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發急去推他,梅長生正吮纏得動情投入,聲聲輕喘,就是不放。
有人來了,要被瞧見了!宣明珠一急,便醒了過來。
一線微光從門隙透進,她的頭還枕在梅鶴庭的肩上,而男子閉目垂睫,呼吸均勻地睡著未醒。
方才是她做的夢……
宣明珠像才從水裡涝出來似的呼吸一個來回,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唇。
她怎麼又做了這樣的夢呢。
可那聲音、那觸感未免也太真實了些。宣明珠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好色的,心念一閃——該不會是方才他真的偷親了自己,這會兒在裝睡吧?
這麼一想,她立刻警惕地轉頭盯著梅鶴庭的臉細瞧。
湊近了瞧,揮手指瞧,吹口氣瞧,男人的睡顏安安靜靜,除了微彎的嘴角不知做著什麼好夢,並無破綻。
看來他是真的在睡著。
宣明珠排除了此人的嫌疑,有些心虛,歪了歪發酸的脖頸,這時便聽到牆內傳來一陣咔噠噠的機括運轉聲。
她站起身來,無意碰到梅鶴庭虛護著她的手臂。
後者隨即警醒過來,睜眼含糊地喊了聲殿下。
宣明珠回過頭。
初醒之人饧開的眉眼呆呆的,借著微光極力看清她,想起醒前那個夢,含蓄地笑,“早起睜開眼便看到殿下,真好。”
誰知宣明珠聽到這話噔噔連退數步,看鬼一樣看著他。“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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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鶴庭挑挑眉,頃刻間明白過來,清咳一聲低下頭,“沒什麼,殿下昨夜休息得好麼?”
這句話終於不和夢裡合轍了,宣明珠自己也覺得糊塗好笑,她被自己的一個夢嚇成這模樣,傳出去還不知小芝姐姐她們怎麼笑話自己。
正要說話,一片光亮毫無預兆地傾瀉進來,石門大開。
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道:“瞧,這不是打開了嗎?”
宣明珠與梅鶴庭對視一眼,相繼走出甬道。
隻見那門邊當先立著一位嬌柔娉婷的茜裙少女,卻是梅鶴亭的堂妹梅眉山,後頭並排站著梅豫梅珩梅寶鴉,都伸長脖子,好奇地向這裡張望,再後頭,是一臉擔憂的泓兒和澄兒,門邊上還有姜瑾等一幹梅府的人靜候著。
宣明珠神情僵硬地向房門外眺一眼。
隻見外頭院子裡還影影綽綽躬著一堆人,有捧巾栉的,有背藥箱的,甚至還有個手持錘鋸的木匠人。
她不知道他們是要幹什麼,反正自己這張老臉快要掛不住了。
眾目睽睽,眾目睽睽!宣明珠甩了個怨怪的眼神向身後——梅大人的臉皮薄厚是視情況而定的,當下不慌不忙地欠身在公主身前擋住,淡淡瞥視梅眉山一眼。
“二妹從北湖回來了。”
他衝人使眼色,梅眉山恍若未見。六年前她見到公主殿下便對她很是欽慕,還得了公主送的一整套岫玉頭面,如今公主雖不是自家嫂嫂了,她亦覺親近,落落大方道:
“公主殿下,阿兄,我才回來便聽說你們被關在密室了,急得這滿府的人提心吊膽。”
梅長生才要張口,宣明珠端莊地清嗽一聲,搶先說:
“是啊,本宮昨日找梅大人商談機密要事,事關重大,梅大人便尋了這個安全的所在,一談起正事,不由便忘了時間。許久不見二姑娘,姑娘出落得愈發標致了。”
“殿下,”梅長生道,“咱們先——”
“眉山多謝殿下的誇獎!哦,原來是這樣。”
梅眉山沒給堂兄開口的機會,撫手而笑,“怪不得呢,我猜也不會是誤關了進去出不來,畢竟那開門的機關簡單得很,就在門口,幾歲小兒也能扳開。當年我貪玩跑進去出不來,嚇得直哭,還是阿兄手把手教我的呢,阿兄,你說是不是?”
“咦?”梅眉山說完,故意眨眼問道,“阿兄你眼睛怎麼了?”
宣明珠聞言靜止一瞬,似笑非笑地轉頭,勾唇看他半晌。
“是啊,梅大人是怎麼了,口才那麼好,演扮的也好,記性倒差了?”
那清寒帶鉤的眼神意思分明是:你又算計我?
“殿下,”梅長生神色發慌,來不及思索的比出三根手指:“臣知錯,可臣那些話都是真心的,天地可鑑,決非虛心假計!”
梅眉山從沒見過處事沉穩的阿兄這樣過,見他額角青筋都迸了出來,唬了一大跳。
看看這兩人的情形,她後知後覺自己恐怕闖禍了,連忙跟著說:“殿下,眉山方是鬧著玩的,您千萬別見怪。我阿兄的人品我知道,他很好。”
“他是很好。”宣明珠淡笑著安撫小姑娘,轉而悠然睨眸,指頭往梅鶴庭身上一點。
“回頭再跟你算賬。”
那一瞥的風情,梅長生看得呆了。
直到宣明珠命泓兒遣散眾人,拾步走出去,梅長生才有驚無險地反應過來,害羞一笑,急忙跟上去。
目睹堂兄變臉全過程的梅眉山十分傻眼。
她隻是去樊良湖採了趟水菱吧,怎麼一回家,阿兄就跟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這邊的情況傳到梅老爺院裡,梅父夷然端著一把小茶壺,聽後輕哼了聲。
“是個不成器的,連一張一馳的道理都不懂,這時候便該知趣避一晌子,見天兒黏在眼前,也不怕人家煩他。”
正自語著,那緞底素靜的帳幔間有了動靜。
他放下手裡的物什返身,不叫人進來伺候,自己往盆裡兌上熱水,擰了條手巾。正這時候,管家來回話,說二老爺在前廳請老爺議事,梅父鋒眉鋒淡淡,“叫他等著。”
而後,清瘦雋長的手掌挑開帳簾,將熱乎的手巾遞去,“怎麼不多睡一陣?”
第81章 至少穿件衣吧大人
東院這廂,滿院子的人遣散了,宣明珠方清嗽一聲,領著小寶鴉的手走出門。
寶鴉撲閃著一雙潋滟的大眼睛,仰頭看看她,再回頭望一眼率步跟來的爹爹,什麼都不問,什麼疑問都在那雙靈動的眼眸裡。
再看豫兒和珩兒,跟在她身邊各低著頭,那份欲蓋彌彰的勁頭就甭提了。
宣明珠被孩子盯得面頰發熱,又不願拿方才那套借口糊弄他們,正這時,一隻帶著柔和力道的手臂越過她,輕輕摩挲一下寶鴉的腦袋瓜,問三子:“用過早膳沒有?”
清沉的嗓音一出,輕易將話頭岔開了,三小梅立刻在父親面前板直身形。
梅豫回答說尚未,“祖母還沒起,稍後我們去祖母房裡用。父親和母親……”
梅長生眼波淡淡掃去,當兒子的立馬識趣噤聲。
宣明珠松了一口氣,論威嚴,還是梅鶴庭更勝一籌。抬眼,發現才替她解了圍的男子正在脈脈凝望自己。
紫薇花枝搖簌在他身中畔的園囿,東方既白,他身上亦穿一件東方既白的單衫,長發如流墨,庭兩旁的辛夷樹颀瘦而高,相襯他身姿,枝葉扶疏。
昨日她走時,他的眼神死海沉寂,而此時此刻,這雙映著朝暉熔金的眸子璀璨閃動,盛著她從未見過的亮色。
好像在他那裡,萬古長夜的天都亮了。
宣明珠心弦被撥了一下,抵不住地抿唇低道:“你收斂些。”
梅長生無聲笑,“臣何事都沒做啊。”
“駁我?”
“臣豈敢。”
月洞門外,餘小七在那裡等候多時了,不敢正眼目睹公主之鳳儀,一直用餘光留意著那頭的動靜。見這二位主子一夜話猶未盡,此時仍在庭中嘰咕著,他手裡的一碗藥眼看要冷,忖了忖,不得不乍著膽子上前去,提醒大人該飲參湯了。
梅長生嘴角還掛著淡笑,信手接過那一盞薄瓷盌。
宣明珠見狀有些怪,先前在下揚州的船上,她便撞見過一回梅鶴庭早起喝參,若說補養,年輕輕的男子陽氣壯健,何至於虧損到隔三差五便拿參湯吊著的地步。
先前她不理,如今情形卻有些不同,也便問了一句,“怎麼喝這個?”
梅長生聞言目光閃動一下,欲語時,府內的大管家元來自院門外趨步而來,上來便躬身向公主殿下為昨夜之事賠罪。
與公主回話之人卻是元管事的內人,也是梅太太身邊的陪房周氏,深深地一福身:“老爺太太內心不安,萬望公主殿下恕梅府失忽之罪,暢和園已備下了熱水香湯與朝食,敢請殿下玉臨吧。”
出了這種事,梅老爺和梅太太不露面,恰是梅府的體貼人意之處。
宣明珠昨個被軟磨硬泡退無可退的,腦子一熱答應了收梅鶴庭為面首,黑暗裡說出的話,尚有個遮掩,眼下在青天白/日底下想想,叫人臉發熱,這話怎麼能叫二老知曉,他們要是真親自過來,宣明珠反而不自在。
她道聲不必,自然不會留在梅府沐浴,不成樣子。
衣上沾了不少牆灰,裹在身上不舒服,也隻能盡快回青塢別業清洗。
宣明珠一個眼神流轉,梅長生知她心意,一口急急悶了參湯,轉頭正色對管家道:“這裡不妨事,元管家去吧。代我向父親說,長生回頭向他老人家請罪。”
他的神態清致端方,自有梅家嫡長公子的一番氣度,任誰見了都要道一聲容止清正。
宣明珠牙根痒痒,忍著沒白眼望天,收回視線叮嚀寶鴉他們,在祖母跟前勿要頑皮,又轉而對梅眉山笑道:
“今日匆忙,未及與二姑娘敘敘話,改日你到我別業來玩。記得上回見姑娘,個頭還隻珩兒這麼高,便有志說帶我去毓華山上獵山麂,這次若有機會,咱們就去獵一趟。”
梅眉山還在左瞅右瞅堂兄納罕,聞言喜出望外,大剌剌點頭應承,“那可好呀,到時眉山願為殿下背弓牽蹬。”
宣明珠一笑,便喚過泓兒澄兒,啟車駕要走。垂著的錦绡衣袖忽而一扽,梅長生道:“我同殿下一起。”
宣明珠往他身上掃一眼,心道昨天一夜還不夠折騰的?“不必了,大人事忙,且去吧。”
梅長生一聽,情急,兩指打蛇隨棍上虛虛挽住她的腕,“殿下昨天答應臣了,真真切切的,不可說話不算。”
宣明珠無可奈何地瞅他,她倒不是想反口,隻不過——她頗為頭疼地又往梅鶴庭身上看一眼,輕嘆一聲,輕甩掉手腕子上的粘膏藥,不發一言向外走。
梅長生惶然跟上去,餘小七看不過眼了,上前攔著,“大人,您且先留步吧。”
“做甚。”梅長生虎下一張臉。
那頭姜瑾早已麻溜地取了件玄緞鬥篷來,有些忍俊又有些心酸,雙手捧上,“公子至少穿件外衣再出大門吧。”
梅長生高興得什麼都忘了,低頭看自己,才想起外衫墊在那密室的小幾上了。方才,他就是穿著這身中衣與她說話,面上發赧,別頭扯過鬥篷,玄色飛展,俊然劃一個圓籠在肩上,不忘低道一聲:“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