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這麼說,黎穗就暫時相信了。
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周景淮順道在村口的小超市買了些菜,老板娘看到他們,熱情地給了黎穗一個擁抱:“哎喲,又回來看你爺爺了啊?”
黎穗笑著點頭:“是啊阿姨,好久不見。”
老板娘摟著黎穗的肩膀,招呼周景淮道:“多拿些芹菜,今天這芹菜新鮮。”
周景淮便聽話地又往袋子裡塞了一些,然後遞給老板娘。
老板娘連連擺手:“就拿著吧,阿姨請你們的。”
“阿姨,這不行。”黎穗趕緊掏出手機,打算隨便付個幾十塊錢過去,卻被老板娘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機攝像頭。
“有什麼行不行的,就這點菜,能值幾個錢。”老板娘作勢瞪著黎穗,“是不是跟阿姨生分了?再說阿姨生氣了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黎穗也不好再堅持,想著下次來可以給阿姨帶點禮物。
收回了手機,她笑著說:“那好吧,謝謝阿姨。”
“客氣啥。”
話音剛落,耳畔傳來滴的一聲,隨之而來的是老板娘店內的自動提醒。
“支付寶到賬100元。”
黎穗驚訝回頭,隻見周芷玉提著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老板娘有些無奈,想要把錢退還給他們。
黎穗和周景淮趕緊婉拒,轉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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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說媽不生氣了!”黎穗看著那步履匆匆,帶著怒氣的背影,“這樣像是不生氣嗎?”
“生個屁氣。”
周景淮哼笑一聲。
“沒看出來,吃醋了嗎?”
*
回到家,周景淮做飯,黎穗就在一旁打下手。
剛開了個頭,周景淮突然朝外頭看電視的周芷玉喊了一聲:“媽,有空嗎?”
“怎麼?”
“幫忙去超市買瓶醬油。”
“……”好眼熟的臺詞。
黎穗暗暗心想,櫃子裡已經有兩瓶,再放過期了。
但周芷玉並不知道,三個人裡,現在也的確隻有她空闲著,她拿起沙發上的大衣,默不作聲地出了門。
超市老板娘愜意地躺在收銀臺後的搖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小電視機,絲毫沒給裡面的顧客一個眼神。
周芷玉也懶得問她醬油在哪,沿著貨架一直往裡走,終於看到了一排不同品牌的醬油。
貨架前,有兩個中年女人湊在一起,不知道嘰裡咕嚕在討論些什麼,專注到連她走近都沒有發現。
周芷玉從貨架上隨手拿了一瓶,正打算離開,卻從旁邊倆人嘴裡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要說命好,我女兒哪有黎老頭家那孫女命好,聽說嫁了個有錢人,你看穿得漂亮的。”
周芷玉停下腳步,假意在一旁對比起不同品牌醬油的成分表。
“我也聽說了,也不知道那小伙子看上她什麼,沒爹沒媽的。”
“說不定人家不知道呢,要知道,哪敢娶啊,萬一將來親爹親媽找上門來賴著。”
周芷玉怒上心頭,啪一聲把醬油放回了貨架,貨架被震得抖動,旁邊的倆人這才停下竊竊私語,默契地側頭看向她。
周芷玉扯著嗓子大罵:“長了張嘴,一天到晚就會說人是非,闲不闲啊你們。”
其中一個女人不耐煩地頂了句嘴:“關你屁事,你誰啊你?”
“我是黎穗的婆婆!”周芷玉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她們道,“我兒媳婦哪裡都好!有你們在這兒嘴碎的份?”
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眼,大概覺得尷尬,放下手裡的東西,就灰溜溜地走了。
周芷玉還沒緩過氣來,呼吸急促地在心裡暗罵。
這都是些什麼人。
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周芷玉不耐回頭,看到老板娘笑意盈盈地勸道:“別和她們計較,村子大了,就是什麼鳥都有。”
周芷玉點了點頭,重新拿了瓶醬油,走到櫃臺結賬。
老板娘擺擺手道:“剛才那錢我都還沒退你,太多了,哪裡還能又收你錢。”
“好吧。”周芷玉這回倒是沒有計較,拿起醬油正準備走,卻又被老板娘喊住。
“本來我還挺擔心,穗穗這小姑娘,嫁到你們家,會不會被欺負。”老板娘攏著羽絨服領口趴在收銀臺上,笑了笑道,“剛才聽到你這麼護著她,我就放心了。”
周芷玉聞言,又把身子側了回來:“你們很熟?”
“那當然,穗穗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小姑娘,小時候就乖。黎老頭在外面走街串巷的,難得回來,每次回來,我都想著她應該不認識我了,但小姑娘一口一個阿姨,喊得別提多親熱。我當時就想,我要有個這麼乖的女兒就好了。”
周芷玉哼笑一聲,意味不明。
“不過這小姑娘也確實可憐,小時候因為父母不詳,沒少遭白眼,要不是黎老頭疼著,現在還不知道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這些事情,認識六年了,周芷玉從來沒從黎穗或者她爺爺口中得知,她平日裡聽黎穗提起小時候,絕大多數都是開心的事情,所以她也就真以為,黎穗的童年過得還算順遂。
她停下腳步,淡聲問:“所以她父母,不是車禍去世的對吧?”
“黎老頭也是怕小姑娘在外頭被歧視,所以每次被問起,都這麼說,說得多了,連我們現在都覺得,她爸媽就是車禍去世的,除了個別碎嘴子。”老板娘嘆了口氣,認真道,“反正啊,黎老頭和穗穗,真的是頂頂好的人。”
“我知道了,謝謝。”周芷玉點了點頭,拿著醬油走出了超市。
回到家時,倆人還在廚房裡忙活,周芷玉把醬油放到洗手池旁,看向黎穗道:“穗穗,你先出去下,我有話跟景淮說。”
黎穗愣了愣,但最終還是點頭走出了廚房。
替他們關好門,也隔絕了一切聲響。
周景淮頭都沒抬,繼續切著手裡的芹菜,隻問:“說什麼?”
周芷玉打開水龍頭,溫水從指間流過,也遮蓋了她的音量:“讓我去超市,是你故意的?”
周景淮沒有否認:“我的話你聽不進,那隻能讓旁人給你解釋。”
“就算你想找人給我解釋,老黎有苦衷,也不能安排人故意說穗穗壞話吧?”周芷玉氣得臉色發白,“那些話我都聽不下去。”
周景淮停下手裡切菜的動作,這才抬眸:“什麼壞話?”
“那兩個碎嘴子,不是你安排的?”
“我隻安排了老板娘。”周景淮眉頭輕蹙,“他們說什麼了?”
看他不像撒謊的樣子,周芷玉無聲嘆了口氣,道:“算了,也沒什麼,無非就是關於身世的那些事。”
“媽。”周景淮溫聲解釋,“姑且不說爺爺撒謊有苦衷,這個謊言對我們也沒有任何傷害,就算論騙,也是爺爺騙了你,黎穗從頭到尾沒對你有過任何欺騙。”
“我知道。”
“這幾年,她為周家做了多少事,對你有多好,你也都看在眼裡。”
“我知道。”周芷玉蹭了蹭鼻尖,不由有些心虛,她其實很清楚,周景淮現在願意跟她說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必然也是黎穗在中間周旋的結果。
“那你還對她發火。”
“我那不就是一時氣上頭了嘛,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生起氣來,說話就沒輕沒重的,其實我當時發完火就後悔了。”
周芷玉滿臉懊惱,過了會兒,像是下了決定:“這樣吧,我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晚上你倆就住家裡,讓穗穗跟我一起睡,我好好跟她道個歉。”
“其他都可以。”周景淮淡淡道,“但是道歉不需要一起睡。”
周芷玉:“……”
*
三人是第二天早上離開的老家,黎穗要去美術館盯著布展工作,半途就下了車。
結束工作回到老宅,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剛洗完澡,周芷玉就把她喊進了自己的房間,倆人靠坐在床頭,一開始氛圍還有些微尷尬,直到周芷玉主動開口問:“穗穗,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別討厭被欺騙嗎?”
黎穗緊緊握著手裡的水杯,點頭:“知道……一點點。”
“哪點?”
“避孕藥。”
周芷玉並不意外,仰頭看著天花板,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其實,莊承平的謊言,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大的。最初,是騙我周末要加班、晚上有應酬,後來大概看我沒有懷疑,膽子就越來越大,騙我沒錢了、騙我把房子加他的名字,再後來……是換掉避孕藥,騙我懷孕,害我事業遭受重創。”
黎穗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安靜地繼續聽她傾訴。
“好像因為這段婚姻,我確實有點草木皆兵了,變得連再小的謊言都不能接受,因為我總覺得,謊言是無止盡的,即便一個再小的謊言,也可能是一個大騙局的開端,不管是丞丞不去上課的事情,還是你父母的事情。”
“那天我真正生氣的,其實不是那段視頻,因為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我真正生氣的,是你自己承認,當年你爺爺在你父母這件事上騙了我。”
黎穗恍然大悟,難怪那天,周芷玉一開始的情緒還算平靜,直到她說不知道父母是誰,周芷玉才真正爆發了怒火。
“媽,對不起……”
“傻孩子,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說對不起。”周芷玉偏過頭,鄭重道,“我說這麼多,不是想為自己開脫,那天的事情,無可辯駁,確實是我不分青紅皂白,媽和你認真道個歉,你願意原諒我嗎?”
“媽,不是說把我當親生女兒嗎?真正的家人,就是也會有爭執,但誤會解除過後,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就像我和爺爺。”
倆人對視著,末了默契地笑了出來,彼此都像是卸下了心裡的一個重擔。
直到此刻,黎穗才徹底放松下來,動了動身子,找了個更舒服的坐姿,但大腿卻感覺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硌到,她低頭一看,是放在枕頭下的一本相冊。
周芷玉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像是想起什麼,拿過相冊,神秘兮兮地說:“你還沒有看過景淮小時候的照片吧?”
“沒有。”黎穗頓時來了興趣,身子往周芷玉的方向挪了挪。
倆人的手臂,時隔多日,又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周芷玉把相冊翻到第一頁,映入眼簾的第一張,是小學畢業照。
三排學生整整齊齊地站著,黎穗一眼就看到了最後一排,最角落裡的周景淮。
身高就高旁邊的男生們一截了,樣貌更是吸人眼球,雙頰帶著點嬰兒肥,黎穗隔著照片都想捏一把,奈何表情太過嚴肅,可愛值降低一半。
也是看到這,黎穗才意識到丞丞和他有多像,不光是長相,更多是氣質。
原來周景淮小時候,看著也這麼少年老成,黎穗默默感慨,幸好後來又長回來了。
她的視線往下看去,照片下方,按照站位,印著同學們的名字,但奇怪的是,沒有周景淮的。
黎穗瞬間替他鳴不平:“為什麼沒有周景淮的名字啊?漏了嗎?”
這學校,也太粗心了。
“沒漏。”周芷玉無奈地點點照片上那小腦袋,“同班六年,連同學們的臉都記不清,看到有班級在拍照,就以為是自己班,站上去了。”
黎穗:“……”
周芷玉翻過一頁,下一張的周景淮,看上去年紀小一些,大概有個八九歲。
他蹲在舞臺角落,身上套了一個棕色的三角紙盒,看上去,像是在扮演一塊石頭。
而不遠處,兔子和小羊正手拉著手跳舞。
“這張,是他們年末文藝匯演。”周芷玉笑著娓娓道來,“老師說,本來看他長得帥氣,想讓他扮演小羊的,但他情願扮石頭,也不願意扮小羊。”
“為什麼?”
“他說小羊要和女生牽手。”
“……”黎穗不由驚嘆,小小年紀,男德滿分啊。
再下一張的周景淮,年紀就更小了,估計隻有四五歲。
他穿著幼兒園校服,蹲在一條棕色小狗旁邊,抿著雙唇,右手小心翼翼地摸著它的腦袋。
“這是他小時候養的狗嗎?”黎穗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