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青州回來,裴潺並不知道城內發生的事,看這隊伍的陣勢,應當是個大戶人家,倒是好奇,轉頭問廣白,“這是哪家的貴人過世了?”
廣白也是剛接到人,還沒來得及稟報,忙道:“晏侯府的晏侯爺,前日早上走的。”
裴潺一愣,晏侯爺?
想起那日在晏家軍營,朱光耀一槍砸下,晏侯爺用一隻傷腿撐起了身子,反敗為勝,心頭由衷地佩服。
在刑部見慣了人性的醜陋,晏侯爺這般錚錚鐵骨,已是少之又少。
裴潺翻身下馬,與眾人立在一旁,肅穆送了一程,直到瞧不見隊伍了,才轉過身,匆匆走向馬背。
他查到了一個大案子。
至關重要。
必須立馬進宮。
可就在要上馬背的一剎那,卻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孔。
白明霽當年能被刑部尚書看中,僱她留在了刑部擔任畫師,並非是看上了她與太後的關系,而是她當真有那個本事勝任。
跟前的這張臉,與白明霽那日作的畫像一模一樣。
對面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目光望了過來,對他額首輕輕一笑,那笑容倒是像極了白二娘子那隻鹌鹑。
裴潺愣了愣,下一瞬,瞳孔突然縮緊,一把推開身旁的廣白,自己也順勢藏在了馬匹後,“躲開!”
話音剛落,幾隻冷箭,便射在了馬肚子上。
馬匹一聲痛嘶,揚起了蹄子,瘋了一般狂奔,沒跑幾步,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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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廣白被裴潺推到在地,立馬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神色一肅,翻身爬起來,往放冷箭的方向追去。
裴潺也站了起來。
再往人群裡望去,四處全是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哪裡還有適才那人的蹤影。
裴潺推開人群,往前去尋。
—
今日晏侯爺出殯,白明槿也來了。
適才在隊伍前,白明槿見到了白明霽,臉色蒼白又疲憊,不免有些擔心,“這半年內,姐姐接連辦了好幾回喪事,操勞了不說,還費心神。”
冬夏安撫道:“二娘子安心,大娘子有大姑爺看著呢。”
白明槿還是不放心,“等明日,我去看看姐姐吧。”
冬夏聽她願意出門了,面上一喜,“大娘子不知邀請了娘子多少回了,娘子總算想明白了,恕奴婢多一句嘴,這再親的姐妹,也得隨時走動,走動多了,會更親熱……”
白明槿含笑點頭。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身側突然有人喚了一聲,“阿槿?”
白明槿應聲回頭。
孟挽立在她五六步的地方,衝她一笑,柔聲道:“還記得我嗎?”
白明槿看著來人,愣了愣。
兩年前母親的葬禮上,她見過孟挽,因長相與母親和自己極為相似,白明槿記得清楚,很快認了出來,驚喜地道:“姨母?”
“嗯。”孟挽上前,打探了她一番,打趣道:“兩年不見,阿槿也長大了,越來越像姨母了。”
白明槿羞澀一笑,不知道她是何時來的京城,關心地問道:“姨母一人來的京城?何時到的?”
孟挽一頓,問道:“你阿姐沒告訴你?”
自從那日白明霽半夜上門後,白明槿便沒再見過她。前幾日她突然把素商送了過來,非得在她跟前守著。
今日出來,人還跟著呢。
這會子去牽馬了。
見她不知情的模樣,孟挽也沒為難她,“幾日前就到了,你舅舅也來了,在宮中謀了一份差事,忙著打點,一時顧不得上門。”
孟家的人白明槿也隻見過孟挽一個,但聽母親生前提起過自己有位舅舅,意外地道:“舅舅也來了京城?”
“對啊。”孟挽點頭,伸手去牽她。
手還沒碰到,突然兩道驚呼聲從身前和身後同時傳來。
“二娘子!”
“白明槿!”
素商的聲音都發抖了。
裴潺的嗓音則偏低沉,又冷又厲,入耳讓人心頭發寒。
白明槿一怔,看著跟前一臉緊張的裴潺,詫異他怎麼也在這兒,為何這般反應。
裴潺沒那麼多功夫與她解釋,人一緊張,言語倒是簡單多了,伸手遞給她,道:“過來。”
白明槿看出了異常,但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又回頭看向身後的素商,素商同樣一臉緊張,面色都白了,啞聲道:“二娘子,離開她。”
離開誰?
她跟前隻有丫鬟冬夏和姨母……
白明槿茫然地看著孟挽。
氣氛突然詭異了起來。
孟挽“噗嗤”笑出了聲,輕松地與白明槿打趣,“瞧瞧,姨母這還成洪水猛獸了。”
白明槿道是有什麼誤會,笑了笑,“姨母莫怪,我鮮少出門,沒怎麼見過生人……”
“姨母不怪。”孟挽又要去牽她的手。
裴潺聲音陡然一冷,“孟挽!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孟挽伸出去的手再次頓住,無奈嘆了一聲,看向裴潺,“裴侍郎這是怎麼了?阿槿是我外甥女,我與她說說貼心話,有何不妥嗎?”
又問白明霽,“聽說阿槿與裴侍郎許了親?”
白明槿早已察覺出了氣氛不對,可實在想不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了,茫然地點頭。
孟挽誇道:“是個好人才,何時成婚,可定下來了?”
白明槿正在揣摩著裴潺的神色,被她一問,忙挪開目光,面上一紅,“來,來月。”
身後素商已慢慢靠近,還沒來得及行動,孟挽到底還是抓住了白明槿的手。
素商神色緊繃,不敢再動,手心裡的汗都捏出來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白家二娘子,這大街上天熱,不合適敘舊,何不到府上喝著茶,慢慢說。”
“不了。”孟挽笑著握了握白明槿的手,“姨母今日還有些事,改日我帶上你舅舅,再來登門。”
“好。”白明槿點頭。
孟挽突然抬手摸向她額前。
裴潺心口猛往下一沉,很久沒有體會過心提到嗓門眼上的感覺了,低吼出一聲,“白明槿,躲開!”
孟挽卻一把握住了白明槿的胳膊,替她捋了捋額前被吹亂的發絲,回頭再看向一臉鐵青的裴潺,忍不住一笑,“瞧把你緊張的。”
說完,也沒再為難人了,松開了她,“阿槿過去吧,別讓他再擔心。”
不用她過去,裴潺主動過來了。
匆匆幾步,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身旁。
懸著的心這才松下來。人在焦急之下,很容易發火,何況他的脾氣一向不好,當下便斥責道:“你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今日怎麼跑出來了?”
“我……”
話沒說完,白明霽餘光突然瞥見他身後的一把刀子。
是錢家四公子。
他早就在等著這一日了。
主母說,隻要殺了他,就會放過自己,就不會打他了。
鞭子太疼了,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他受不了了。
他必須要殺了他。
等了這麼久,他終於等到了機會。
錢四的目光激動,已然瘋狂。
“小心!”白明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在那刀子快要刺入裴潺後背時,硬生生地推開了他。
刀子捅進腹部的那一刻,又痛又涼。
滅頂的刺激,讓白明槿的腦子一瞬空白,耳邊嗡鳴一聲,突然安靜了下來,她看著裴潺一刀子刺入了那名‘乞丐’的脖子,及時回頭把她摟在了懷裡。
劇烈的疼痛讓她張不開嘴,也動不了,隻呆呆地看著裴潺慌張的臉,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白明槿,你是傻子嗎!”裴潺用手捂住她的傷口,眼底的緊張,把那雙眸子染得殷紅可怖。
白明槿有些心虛,“我……”
“就近去醫館抓一個大夫過來,快點!”裴潺回頭不知道對著誰吼了一聲,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瓷瓶,將藥粉灑在了她傷口上。
白明槿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這一刀子多半也活不成了,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忍著痛,突然喚了一聲,“梁公子。”
裴潺一怔,愣愣看著她。
白明槿一笑,對他解釋道:“四年,前,半月寺,風,風把你的,面紗吹了起來,我,我看到了你的,你的臉。”
裴潺神色僵住。
“你,背了我,十裡路,你說,那是你最後一次行善……”
裴潺眉頭一擰,喃聲道,“原來是你。”
詫異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啞聲問道:“那些書,是你抄的?”
白明槿沒答,眼淚從眸子中滑下來,笑著道:“你把,人生,最,最後的善良給了我,我,我便用一生來,來替你記住,你的初心,還,還你清,清白一身,應,應該的……”
“別說話。”血沒止住,從他的指縫中蔓延了出來,裴潺臉色慢慢地發白,心也越來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