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淮回神,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糟心事,好像也沒有那麼糟心了。
“沒事,改籤吧。”他淡淡說完,掛斷了電話。
斜倚在欄杆上,他默默看著她堆完雪人,還開心地拍了張照留念,隨即攏著外套跑進了屋裡。
給後花園,留下了一個尖腦袋、禿頭、啤酒肚的男雪人。
周景淮一瞬間真懷疑,她是不是看到他在樓上,才故意堆了個這玩意兒刺激他的。
就喝那麼一次酒,她怎麼記到現在?
周景淮有些無奈,那天晚上連照了三趟鏡子,確認自己腦袋不尖、沒有禿頭、也沒有啤酒肚,這才放心。
也是在那段時間,周景淮開始明顯察覺到爺爺撮合的心思。
他一開始不明所以,因為爺爺一直是個很尊重黎穗意願的人,她想寫小說,爺爺萬分支持,她不想學糖畫,爺爺也沒有強求。
似乎隻有在感情這件事上,他顯得格外強勢。
直到一張住院單,宣告了爺爺胃癌復發的現實。
周景淮這才確定,他的強勢,無非是對孫女的不放心,他太急於尋找一個,各方面都讓他滿意的人,來代替他的位置,陪黎穗走完下半生。
而他,便成了爺爺最滿意的選擇。
去年生日那天,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他忙了一天,夜色籠罩才趕到醫院。
病房裡充斥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冷白燈光有些刺目,黎穗不知去了哪裡,周景淮正想出去找找,卻看到爺爺撐起笑意,對他說了句:“景淮啊,生日快樂。”
那是那天,他聽到的第一句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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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和眼前這位老人的認識,一開始稱不上多愉快,但這麼多年,他對自己的好,周景淮從來沒有忘記過。
“謝謝爺爺。”周景淮走過去,坐在床邊,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
爺爺有氣無力地問:“爺爺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周景淮:“您說。”
“穗穗她,嘴硬心軟,其實她心裡是特別感謝你們的,以後要是嘴上不饒人,爺爺希望,你別生她的氣。”
“您想多了,我從來沒生過她的氣。”
“爺爺是真希望你倆能在一起,但是穗穗她……”爺爺無聲嘆了口氣,“或許,還是沒有緣分吧。”
“爺爺,我會努力的。”
“好,那你要記得——”爺爺休息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
“穗穗喜歡吃中餐,最喜歡我做的糖醋排骨,也喜歡亂吃,但是腸胃又一般,犯過好幾次腸胃炎。”
“她不太會照顧自己,時不時就會受傷,每次受傷,也懶得處理,但是女孩子家家,身上留疤總是不太好看。”
“她在親近的人面前,喜歡故作堅強,所以我走了之後,要是她表現得特別正常,你一定要多注意。”
“不過這孩子,心理調節能力也強,難過的事記不了多久,最多一個月,她就能走出來了。”
……
不過說幾句話,爺爺便已經有些氣喘籲籲,可卻依舊喋喋不休地叮囑著。
那一晚的一字一句,都完完整整地刻進了周景淮的心頭。
所以在領證後,回帝都交接工作的那兩個月裡,周景淮除了工作和睡覺,幾乎把所有空闲時間,都用在了學做菜上。
兩個月的時間,他把自己從“包菜和白菜”都分不清的廚房小白,活生生變成了五星級大廚。
他撿起了許久不用的朋友圈,發的第一道菜,就是糖醋排骨。
這些菜色收獲了無數人的誇贊,但是她甚至連一個贊都沒有給他點過。
沒關系,可能她太忙了,不怎麼刷朋友圈。
一個深夜,帶著這種安慰自己的心態,周景淮直接把朋友圈裡其中一張糖醋排骨照片私發給了黎穗。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在第十分鍾的時候,屏幕上終於跳出了黎穗的回復,一連來了三條。
還挺熱情。
周景淮低頭一看。
第一條是一個老和尚敲木魚的表情包。
第二條:【盜圖裝叼,不好不好。】
第三條是一張以圖搜圖的屏幕截圖。
周景淮這才知道,他發在朋友圈裡的照片,居然被一個美食自媒體盜用,以“原創”標籤發在了社交平臺上。
周景淮氣得立刻讓公司法務部給對方發了律師函。
那天之後,“不想當攝影師的總裁不是好廚子”的傳言,在公司內部廣為流傳。
甚至緊趕慢趕完成交接工作,準備回輔川的前幾天,準備去馬爾代夫團建的高管們向他誠摯發出了邀請。
理由是為他餞行。
但周景淮覺得更像是他們怕到了馬爾代夫,吃不到正宗的中餐。
他本來沒什麼興趣,卻突然想起,許久前黎穗發過一條朋友圈,說和閨蜜約好想去馬爾代夫,但是做攻略好麻煩。
算了,他想,就當先去踩踩點吧。
那天晚上,同事們在酒店房間裡一邊喝酒,一邊玩著真心話遊戲。
周景淮百無聊賴地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是張姨剛發來的消息:
【穗穗今天很開心!說小店破天荒地賺大錢了!】
周景淮不自覺地勾了勾唇,問:【賺了多少?】
張姨:【十八塊!】
“……”十八塊也很厲害了。
誰能隨隨便便就賺到十八塊呢?
“周總,到你了!”一旁有人提醒。
周景淮回神,從茶幾上的一堆紙條裡,隨意抽了一張。
身後的電視機上正播放著無人在意的明日天氣預報。
他低頭看了眼紙條上的問題——
【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周景淮的目光落在電視機上,那個顯眼的雷電預警,讓他的思緒一下被拉得很遠。
“現在最想做的——”他把那張紙條原模原樣折好的同時,緩緩吐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回家。”
“陪陪她。”
第90章 (三更)
這些事情,周景淮是挑著坦白的,黎穗基本隻從他嘴裡得知了爺爺對她的愛。
至於他所做的,他隻字未提。
可黎穗大致也能猜出一些,比如他為什麼學會了做飯、為什麼她每次因為爺爺而難過的時候,他總會及時出現,為什麼,有些和爺爺一起做的事情,後來變成了和他一起。
他好像一直在潛移默化中,努力頂替爺爺在她生活裡的位置。
就像告訴她:就算爺爺不在了,可你也永遠不會一個人。
深夜,心緒澎湃,毫無困意,黎穗聽完他的坦白,主動仰起頭,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謝謝。”
“不難過了?”
“嗯。”
周景淮直白地說:“但我現在對你有點生氣。”
?
黎穗一頭霧水:“我怎麼了?”
周景淮的身子順勢往下挪,將她抵在身下,右手輕輕捏住了她的臉,語氣不爽:“什麼叫做,我提離婚,你就答應,嗯?”
黎穗的嘴巴因為他的動作,被迫嘟起,模糊不清道:“那不然,我該怎麼辦?死纏爛打嗎?”
“黎穗。”周景淮就著這個姿勢吻了下來,莫名其妙地強調,“是你先跟我求婚的。”
黎穗卻瞬間從他委屈的語氣裡,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是你先跟我求婚的。
所以,怎麼可以又隨隨便便就拋棄我啊。
心口泛酸,黎穗主動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吻他的唇:“對不起,下次再有人要我跟你離婚的話,我就說——”
周景淮還真抬起頭來,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黎穗彎起眉眼,吊燈的光灑落在她眼睛裡,燦若星辰。
“我就說,周景淮可是我當初好不容易強取豪奪來的,我怎麼可能放他走!”
周景淮輕笑一聲,似乎還挺滿意,俯身而下,慢慢加深了這個吻。
黎穗也不想的,可周景淮有時候勾她的招數,真跟狐狸精似的,讓她招架不住。
她也不知道,怎麼就陷了進去,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也開始加速,可唇齒交纏的間隙,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趁著周景淮的吻從她的雙唇轉移到了脖頸處,黎穗微喘著問:“你說,這一來,媽是不是不會和我們一起去給爺爺掃墓了?”
“她會去的。”
黎穗當下對於周景淮的篤定,還是心存懷疑的,直到爺爺忌日那天。
她還沒拉開副駕駛的門,就看到後座車窗開著,俯身往裡一看,周芷玉面無表情地靠坐在椅背上,似乎在補覺。
這幾天,倆人沒怎麼見面,因為周芷玉去了趟帝都,昨天才回來。
她看起來像是不生氣了,也沒再提過爺爺撒謊的事情,但黎穗能清楚地感覺到,彼此之間,好像還是因為之前的事,產生了一些若有似無的隔閡。
就像一層透明的膜,看不到,卻又好像摸得到。
糾結片刻,她還是選擇坐進了後座。
車一路往北開去,黎穗用餘光偷瞄著旁邊的人,數度想搭話,但因為後者自始至終沒睜開眼睛,她也不好開口打擾。
就這麼到了村口。
如果是以往,一下車,周芷玉就會挽上她的手,但今天,她隻是雙手插兜,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黎穗終於找到機會,和她說句話。
“媽,你走反了。”
“……”周芷玉便又冷著一張臉,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她步履匆匆,很快和身後的人拉開了距離。
黎穗偷偷扯了扯周景淮的袖子,低聲問:“媽是不是還在生氣?”
“好面子,沒有臺階不肯下而已。”
黎穗半信半疑:“但是媽最討厭被欺騙,姑且不說救人的事情,就我爸媽的事,爺爺當初確實撒了謊,這個我沒法辯駁,要不我再去道個歉?”
“幹嘛要你道歉?”周景淮不爽的時候,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就算要道歉,讓爺爺半夜去給她道歉。”
“……”那對周芷玉來說,多嚇人啊。
“可是……”
“放心,交給我。”周景淮笑著摸了摸她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