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
“一開始,確實是假結婚。”黎穗說,“但是,喜歡就是喜歡了。”
她是否撒謊,談霄分辨得出,於是垂著頭,沒有說話。
黎穗問:“你經紀人,是不是可以照顧你?”
“他還有工作,等會兒就走了。”談霄冷著臉,像是故意作對。
“那我幫你請個護工?”
“我接受不了和不認識的人睡一間房。”
黎穗無奈嘆了口氣:“那我打個電話。”
她掏出手機,轉身走到窗邊,嗓音溫柔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還在醫院,談霄為了保護我受傷了,需要人照顧。”
談霄知道那頭的人是誰,心陡然被提了起來,就在他以為,自己憑借著此刻的慘狀,終於讓她心軟了一次的時候,黎穗幽幽開了口:
“所以你能不能來照顧他?”
談霄:?
第67章
“你讓他來照顧我?”
談霄表情冷凝,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這句話。
黎穗倒是坦然,收起手機,理所當然地說:“你接受不了不認識的人陪護,那我隻能想起他了,起碼你們也算見過幾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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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霄的神色漸漸落寞,在冷白燈光下,顯得越發蒼白。
他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那麼記恨當年的事情嗎?”
“沒有。”黎穗拖了張椅子坐下,目光平靜而澄澈,“你應該知道,已經過去了並且不影響我現在的事情,我都不會在腦子裡記太久。”
“黎穗,我承認,我毛病一大堆,但我也沒有不要臉到當三的程度。”談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真的喜歡周景淮,我不會再糾纏你,但是,就當普通朋友都不行嗎?以前的我沒有能力,也不知道如何回饋,就當讓我彌補彌補?”
黎穗沉默片刻,最終溫吞地吐出三個字:“我不想。”
談霄並不意外,肩膀垮了下來:“為什麼?”
有些事情,她本來覺得沒必要提起,畢竟談霄曾經在她生活裡,確實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她希望這段記憶,是幹淨純粹的。
但是,既然他一再追問,黎穗覺得,那就索性說個清楚吧。
“談霄,當年,你真的是高考最後一天臨時接到通知,沒有辦法才留了封信就走的嗎?”
談霄的眉頭擰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高考第二天晚上,你為什麼特意自己做飯?真的是為了替我提前慶祝嗎?”
黎穗扯了扯嘴角,看向他時,目光淡然,嗓音輕柔,卻非常篤定:“你其實,那晚就確定要離開了,不是嗎?”
否認就在嘴邊,卻遲遲無法說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開口時,嗓音啞得像是摻了沙礫:“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高考結束之後吧,那天我去找你,房東說你已經退租了,我在門口坐了很久,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很奇怪的,她原本覺得這些事情,她一輩子都不會提起,因為那是一段不願意回想的記憶。
但是輕舟已過萬重山,此刻,她居然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平靜到,就像隻是在轉述一段電視劇劇情。
“你可能自己都不記得,你一共隻給我做過三次飯,第一次,是我勸你別打架,你甩手就走的那天,第二次,是我暗示畢業後想和你在一起,你卻沉默以對的那天,這兩次,都是為了表示抱歉,我想,第三次,也不例外。”
“另外,我也疑惑,到底是什麼奇葩公司,才會當天中午通知面試,並且要求對方下午就要從輔川趕到帝都。”
“至於你經紀人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我也並不想去追究,但如果要我下一個判斷的話,我傾向於,是你不知道怎麼說,所以沒接那個電話,是嗎?”
談霄突然覺得口幹舌燥,就像被人脫光了衣服,扔到柏油路上烤。
那種感覺,不光是難受,更多是羞恥。
他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的自私、貪婪、怯懦,此刻好像被一層層扒開,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眼前。
“所以,你並不是真的沒有選擇,你反而是——”黎穗站起身,冷白的燈光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疏離,她頓了頓,平靜地下了個結論。
“深思熟慮後,選擇了暫時放棄我。”
“對不起。”談霄急迫地想要抓住她的手,顧不得傷口是否會裂開,卻被黎穗雙手按下。
“不用對不起,如果我真的因此怨恨你,前幾次見面,我就不會是那樣的態度。”黎穗說,“當初的面試,確實是一個不該放棄的機會,事實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
談霄一向是個沉默寡言、對任何事情都懶得解釋的人,直至此刻,才終於話多了些:“我確實那天就收到了通知,我沒告訴你,是怕影響你最後一天高考的情緒,也怕,你不會同意我放棄高考。”
“所以啊。”黎穗幽幽嘆了口氣,“你說你了解我,但其實,你也沒有那麼了解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會知道,我隻會為你加油,絕對不會挽留你。”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插手別人的生活軌跡,你聽了我的,萬一以後事業不順,說不定還會覺得是我的錯。”黎穗幫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最後道,“但是,我不記恨,不代表我可以當這些事都沒有發生過。”
起碼那時候,對於才十八歲的黎穗來說,這無疑是一場令她寒心的欺騙。
談霄整個人都頹了下來,靠在床頭,右手不自覺握拳,手臂上的傷處被牽動,那股疼,一直蔓延到心裡。
黎穗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最後一把軟刀子,直直扎在了談霄的心口。
“我老公應該快到了,我去接他一下。”
*
門外,於梁像根木樁一樣,直愣愣站在那兒,顯然聽到了一切,不過黎穗並沒有在意,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進了電梯。
於梁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收回視線進門。
談霄靠坐在床頭,低頭看著手裡的面塑小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來,目光是迷茫的,像是沒有焦距。
於梁嘆了口氣:“既然是喜歡的,當年她跟你暗示在一起的時候,幹嘛不答應呢?”
談霄自嘲地嗤笑一聲,嗓音沉得發啞:“當年我什麼都沒有,打工的錢勉強支撐學費,在一起了,我能給她什麼呢?”
他一直都承認,自己是個非常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因為打小的生活環境,讓他知道,隻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從來不會因為什麼事情而猶豫、糾結,直到遇到黎穗。
收到面試通知的那刻,他其實想過很多種處理方式。
他想過問她願不願意考去帝都,但他更清楚,黎穗不可能拋下爺爺,陪他奔赴千裡。
他也想過直接告訴她,但於她而言,高考那麼重要,他不想存在一絲一毫影響她狀態的可能性。
當然,後來他再回想這件事,其實也清楚,這或許隻是他粉飾自私的借口。
說到底,他還是更怕她知道了這件事,會挽留、會生氣、會不支持,因為那時的他覺得,對於她這樣的優等生來說,放棄高考去奔赴一場結果未知的面試,絕對是一種不可理解的選擇。
而一旦發生這樣的事情,結局隻有兩個,一是他聽她的話先高考,等待第二年的面試,二是倆人就此分道揚鑣。
這兩種結局,都不是他要的。
所以他最終,選擇了用那封信,留給她一個虛無的期待。
當時的他自大地想,五年很長,足夠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渾小子,變成眾人仰望的大明星。
但對於那麼喜歡他的黎穗來說,五年或許其實也並不那麼長,他賭她等得起。
可是現在來看,正如她所說的,他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她。
他以為她天真懵懂,其實不過隻是因為當時的她把他看得太重要,所以願意配合他的表演。
他以為她會等,卻沒想過,她其實比誰都灑脫,一旦放棄,就絕對不會再回頭。
“梁哥,我是不是,賭錯了。”談霄弓著腰,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
於梁有史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紅了眼。
“你不是賭錯了。”於梁嘆了口氣。
“你錯在,感情是不能拿來賭的。”
*
那頭,周景丞已經由司機送回家。
周景淮來了卻又不願意進談霄的病房,索性賴在樓梯間裡,不肯挪窩。
他坐在臺階上,手扶在她臉側,眉頭緊蹙:“真沒嚇到?”
“真沒有。”黎穗揚起嘴角,“還好那個醫生和談霄,都沒有生命危險。”
“雖然今天他做了回人事,但——”周景淮臉色冷淡地指了指窗戶,難得看起來兇巴巴的。
“我就算從這兒跳下去,也不可能去照顧他。”
黎穗雙手捧著臉,蹲在下一級臺階上,一雙小鹿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對他的話也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腦子裡,全是跟他提出結婚那天的場面。
也是在這裡。
那天,她坐在這空曠的樓梯間裡,偶爾能聽到門後走廊裡護士走動的聲響,鼻端縈繞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可能,熬不過這個月了。”
醫生無能為力的一句話,幾乎宣告了一個老人的最終命運。
眼淚一滴滴落在住院單上,愧疚洶湧而來,幾乎要把她壓垮。
那時候的黎穗不禁想,如果自己能對爺爺再關心一些,或許就能更早地察覺他異常的消瘦。如果照顧得再好一些,或許,就不會復發。
如果,自己不和他作對,滿足爺爺的心願,即便不能挽回他的健康,起碼,能讓他安心……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有人拾級而上,最終蹲在了她面前。
柔軟的紙巾,輕輕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黎穗這才看清眼前的周景淮,和往日裡那副大少爺的樣子不同,他沉默又溫柔地做著這一切,末了,把紙巾握在掌心,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些什麼。
但還沒開口,黎穗不知道是從哪裡湧起的衝動,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襯衫袖子。
“哥,幹媽之前說,我爺爺對你家有大恩,不管想要什麼,你們都會盡力滿足,對吧?”
指尖輕顫,卻故作鎮定,她哽咽著,威脅似的開口要求:
“那我要你跟我結婚。”
周景淮當時是什麼反應?
此刻的黎穗已經不太記得,隻記得他好像默默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了她一句確不確定。
在她點頭後,他便拉著她的手腕起身,並且在大概三個小時後,把其中一本小紅本塞進了她包裡。
“聽見沒?”周景淮輕輕捏了捏他的臉。
“啊?”黎穗從回憶裡抽身,順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輕道,“你說什麼?”
周景淮半眯著眼睛:“你在想什麼?要是敢說那個名字,你就死定了。”
黎穗忍俊不禁:“我在想,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的位置顛倒過來了?”
“什麼?”
“我跟你提出結婚那天,也是在這裡,我坐在臺階上。”黎穗食指向下,指了指自己蹲的位置,“你就蹲在這兒。”
周景淮這才想起來,還真是。
黎穗突然想起他當時的欲言又止,好奇地問:“那天,你為什麼會來樓梯間找我?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嗯。”但沒來得及,就被她打斷了。
“你本來想說什麼?”
周景淮沉默片刻,在空曠的樓梯間裡,每個字都沉沉落下。
“想和你求婚。”
第68章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