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二夫人便起身扶她起來,在她身後墊了一個枕頭。
坐起來後,錢雲歸又慌張地問:“母親,我臉色是不是不好看,你幫我再塗點胭脂……”
“兒好看。”錢二夫人淌著眼淚,“我兒即便不抹胭脂,也好看。”
錢雲歸笑了笑,“母親還是幫我抹點口脂吧,我怕嚇著了他。”
“好。”錢二夫人邊哭邊替她塗上了口脂,看著她逐漸豔紅起來的唇色,錢二夫人終於沒有憋住,起身匆匆走去了外屋,抱著胳膊,嚎啕大哭。
嗚咽聲傳了進來,錢雲歸低下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輕聲勸道:“母親,別哭了……”
“雲歸。”話音剛落,外面的腳步聲便到了門前。
錢雲歸聞聲望去。
陸隱見一身匆忙,發絲都被吹亂了,呆呆地站在珠簾下。
一路疾馳趕過來,見到人了,他卻走得極為緩慢,甚至不敢去看她,心裡的恐懼再也隱藏不住,從那雙疲憊的眼睛裡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他遲遲不說話,也不看自己,錢雲歸便問他:“我是不是很難看?”
陸隱見搖頭,“雲歸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那你為何不看我?”
陸隱見抬頭,便撞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還是如同初見時的溫柔。
心口一悸,陸隱見眸子一瞬間通紅,忍不住伸手摸向了她的臉,嗓音沙啞地問道:“雲歸,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能治好你。”
他從小就被拋棄,遇到過各種困難,但他總有辦法化險為夷,可這一回,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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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告訴他,怎麼才能救她。
錢雲歸看著他眸子裡落下來的一滴淚,心口如同刀割,也落了淚,輕聲喚他,“風帆,我做了一場夢。”
“什麼夢?”陸隱見用指腹去擦她的淚。
“夢裡你死了。”
陸隱見愣了愣,“我好得很,怎麼會死呢?”
錢雲歸又道:“我嫁了人,但不是你。”
看著陸隱見面上的茫然,錢雲歸眼淚再也止不住,滴下來,打湿了他的指縫,“可我,除了你,又怎能嫁給別人。”
“那場夢裡,隻有晏世子能救你,我用嫁妝僱人去邊沙,想去找晏世子回來救你,但我還沒有等到結果,夢便醒了。”
說的太多,錢雲歸有些喘,“於是我又許願,願這輩子你能平安康健,能逢兇化吉,能長命百歲……”
嘴裡一陣發腥,錢雲歸想咽,沒能咽下去,鮮血湧出來,把那張擦了口脂的唇染得愈發豔麗。
陸隱見忙去抹,越抹越多,手開始發抖,聲音也發顫,“雲歸,雲歸……”
錢雲歸看著他滿手的鮮血,苦澀一笑,“可能是我許下的願望太多,如今要去償還了。”
“我不要你的願望!”陸隱見捧著她的臉,“錢雲歸,我不要你的許願,你給我活著,好好活著,聽見沒有……”
這回錢雲歸鼻子裡也流出了血,她顧不得去擦,隻看著陸隱見,艱難地道:“你不用傷心,除了我,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事值得你去做,你將來會入內閣,成為首輔,你還要去完成你的抱負,時間一久,你便會忘了我。”
“不要,錢雲歸,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呢,你別說了。”陸隱見不斷地替她抹著鮮血,可太多了,嘴,鼻子,眼睛,全是血,陸隱見嚇得哭出了聲,“大夫,大夫!快來人啊,救救她,求求你們了,救救她……”
那聲音透著絕望。
晏玉衡聽到了,急得跺腳,“快啊,快去找大夫。”一回頭,卻見晏長陵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他的身後,
那臉色如同從土裡剛刨出來的一般,慘白得不成樣。
“晏兄?你怎麼來了。”晏玉衡此時也顧不著同他說其他事了,焦頭爛額,“三娘子怕是不行了。”
晏長陵沒說話,腳步往前,走向了錢雲歸的屋前。
屋內陸隱見哭得聲音都啞了,錢雲歸卻捏住了他的手,還在安撫,“風帆,別怕,我不過是先走一步。”
“雲歸,求求你了,別丟下我……”
在大夫衝進來之前,錢雲歸輕輕地拉住了他的頭,在他耳邊道:“記住,晏長陵可信,晏,玉……”
最後一口氣梗在了這當口。
大夫齊齊地湧入,晏長陵也跟著進去了,目光隻盯著兩人腰間的那對生死符。
生符便是生,死符便是死。
有生才有死。
第80章
晏長陵麻木地看著眼前一幕。
陸隱見抱著錢雲歸,目光掃向跪在地上的大夫,急切地求救,“你們跪我幹什麼啊!都過來啊,快救救她……”
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幫他。
陸隱見眼裡滿是絕望,人已然崩潰,不斷地去搖懷裡的人,“雲歸,你醒醒,隻要你醒了,這輩子,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好不好?不,下一輩,下輩子也是,你想要什麼,我都給……”
他同她說著好話,想把人哄回來,抬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幹了她臉上的血跡,“雲歸,求求你了,你再看我一眼。”
昔日的陸家家長,雷厲風行,生意場上人稱陸算盤,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此時卻那麼的無能為力。
悲痛的情緒觸及到了每個人的心。
屋內哭聲一片,二夫人到底是不忍看下去了,走到了陸隱見的跟前,痛聲提醒道:“陸公子,放手吧,雲歸已經走了。”
陸隱見的神智似乎被這一聲喚了回來,終於沒有再動了,盯著錢雲歸蒼白的臉色,安靜了片刻後,把她輕輕地放在了床上,突然起身往外衝去,口中喃喃地道:“我這就去求菩薩,一命換一命,求他們把人還回來……”
他身邊的小廝怕他出事,攔住了他的路,晏玉衡也勸說道:“陸兄,你先冷靜。”
陸隱見眼中焦灼,很不耐煩,“讓開!”
晏玉衡轉身求救地看向了晏長陵,“晏兄。”
晏長陵搖頭,“讓他去吧。”
……
“施主既已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有想過,眼下一切,實則早已發生過?”
“世間之物,唯有過去不可變,活著之物不會因外界的幹預而死,逝去之物,也不會因施主的到來而復活,無論過程如何,所定命數,無法更改。”
“生死符也改變不了。”
“生符以吸取他人今生的氣運,命數,而改變來世的命運;死符相反,獻符之人以今生的氣運、命數,換對方來世一命。”
……
所以,在自己所謂的上輩子裡,死的人才是他陸隱見?
—
白明霽昨夜在老夫人屋裡陪了她半夜。
老夫人醒來後便一語不發,目光呆滯,死死地抱住了那罐子核桃,一直到天亮。
白明霽讓春枝去備了粥,親手喂她,“祖母,吃點東西。”
老夫人依舊一動不動。
白明霽從未在一個老人身上看到過絕望,無聲無息的疼痛,才最讓人難受,放下粥碗,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祖母,父親走了,可二爺還在,您還有您的孫子孫女呢,我們都還在,會陪著您。”
老夫人眸子顫了顫,緩緩轉頭看向她,許久未說話的嗓音裡帶著壓抑的哭腔,疑惑地問道:“我這把老骨頭,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上天就不把我收走呢?”
白明霽心口乏酸,下意識地抱住了她,低聲道:“祖母好得很,還得長命百歲,誰敢來收?”
老夫人又落了一陣淚。
白明霽拿出絹帕替她擦幹淨,安撫道:“祖母,父親已去,還請祖母定要保重身子,郎君自幼沒了母親,如今又失去了父親,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隻剩下老祖宗您了。”白明霽從不是一個善言之人,也不知道如何去勸人,可此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就像是從心底自個兒蹦到了她的嘴邊,啞聲道:“昨兒夜裡他已怄暈了過去,老祖宗要再有個三長兩短,您讓他怎麼活?”
老夫人愣了愣,握住白明霽的手,緊緊地捏了一陣後,便也不再發呆,松開了懷裡的核桃罐子,終於開始了進食。
伺候完老夫人早食,白明霽剛出去,便聽餘嬤嬤稟報,晏長陵醒來後像瘋了一樣,突然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兒,至今都還沒有回來,“少夫人,要不要派人手去找找?”
“不用。”他去透透氣也好。
有周清光,他不會有事。
靈堂內不能沒有晚輩守著,白明霽雖一夜沒睡,還是堅持去了靈堂。
很奇怪。
孟挽的事,一度成了她的心魔,按理來說應該刻不容緩,可此時,她卻想替晏長陵守住這一方後宅,想讓他的遺憾更少一些。
午後晏長陵才回來,白明霽還跪在靈堂,跪得太久,膝蓋都麻了,看到晏長陵後,想起身,卻動不了。
晏長陵眉頭微擰,走過去蹲在她身前,把人背了起來,徑直往院子裡走,路上還撫了撫他的膝蓋,“疼嗎?”
“有點麻。”
“傻。”疼了不知道去歇息?
白明霽趴在他背上,見他似乎已從悲痛中走了出來,便問道:“宮裡的情況怎麼樣?”
“我沒進宮。”
白明霽一愣,“那你去哪兒了。”
沉默了好一陣,晏長陵才低聲道:“錢家三娘子,走了。”
白明霽脊背一僵。
還是走了……
可上輩子她並沒有死啊。
晏長陵察覺到了她的僵硬和疑惑,將她往上摟了摟,柔聲道:“別胡思亂想,其他事,等休息好了再說。”
白明霽確實太累了。
回去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到了天黑才醒。
翌日一早,晏侯爺便要下葬,府上所有人都守了一個通夜,天一亮便出了殯。
立夏以來,連著晴了一個多月,侯爺下葬那日,天上卻落起了雨點。
一代萬戶侯,護過邊疆,衛過家國,出殯的隊伍從街上經過時,路過行人,無不肅穆。
白明霽跟在晏長陵身後,走在隊伍的前面,待裴潺的馬匹經過時,隻看到了隊伍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