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雕刻的字跡雖有磨損,仔細看,還是能認出來。
四個大字。
——天工匠造。
單憑著四個字很難斷定就是京城內的東西,但是梳子的角落初還刻著兩個小字:江寧
裴潺把梳子遞給了主事,“去找,找到了人先別打草驚蛇,跟著就是。”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裴潺也打算出門。
人還沒走出去,家裡的小廝便來了,手裡捧著一把折扇,遞到了裴潺跟前,“這是白家二公子送來的,說天氣熱了,都快立夏了,備了一份薄禮給主子,讓小的務必交給主子過目。”
白二公子,白星南?
提起他的名字,裴潺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目的,八成是來催他做他的姐夫。
可他有什麼辦法?
本想等到二娘子出門時,親自去問問,她到底哪裡不同意,奈何白家那位二娘子是個乖姑娘,半個月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裴潺接過折扇,展開。
扇面上赫然提了幾個字。
——晚來天欲雪,飲一杯無?
小廝也好奇探頭來看,瞧了一陣,疑惑地道:“咦,怎麼少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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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少了一個能的。
無能。
裴潺又想起了那位兔崽子吃他人參時的嘴臉,嘴角一抽,轉身拿起桌上的筆,寫了一張紙條遞給小廝,“拿去給二娘子,別提名諱,署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小廝瞧完了那一行字,兩隻眼睛都快瞪出眶子了,“主子這樣,會不會不,不太厚道,晏指揮要是知道了……”
裴潺打斷,“那就不讓他知道。”
—
白明槿正在院子裡澆花,便見白家的房門從對面的廊下走了過來,她一向不與外男接觸,即便是僕人,也會回避。
門房到了半路,便被她的丫鬟攔住。
遠遠看到門房遞給了丫鬟一個封信,待人走過來了,便問:“誰的?”
丫鬟搖頭,把門房傳來的原話,告訴了她,“那人沒報名諱,就說這信是給二娘子的,若二娘子真要問名字,那便當他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白明槿一愣。
放下花壺,轉身進屋淨了手,拿布巾擦幹了,才從丫鬟手裡接過了信函。
抽出信紙,展開,一行蒼勁有力的字跡,立馬浮現在眼前。
——你姐夫在萬花樓。
白明槿臉色一變。
丫鬟冬夏瞧出了異常,忙道:“娘子怎麼了?”
正要往她手裡看,白明槿“啪——”一下和上了信紙,心頭亂成了一團,頗有些六神無主。
姐夫,她還能有幾個姐夫。
晏世子,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不知送信的人是誰,為何會送到她這裡來,但一想,若是這等東西弄在阿姐手裡,照阿姐的性子,還得了。
抬頭吩咐冬夏:“去替我備身方便的衣裳。”
第61章
冬夏一聽愣了愣,詫異問道:“二娘子要出門?”
自上回二公子來姑娘屋裡把那箱子書籍搬出去後,冬夏便沒再見她抄寫過,不抄寫便不用出門買筆墨,半個月了,一直呆在屋裡,哪裡也不去,大娘子邀請她去晏家做客,都沒能請動她,今日突然聽她提出要出門,隻覺意外。
白明槿神色焦急,點了下頭,自己走去衣櫥前,選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外罩一件夏季的薄披風,出門時,拉上了帽檐。
上了馬車,冬夏問她去哪兒,她才道:“去長街萬花樓附近的花市,我買些花草回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不能幫上忙,但無論如何,得先證實事情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她定不會欺瞞姐姐。
馬車離開白府巷子,往長街上趕。
約莫行駛了三刻,穿過一片湖邊垂柳林子,前方等待已久的兩人轉過頭。
廣白伸長脖子,再三確認,那馬夫就是白家的人,緊張地道:“主子,人來了。”
裴潺也看到了,靠在樹幹上的腿收直,偏頭同他示意。
廣白轉過身,掐著時辰和距離,一腳踢在了前面的馬屁股上,馬匹衝出去,攔截住了後方的馬車。
好好的大道上,斜刺裡突然闖出來一匹馬,白府的馬夫手忙腳亂,猛拽住韁繩,“籲——”
車內的白明槿被甩得東倒西歪,不知出了何事,手抓住馬車窗巖,剛穩住身子,聽到了外面一道聲音傳來,“刑部搜查。”
“大人且慢……”
丫鬟冬夏的聲音急切:“大人不能過去……”
白明槿一怔,下意識拔下了頭上的金簪,對準了車門,座下的馬車忽地一沉,有人上來了,門扇被推開,簾子也被掀了起來。
白明槿心提到了嗓門眼上,“誰?”
裴潺彎腰鑽了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小娘子雪白的一張臉,和她雙手握住的那根簪子,衝她點頭打了一聲招呼,“裴某冒昧,打擾了。”
說著冒昧,人卻沒有退出去,不請自入,兀自上了車,掀了掀袍擺,坐在了白明槿對面。
見對面的姑娘還在呆愣中,裴潺有些懷疑,問道:“不認識了?”
白明槿不知道該如何去答,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意識到手裡還攥著簪子,慌忙放下來,輕點了下頭。
如此,是記得了。
那就好辦,見她雙手緊緊捏住簪子,埋著頭,怕把她嚇著了,裴潺嗓音放得很低,問道:“為何不同意?”
白明槿一愣,抬了眼。
裴潺對她一笑,使出了這輩子所有的溫柔,去逗一個姑娘歡心,“如果不是嫌棄我年紀比你大,名聲臭,其他的,你不喜歡的地方,我都能考慮,試著去改。”
恩還難,便體現在此處。
話說出來,裴潺自己都覺得牙酸。
“沒有!”對面的姑娘卻猛一搖頭,“裴公子,很,很好。”
裴潺看著她,納悶了,“那為何你不喜歡?”
白明槿愣了愣,反應過來,定是上回自己回絕祖母的話,傳到了他耳裡。
心頭一慌,她不是這個意思。
生怕他生了誤會,忙去解釋,“我並非不喜歡……”
她喜歡,但她配不上。
“裴公子才貌雙全,乃逸群之才,我……”越解釋越亂。
裴潺看她紅透的耳尖,猜不透她的心思,也懶得猜,“我會再去提親,你不能再攔著。”
真正的原因,白明槿無法說出口,心頭著急,手指都快捏斷了,“裴公子,還是另尋個好姑娘。”
裴潺一笑,攤牌道:“今日我為了約姑娘出來,使了一些手段,恐怕還會得罪未來的姐夫,姑娘總不能讓我無功而回,嗯?”
看著她眼裡慢慢浮現出驚愕,一雙眼睛湿漉漉的,眼角仿佛灑了一層桃花粉末,粉嫩中染了殷紅,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裴潺突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身子往前一傾,湊近她逼著她的目光道:“況且,以我裴潺的性子,若想要強娶了姑娘,姑娘隻怕也是無能為力,對嗎?”
見她更呆了,裴潺又怕把她嚇壞了,退回來坐好,“但裴某並非強取豪奪之人,今日來,便是來知會姑娘,裴某娶定了你。”
裴潺看著她的手,她再捏下去,非得被簪子劃傷不可,探下身,握住了她手。
白明槿身子一僵。
全身雖處於緊繃,緊張得厲害,眸子裡卻沒有半分防備。
裴潺慢慢地掰開她的手指,把那簪子取出來,在她頭上打探一陣,找了個位置,替她簪上後,道:“我走了。”
同來時一樣,來得突然走得也快,座下的馬車又是一沉,腳步聲越去越遠,徹底聽不到了,白明槿才聽到了冬夏的聲音,“娘子……娘子?”
“啊?”白明槿醒過神來,這才看著對面一臉急切的冬夏。
冬夏忙問:“他,他有沒有對娘子……”
白明槿搖頭,替他澄清道:“沒有,他沒有。”
冬夏察覺出她臉上的紅暈,自也知道她心頭喜歡裴潺,且兩家正在說親的當口,裴大人媒婆都請上門了,料定是娘子不松口,今日裴大人才找上門來,當面與她交涉,便也沒再問下去,“那娘子,咱們還要去花市嗎?”
手指被他碰過的地方,還在火辣辣地燒著,白明槿如墜入了夢中一般,輕搖頭,“不去了。”
—
裴潺隱在暗處,看著白府的馬車調頭往回走,才轉過身。
廣白瞅了一眼他面上的神氣,多半是妥了,“主子,二娘子答應了?”
裴潺沒應,隻交代道:“明日一早讓媒婆把活雁送過去。”又把袖筒內的那把折扇,拋給了他,“讓那兔崽子,把缺失的字添上。”
廣白明白,這是成了,跟上腳步拍了個響當當的馬屁,“主子親自出馬,果然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不過是告訴了她自己的決心,再帶了些嚇唬,把小姑娘唬住了,不答應他不行。
還有正事要幹。
裴潺往長街內走,沿街挨個去找賣梳子的鋪子。
正立在一個攤位前翻著梳柄,身後街頭突然撞來了一人,廣白及時回頭,一位蓬頭垢面連臉都看不出來的乞丐,手裡提著酒壺,腳步東歪西扭,一路跌跌撞撞,眼見要往這邊倒過來了,廣白眸子一凝,臉上的乖巧瞬間不見,抬腳便將其踢開,“哪裡來的酒瘋子,沒長眼睛,滾遠點!”
‘乞丐’倒在地上,似乎知道碰上了一個不好惹的,爬起來,不敢再耍酒瘋,腳步端正了許多。
這樣的瘋子,見怪不怪,裴潺也翻完了梳柄,款式字樣都不一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