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陵以為是她不放心,當下豎起兩根手指,“我發誓,旁的東西不會動,回頭你再清點一遍,少了我賠。”
她屋裡倒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搭在手彎上的披風往下滑了滑,晏長陵又替她扶了一把,手指恰好撞上她指尖,輕輕一碰,像是被螞蟻叮了一口,觸感極為陌生,白明霽忙轉過身去,登了車,“你帶上金秋姑姑一道,她知道在哪兒。”
“好。”
等人上了馬車,簾子落下,眼睜睜看著大理寺少卿把人帶走了,晏侯爺才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拿話揶揄他:“就這麼放心?”
晏少將的心胸非比尋常,“媳婦兒有人惦記,說明娶對了,她搶手。”
晏侯爺還不知道他,就看他能大度到何時,“趕緊把人撈出來。”
“成。”晏長陵領命,瀟灑轉身。
晏侯爺眼疾手快,一把提溜住他的後領子,把人拉了回來,沒給他溜走的機會,“急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
“我問你,為何突然回來。”
阿福說得對,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總得來。
邊沙一戰尚未結束,據晏侯爺所知,陛下並沒有招他回京的旨意,仗打了一半這時候趕回來,必是出了事。
晏長陵被他提著後領,跑不掉,看向一旁周清光。
晏侯爺一聲冷嗤,“他救不了你。”
周清光最初還是晏侯爺帶的兵,一手被他提拔起來,後來自己的腿腳受傷後,上不了戰場,見他頗有抱負,尚有大仇未了,便給了晏長陵。
昔日的主子和如今的主子掐上,周清光隻能裝作瞧不見,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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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長陵逃不掉,也沒掙扎,扭著脖子,盡量維持體面,懶懶地回了一句:“打累了。”
晏塵闕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手上的力道松開,“你說什麼?”
侯夫人走的早,晏長陵幾乎是他一手帶大,從小肉團子帶成了戰場上的少將,他是個什麼性子,自己何嘗不知,早年為了上戰場,扮成士兵偷偷跟了他幾十裡,被發現後,扒住他馬腿不松,撒潑打滾死活不回,至今這樁笑話還在軍營裡流傳。
一個披上戰袍眼睛便會放光的人,說他打累了?
晏塵闕神色一變,緊張問道:“出事了?”
晏長凌沒應,從他手裡掙脫出來,理了理被他揪亂的衣襟,立在那好一陣沉思,似是在組織言語。
晏侯爺等了半晌還不見他開口,不耐煩了,正欲發作,晏長陵雙臂一展突然抱住了他。
他個頭高出一截,晏侯爺被他一抱,完全沒有防備,腳步被撞得退後兩步,心頭一震,竟失了神,“你……”
晏長陵道:“父親,我厭倦了打打殺殺,想家,想父親了。”
他嗓音很低。
晏侯爺竟聽出了幾分滄桑。
“父親放心,我已去陛下面前請過罪了,往後兒子就陪在你身邊,替你老人家養老。”不等晏侯爺反應,一把松開他,轉身疾步走向一旁,翻身上了周清光的馬匹。
馬蹄子揚起一片塵埃,人都瞧不見了,晏侯爺才回過神,後知後覺地罵了一句,“不敗家,老子就燒高香了,還要你養老……”
轉頭去找周清光。
哪裡還有人影。
晏侯爺:……
喚來一旁阿福,肅然吩咐道:“派人去邊沙打探一下消息,查查到底發生了何事。”
—
半個時辰不到,白明霽便到了大理寺。
如今雖已立了案,暫且隻是嫌疑人的身份,定罪前,她的行動能不能自由,全憑嶽梁一句話。
下了馬車,嶽梁徑直把人帶到了後院門口。
早上一起來便去了衙門,一堆的人和事還在等著他,嶽梁沒跟著進去,腳步立在了門檻外,“先等會兒,我稍後就來。”
白明霽點頭,“好。”
因母親的死,她幾乎成了大理寺的常客,對這裡算得上熟門熟路。
大理寺煞氣重,尋常官員除了當差的時辰,不會在此停留。
嶽梁不一樣。
吃喝住行都在這兒,連家都安在了府上。
白明霽有些日子沒來了,順著後院的長廊一路往裡走,到了一處小院前,門口的丫鬟見到她,面色一喜,笑著迎了上來,“大娘子來了。”
白明霽點頭,問道:“老夫人身子還好嗎?”
丫鬟一面將她往裡領,一面回著:“挺好,就是時不時惦記著姑娘。”
嶽家原本也是京城裡的世家,後來嶽家家主犯了錯,被嶽梁大義滅親,親手將人送到了斷頭臺上。
陛下看中了他的忠誠和狠決,封他為大理寺少卿。
如今家中隻下剩下了這麼一位老母親。
先前家中倒是有個妹妹,可惜早年落水死了,老夫人自那之後便得了心病。
老夫人頭一回見她,便把她認錯成了自己早死的女兒,那時她有求於嶽梁,抓住了這個機會,將錯就錯,時常過來孝敬老夫人,陪她聊天,替她捏捏胳膊捏捏腿,日子一晃,過去了一年多,倒也成了習慣,隔上一段日子,她還是會來。
嶽老夫人正坐在木幾前晾著香片,見她來了很是高興,招呼她進屋,把手裡的一塊香片遞給她,“閔兒,香不香?”
閔兒是嶽家姑娘的閨名。
白明霽接過來,湊近鼻尖聞了聞,抬頭迎上老夫人期盼的目光,彎唇一笑,點頭道:“嗯,香。”
老夫人笑得更開懷了,“喜歡嗎,喜歡你拿去用。”
“多謝老夫人。”
“這還有呢。”嶽老夫人轉頭捧出了一隻大匣子,裡頭滿滿全是香片,“你再挑挑,有喜歡的,都拿去……”
“好。”白明霽挨著她坐下,“老夫人腿腳還會脹痛嗎。”
“整日闲著,哪裡會痛……”
白明霽選完香片,蹲在她跟前替她捏了一會兒腿腳,見她躺在椅子上慢慢閉上了眼睛,便拿了一件單薄的褥子替她搭在身上。
一回頭卻見嶽梁正立在院子裡的梨花樹下,不知他是何時過來的,白明霽愣了愣,走出去問道:“大人忙完了?”
嶽梁點頭。
白明霽便問:“阮嫣的屍身到大理寺了?”
“嗯,這就帶你過去。”兩人腳步上了長廊,注意到她手裡捏著的香片,嶽梁溫聲道:“不喜歡,扔掉便是。”
白明霽回頭,順著他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笑了笑,“還挺香。”
“過於濃,不適合你。”
白明霽當沒聽到,將其放進了腰間的荷包,“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負了,我拿回去焚。”
沒想到很快派上了用場。
屍首過了一夜,味兒已散了出來。
嶽梁看著她遲遲不上前來的腳步,捏著白布一角,最後再同她確認一回,“當真要看,不怕?”
白明霽點頭。
活人她都不怕,還怕死人不成。
可當嶽梁掀開白布,白明霽才知道他所說的害怕是何意。
屍首昨夜白尚書親自擦洗幹淨,此時還是能瞧見胸口那些猙獰的傷口,皮肉外翻,周圍的皮膚已成了紫色。
“統共七刀。”嶽梁瞧了一眼她臉色,重新蓋上了白布,緩聲道:“照刀口的深度來看,對方應是她熟悉的人,是在她毫無防備之下,從正面刺入。”
如此說來,白楚拿到的那塊玉佩,是證物不假了。
嶽梁抬手指了一下門口,示意她先出去,邊往外走邊道:“那日你我遇到她後,白尚書將其安置在了一處離白府不遠處的院子,這幾日她統共見了三個人。”
大理寺查案,白明霽從不懷疑其能力,倒也不意外,隻怕她見的這些人,都是白家人吧。
果然,嶽梁道:“一個是三娘子白楚,一個是二夫人,另一個則是白二公子白星南。”
白明霽沒料到其中竟沒有白之鶴。
“三娘子白楚,頭一日便去過院子,呆到午後人離去,第二日夜裡再去,便在屋內發現了阮氏的屍體,這期間,二夫人去送過一回衣裳,二公子白星南運了幾口箱櫃到院子,也就是在死者遇害的當日,三人都進過屋。”
如此一來,二夫人和二公子最有嫌棄。
但二人並沒有要殺阮嫣的動機,白明霽道:“大人可問過了,他們身上的玉佩都在?”
嶽梁沒有立即回答她,帶她回了後院,“先洗漱,洗漱完用飯,之後再慢慢說。”
—
這頭白明霽用著早食時,晏長陵正吃著冷羹。
一個時辰前,人便到了白府,小廝將其領到了前廳,奉上茶水伺候著,最初的說辭是,“姑爺稍微,小的這就去知會老夫人。”
喝完一盞茶,不見人來,晏長陵抓了個奴才來問,那奴才說去催催,半天姍姍來遲,稟報道:“老夫人頭疼發作,剛吃完一劑藥,正在收拾,待收拾好了,便來見姑爺。”
晏長陵道:“我不見你們老夫人。”
小廝陪著笑,“姑爺今兒登門得倉促,尚書大人昨兒一夜沒回來,如今人已去了兵部,府上的二爺也不在,兩個公子一早去了私塾……”
言下之意,他突然造訪,又沒遞帖子,能接待他的隻有白老夫人。
晏長陵該給的面子給了,起身招呼身後的金秋,“我也不找他們,勞煩姑姑帶個路,大娘子院子在哪兒,我自己過去。”
小廝急忙攔了下來,“姑爺不知,大娘子屋裡正在漿洗……”
“是嗎,那我正好能幫上忙。”
他能幫什麼嗎,還能去打掃屋子不成,小廝臉色一變,橫豎就是不讓他進,“姑爺,府上還有兩位未出閣的姑娘呢,這番闖進去可不妥……”
這好辦。
晏長陵回頭對那小廝一笑,喚了一聲周清光,“去把白星南給本將帶回來。”
小廝見攔不住了,忙給旁邊的人使眼色,那人退下,匆匆去了老夫人院子通風報信。
“稟老夫人,姑爺去接二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