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霽從未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眼淚落下來,一把抱住了他,知道他害怕什麼,“不一樣的,晏長陵,這輩子不一樣的,你不是告訴過我,一切都是巧合嗎,我們改變了這麼多,結局也一定會變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白明霽一遍一遍地重復道:“一定會變的……”
見他還是不出聲,白明霽摟著他,啞聲道:“你別這樣,我害怕。”
晏長陵的眸子終於動了,偏過頭,抬起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我沒事。”
片刻後,艱難地站了起來,伸手扶起了白明霽,腳步雖還漂浮,但總算踩在了實地上。
所有人都在往老夫人院子裡趕。
出了長廊,晏長陵的腳步才慢慢地穩了下來,轉頭看向沈康,臉色冰涼,沉沉地道:“讓他消停點,在我進宮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他想死,沒人想陪他一起死。”
沈康早就被他適才的反應,嚇得腿軟了,“主子放心。”
—
等晏長陵和白明霽趕到老夫人那,侯爺已經被下人從輪椅上抬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的白布榻上。
老夫人哀痛過度,早暈了過去。
二爺還在朝堂上,府上的一切都在等著晏長陵料理。
那一場悲痛過後,彷佛把晏長陵心中的悲痛耗盡了,此時平靜地走到了晏侯爺身旁,跪在他跟前,靜靜地看了一陣後,磕了三個響頭,沒讓人抬,起身親自將晏侯爺抱了起來,送回了晏侯爺的院子。
白明霽則忙著布置靈堂。
前後幾場喪事,白明霽早就有了經驗,半個時辰內,便把靈堂布置了出來,晏侯爺也換好了衣裳,裝了棺。
吊喪的賓客,很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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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晏長陵帶著白明霽,跪在靈前答謝,看似已經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可到了夜裡,便一頭栽了下去。
他就倒在自己的身旁,白明霽嚇了一跳,“晏長陵!”
眾人手忙腳亂,把人抬回了院子,白明霽一直守在了他床邊。
半夜,晏長陵才醒。
白明霽已趴在他身旁睡了過去,晏長陵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見她睜開了眼睛,衝她一笑,“辛苦你了。”
白明霽沒應,輕聲問道:“好些了嗎?”
晏長陵點頭,“嗯。”
“不許騙我,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她也剛經歷過一場。
上輩子沒能保護好自己的親人,這輩子回來了,費了那麼大的勁,本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最後卻還是沒能把人留住。
晏長陵輕聲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沒事,你也歇會兒。”
送晏長陵回來之前,聽說老夫人已經醒了,悲痛得很,白明霽還沒去看,且葬禮上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安排。
白明霽替他掖了掖被角,“醒了就好了,你先躺會兒,外面的人都在擔心你,我出去打聲招呼就回來。”
晏長陵確實是騙她的,人雖醒了,雙腿卻發軟。
此時就算起來,怕也是站不穩,見她要出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低頭在她的手腕上,印下了一吻,“多謝。”
他低著頭,白明霽看不見他的臉,半刻後卻感覺到了滴在她手腕上的水漬,心口驀然一刺,“謝什麼?我既然嫁給了你,便是你晏長陵的夫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侯爺走了,我也難受,做這些是我應該的,也是我自願的。”
每次都是他來摸她的頭,這次白明霽抱住了他,撫摸著他的頭,輕聲道:“早些好起來,還有好多事在等著我們去做。”
“好。”
等他平復了,白明霽才走了出去。
人走後,屋內半點聲音都聽不見,安靜之中,晏長陵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父親的面孔,不斷地浮現在眼前。
……
他昨日才去看了他,許是害怕,他說了自己的那一場夢。
“什麼,你夢到我被人害死了?”
“笑話!你老子在戰場上殺敵之時,你還在吃奶尿褲子呢,用得著你來保護我?即便有朝一日老子走了,那也是因為思念你娘,想去地底下看她了,這世上能把我害死的人,恐怕還沒出生。”
“不去邊沙便不去了,你就留在家裡。”
“待邊沙的戰事結束,你便去大啟,看看你姐姐,父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了,你幫我去看看,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回來再告訴我。”
“還有你祖母,她是不想耽擱你們的事情,才說了喜歡清淨。老了的人,沒有人不喜歡熱鬧,既然你以後在家了,每日就過去陪她說說話。”
“父親這是在幹什麼?”他問。
晏侯爺一笑,眸子裡卻沒了玩笑,目光慈愛又認真地看著他,“別怕,雲橫,人早晚會有一死,況且父親還壯實著呢。”
“你和你姐姐一直都是父親的驕傲,比起萬戶侯的頭銜,你們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那股字鈍痛又蔓延到了心口。
他分明看出了父親的反常,可他還是存了僥幸,認為自己改變了侯府的命運,也能救下父親。
自己把他當作了一座大山,但忘了大山也會倒。
外面的哀樂聲傳進來,晏長陵掀開了被褥,沒去驚動外面的人,自己下了床。
暈厥後的人手腳都沒那麼靈活,才走了兩步,腳下便一個踉跄,撲到了一株盆景前,手掌壓下去,不慎折斷了盆景裡那株松柏的一個枝丫。
晏長陵知道,這一珠松柏是兩人成親時,白明槿送給白明霽的新婚賀禮,之後被她當作了寶貝,養在了內室。
如今枝丫被折斷,晏長陵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交差。
他沒養過花草,亡羊補牢,找來了一條衣帶剪開,把折斷的枝丫重新黏上,再用衣帶綁好,想著過幾日,指不定就能長好了。
怕自己這番再出去,又惹出禍,返回床上,半夜半醒,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夜。
再睜開眼睛,已經天亮。
四肢的力氣總算恢復了,見白明霽還沒回來,正要出去找,餘嬤嬤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看他已經起來了,忙道:“少夫人昨夜歇在了老夫人那,今早過來吩咐奴婢,世子爺若是醒了,就把這碗粥給喝了。”
老祖宗傷心過度,昨夜她過去,八成沒睡。
晏長陵看了一眼那碗粥,便沒著急,先去洗漱,轉過身,餘光看到了那株松柏,神色霎時一僵。
餘嬤嬤見他要洗漱,忙把粥碗擱下,正要出去替他拿換洗的喪服,便聽晏長陵突然問:“這株松柏,誰動過?”
餘嬤嬤回頭,順著他目光望去,愣了愣,“怎麼了?”
晏長陵盯著那支昨夜被自己折斷了枝丫,此時卻完好無損地鑲嵌在樹幹上,一瞬間,懵然愚痴了一般,喃聲道:“它不是斷了枝丫?”
餘嬤嬤聞言,也有些納悶,“奴婢今早進來,這松柏便是好好的,沒見斷過枝丫。”
晏長陵卻搖頭,篤定地道:“斷過的,我還拿了衣帶去綁。”回頭一望,果然看到了昨夜被自己剪爛的半條衣帶。
晏長陵快步走到了松柏前,可無論他怎麼看,那枝丫都是完好無損。
怎麼可能……
餘嬤嬤見他這般,道他是傷心過度,生了幻覺,便道:“這松柏啊,自古通陰陽,奴婢聽說是白家二娘子送給少夫人的,能替人擋下災難,少夫人寶貝得緊,擱在裡屋,誰也不許碰,唯有素商那丫頭在照顧,可昨夜少夫人和素商都沒回來,沒人動過。”
通陰陽……
“一枕黃粱,幾時夢醒,願施主能早日領悟,回到原處。”
那日妙觀道長的那句話,冷不防地竄出了腦子,晏長陵面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去,腦子裡無數道聲音響了起來,凌亂如麻。
餘嬤嬤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可還沒等她出聲詢問,便見晏長陵突然衝了出去,一路疾步,去了馬厩,牽了一匹馬,快速地奔去了妙觀。
—
晏玉衡與陸隱見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晏侯府,便隻見到了一個馬屁股。
“晏兄,等等!”兩人追了一段,徹底看不到晏長陵身影了,才停下來,晏玉衡人癱在地上,喘著粗氣,“這是要去哪兒啊,跑這麼快……”
府上還在辦喪呢。
陸隱見也累得夠嗆。
昨日兩人一直在宮中,與皇帝關起門來,替他出謀劃策,傍晚才出來,從李高那得知了侯爺去世的消息後,兩人馬不停蹄地趕了出來。
皇帝也來了。
三人到了侯府吊喪,接應的人,卻是晏家二爺,得知晏長陵悲痛過去,暈了過去,三人也沒再打擾。
今日早上兩人再來,卻隻見到了一個背影。
人沒追到,也沒見到周清光,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晏玉衡一臉苦瓜相,“能在這節骨眼上出去,隻怕是進宮,怎麼辦,咱們還沒來得及同他說……”
陸隱見聽不得他這話,沒了好氣,“前兒夜裡,我便與你說,此事並非能憑你我擺平,說來要府上,把事情告訴晏兄,你非得攔著我,如今可好了,侯爺去世,晏兄連守靈都守不安穩……”
晏玉衡被他一罵,也很是懊惱。
啪一巴掌拍在了腦袋上,自己罵上自己了,“都怪我這豬腦子。”
沒等到晏長陵,兩人隻好先回去。
明日便是陸隱見的新婚。
晏玉衡沒回王府,跟著陸隱見一道去了陸家,前去幫忙。
兩人剛到家陸家門口,還沒從馬背上下來,錢家的小廝便追了上來,“陸公子!”
到了跟前,那小廝幾乎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的,跪在地上,痛聲稟報道:“陸公子,三娘子怕是不行了。”
等他再抬起頭來,陸隱見已調轉了馬頭,風一般奔去了錢家。
明日就是錢三娘子的大婚了,錢家的牌匾上再次掛起了紅綢。
婚前新娘子本不該見到郎子。
可院子裡的人,看到陸隱見來了,並沒有攔著,反而露出了同情和悲痛。
錢家大房倒臺後,隻剩下二房撐著。
這些日子,幸得有陸隱見的保全,府上還能勉強維持住原本的生活,是以,錢三娘子與陸家公子的這門親事,於錢家而言,不僅是將來的依仗,也是真心想祝福兩人,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屬。
錢二夫人已經守了一夜,本不想派人給信,可眼見錢雲歸暈過去幾回,怕誤了事,這才不得已找人去叫了陸隱見來。
人出去也有一陣了,錢雲歸正好醒了過來,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錢二夫人咽哽地同她道:“他來了。”
錢雲歸聞言,忙伸手,“母親,把我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