與沈晗霜一起回洛陽時,祝隱洲曾聽她提起,沈晗霜的父母與她說過在外遊歷時途經過的一個地?方。
當地?的人為了躲避野獸侵擾,離地?而居,將木屋建在了樹上。沈晗霜兒時對這?種木屋很感興趣,她的父母曾答應為她在洛陽城外也建一間。
但在擁有屬於自己的木屋前,沈晗霜便失去了她的父母。
祝隱洲去年便有意為沈晗霜圓滿這?個心願。但他聽沈晗霜說起此事時已經是在兩?人返回長安的途中?了,是以祝隱洲當時隻吩咐了手下在洛陽城外尋覓適合搭建樹屋的大?樹,打算今年陪沈晗霜回洛陽時做此事。
雖已和離,但祝隱洲並未忘記此事。
眼下木屋已經建好,祝隱洲回長安之前,想?帶沈晗霜來看看。若與她想?象中?的木屋不同,他可以再調整更改,重新搭建也並無不可。
隻要能?遂她心意。
沈晗霜並不願祝隱洲總是翻牆越院去見她,但他若想?從明府正門進,又會被家丁攔在府門外。是以祝隱洲吩咐了斷雲去明府傳話。
她雖總是拒絕他,卻待人和善,從不會為難旁人。
祝隱洲知道,自己是有意在利用沈晗霜的心軟和善良。
但他想?見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可斷雲卻是隻身一人回到了建有樹屋的古樹附近。
祝隱洲蹙眉問他:“她不願來嗎?”
沒?請來人,斷雲隻能?道:“太子妃不在府中?。”
察覺斷雲神色有異,祝隱洲沉聲問:“她去了何處?”
斷雲硬著頭皮答道:“春葉說,林將軍請太子妃去與他一同過生辰了。”
祝隱洲心神微頓。
林遠暉在洛陽沒?有別的親友,應也不會再請旁的人一起。
所以沈晗霜早晨將祝隱洲送去明溪院的那些東西都還?回來,與他劃清界限,分清你我之後,便被林遠暉請去陪他過生辰了。
他見不到沈晗霜。
而此時,林遠暉正與她獨處。
第39章 周五二更
斷雲知?道太子殿下此時的心情應不會好, 但他不得不正色提醒道:“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們該啟程回京了。”
他們?原本?計劃於明日離開洛陽, 但陳相的人近來一直尋不到江既白,便將太子這邊盯得很緊, 想在太子帶江既白回長安的路上對江既白下手。
先帝提拔江既白本就是為了削弱相權,而新帝特意派祝隱洲來洛陽查案, 也是想把江既白從江家的命案中摘出去。
若此次生母犯下的命案沒有讓江既白按律因連坐被撤去?官職, 他今後對陳相造成的威脅隻會越來越大。
是以陳相的人一定不會輕易讓他們?順利回到長?安。
他們?對外放出的消息是明日或後日離開洛陽, 但斷雲早已領了命,提前將事情安排了下去?。部分太子親兵會分別於明日和後日出發?,擾亂視聽,而斷雲和收雨則會一明一暗各帶一隊精兵, 隨著殿下和江首輔提前於今日黃昏之前出發?。
祝隱洲本?打算等沈晗霜見過這間樹屋後再啟程回京。可她既已去?陪林遠暉過生辰,應是抽不出空再來此處了。
即便有空,或許沈晗霜也不會願意再與他這個外人一同?去?什麼地方。
更遑論這裡和林遠暉目前的住所雖都在城外,卻是一個在東邊, 一個在西邊,中間隔著偌大的洛陽城,並非片刻間便能抵達。
等他忙完長?安的事,再回洛陽來見她, 帶她來看這間樹屋。
至於她和林遠暉……
就算他不在, 沈晗霜也不會接受林遠暉的心意。
思及此,祝隱洲眼底沒?什麼情緒, 淡聲吩咐斷雲:“留幾?個人守在樹屋附近, 其餘人按計劃出發?。”
江既白和親兵都已做好了準備,他不能誤事。
“是!”斷雲肅聲應下。
一行人喬裝打扮, 分散著踏上了回長?安的路,再在提前約定好的地方碰頭。
但與江既白會面?後不久,一直面?色冷淡的祝隱洲卻勒住韁繩,調轉方向,徑直策馬朝著林遠暉如今的住所而去?。
在他身後,江既白並未問任何?人,卻不難猜到,是什麼人,什麼事,才能讓一貫清冷淡然的祝隱洲有了如今這些變化。
斷雲雖有些詫異於殿下忽然折返的決定,卻立即反應過來,對餘下的人說道:“我們?繼續往前行進,殿下會追上來的。”
斷雲深知?,即便臨時折返,殿下也不會拖慢整體的進程,隻會以趕路代替睡覺,日夜兼程,趕上眾人。
*
洛陽城外,明述柏為林遠暉安排的院落中。
林遠暉正在廚房中忙碌,沈晗霜則在一旁幫著洗菜,不時提醒他幾?句該做什麼了。
這一處院子距洛陽軍營很近,但離城裡偏遠,是以林遠暉今晨早早便去?明府接沈晗霜,想與她一起過生辰。
從小到大,以往的生辰時,隻要?沈晗霜在長?安,他們?都會邀請對方去?府上一起慶生,和彼此的親友一起。
但自沈晗霜嫁入王府起,林遠暉已經有許久不曾同?沈晗霜一起過生辰了。
兩月前,沈晗霜的生辰時,因為叛黨謀逆的事情剛剛結束,林遠暉在軍營中忙得抽不開身,便隻將備好的生辰禮送去?了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