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外面的小廝匆匆進來稟報,“大人,王大人來了。”
樵風眼珠子一翻,都不用問是哪個王大人了,“天就亮了?又來送案子,倒是問問他,他衙門一月能辦幾樁案?”
衙門的無能,院子裡的人豈能不知?換做往日,小廝八成拖拖拉拉,不會替他來傳話,這回不同,小廝不敢耽擱,上前同嶽梁稟報道:“是晏家少夫人的案子。”
嶽梁系著腰間,動作一頓。
“昨夜白家那位姨娘死了,三娘子懷疑是白家大娘子所為,大半夜敲鳴冤鼓,愣是把大娘子從晏家叫到了衙門,晏世子,大娘子,昨夜已在地牢裡過了一夜……”
“備車。”
—
連著幾日沒睡好,白明霽不知道是怎麼睡過去的,醒來時牢房外的兩盞油燈已近幹涸,火苗歪歪扭扭。
地牢的頭頂有一扇窗,外面的光線揮灑進來,也不需要油燈。
天亮了。
肩膀酸得厲害,身體動了動,剛起身,後腦勺處便掉出了一團幹草,接著又看到了身上搭著的一件披風。
而披風的主子,正躺在幹草上,胳膊枕著頭,一雙腳交疊,倒是睡得安穩。
起身走過去,正將披風往他身上蓋,底下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時似乎還沒從睡夢中緩過勁,眼神裡殘留著倦意,毫無防備的慵懶之態,舒展在那張清雋的臉上,竟是過分得好看。
白明霽一愣,手中披風丟在了他身上,轉過頭走去門口,等他慢慢清醒。
晏長陵很快起身,揉了揉肩膀,問她:“睡醒了?”
白明霽背對著他,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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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長陵也瞧見了窗外的光線,地牢是真的地牢,地也是真硬,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衫袍,拿著披風,走到她身旁,“走吧,該出去了。”
外面的衙差早就候著兩位了,猶如恭送兩尊大佛,恭敬地把兩人請出去。
誰知一到門外,卻見外面已站滿了人,分成三波。
白尚書白之鶴。
大理寺少卿嶽梁。
永寧侯府晏侯府。
三波人神色各異,其中數晏侯府的臉色最難看。
自從這兔崽子回來,他就沒好好同他聊過,一日到頭,逮不到人,同他玩起了躲貓貓的把戲,如今倒是有本事,躲去地牢裡了。
昨晚睡得早,早上才聽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此時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和兒媳婦,身上還沾著地牢的幹草屑,晏侯爺眉心都跳了起來。
戰場上跑過的人,嗓門也大,“本侯今日倒要看看,是哪個想找死的,敢拿我侯府的人了!”
王詹怕掉腦袋,早就藏了起來,留了個師爺在外面應付,不斷彎腰賠罪,“侯爺,這都是誤會……”
“怎麼個誤會法!”晏侯府氣得往前幾步,指著跟前的二人,“人不是從你們衙門地牢裡出來的?!你們是當我死了?”
兩年前的一場仗,晏侯爺被敵軍刺破左腿,之後便留下了病根,單是站著瞧不出端倪,一旦走路便能看出有些跛。
後來流刑下來,也是這隻左腿被國公爺朱光耀一槍壓跪在地,再也沒能起來。
第15章
一代戰將,暴脾氣上來說砍人還真會砍人,這氣頭上,誰也不敢吭聲。
隻有晏長陵提步上前,輕喚道:“父親。”
“胡鬧!”晏侯爺怒斥一聲,“你自己便罷了,把你媳婦兒也帶去地牢,我晏家還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男人。”
晏長陵:……
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責罵,入耳竟是一種享受。
晏侯爺見他不僅沒反省,反而一副嬉皮笑臉樣,頓時氣得一噎,自小便拿這兔崽子沒辦法,自己的心頭肉,又哪裡舍得當真罵他。
轉頭看向白尚書,語氣便衝多了,“怎麼,尚書大人的小妾死了,是要我家晏家少夫人陪葬?”
白尚書是來接三娘子白楚。
昨夜敲鳴冤鼓,白楚挨了二十個板子,死活不肯回去,也歇在了衙門。
今日一早王詹讓人找來了白尚書。
案子既然給了大理寺,人自然也該走,不管是她是去大理寺,還是回白家,同他衙門已沒了半點關系。
白尚書守了屍體一夜,似是悲傷過度,面色憔悴如同黃蠟,被晏侯爺一番諷刺,不動如山,也不搭話。
一個妾死了,彷佛當真把他的魂也勾走了。
兩家說起來,也是親家,往日在官場上碰上,晏侯爺念著這層關系,總會主動攀談幾句。
今日的事情一出來,晏侯爺是真看不起他。
到底不能撕破臉,人出來了便罷,抬頭看了一眼還杵在跟前的兩人,“還愣著幹什麼,回家!”
一旁等候多時的嶽梁終於出聲,“侯爺,請慢。”
晏侯爺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冷嘲道:“嶽大人想拿人?”
嶽梁退後兩步,對他拱手行了一禮,才起身道:“昨夜白家三姑娘敲了鳴冤鼓,狀告少夫人為真兇,已在衙門立下了案底,為了少夫人的清白考慮,下官以為,少夫人還是先同下官先去大理寺。”
這是什麼破規矩。
晏侯爺冷聲一笑,“敲個破鼓,就要扣留我侯府的人,那老子現在就敲,把鼓敲破,是不是就能將朝堂上的那些個雜碎都扣在裡面了?”
一句話罵了一堆人。
武將的脾氣就是這樣,玩不來文人那套文绉绉,看不慣的直接罵,也不管會不會得罪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人當真是他家少奶奶殺的,又如何?一個騎到主母嫡女頭上的妾室,不該死?
嶽梁被他一嗆,啞口無言,該說的已說了,不再出聲。
“走。”這鬼地方,侯爺一刻都不想呆了,怕呆下去,當真會砍人,正要轉身,身後白明霽忽然喚道:“父……”
開口後白明霽才察覺,兩輩子以來,自己似乎從未喚過這位晏侯爺為父親。
成親後還未等到她去敬茶,晏長陵便去了戰場,家中沒有婆母,礙於不便,兩人幾乎沒怎麼見過。
對晏侯爺,她心頭存了感激。
無論如何,上輩子最後關頭,他給了她一封放妻書。
親近的稱呼,到了嘴邊僵了僵才喚出來,“父親。”
晏侯爺也愣了愣,五六十歲的人了,突然被這一聲‘父親’喚出了幾分羞澀,偏頭掩蓋住臉上的尷尬,也拿出了為人父的威風,“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說完還不忘剜了一眼她那便宜親爹。
白明霽腳步卻沒動,朝他俯了俯身,輕聲道:“兒媳不能回去。”
她得去大理寺。
弄清楚真相是一樁,如今她還是晏家的少奶奶,一言一行都關系著侯府的名聲。
晏侯爺性子直爽,喜好護短。
行事作風張揚,若是放在平日,一句不好惹便能揭過去。
一旦遭難,這些便都會成為罪證。
前世事發那日,群臣一樁一樁的罪證列出來,足足列出了百條之多。
今日自己若跟著他回去,旁人確實不能將她如何,但身上的這樁罪名便也徹底洗不清了。
晏侯爺一愣。
大理寺那地方是人呆的?
眉頭皺了皺,正猶豫要不要答應,晏長陵也出聲勸道:“父親放心,有嶽大人在,不會虧待了你兒媳婦。”
晏侯爺:……
晏侯爺如同看傻子一般地看著他,他可真是大度得讓人同情。
他那牆角還嫌不夠松?
見白明霽打定了主意,他也不能當真把人硬綁回去,一個妾死了,鬧到了衙門,還要狀告自己的嫡女,真有本事,晏侯爺沒忍住,又鄙夷地看向白尚書。
白尚書似乎完全聽不見他們說話,整個人被悲傷籠罩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身側一輛馬車徐徐駛了過來,師爺見狀忙道:“三娘子下官就交給白大人了。”
沒聽到哭罵聲,瞧這架勢,昨夜的二十個板子下來,到底是傷了元氣。
白之鶴終於開了口,嗓子如銅鑼,沙啞的厲害,問師爺,“何時能安葬?”
都知道他問的是誰。
師爺恨不得將這些人一溜煙全打發了,忙道:“白大人放心,大理寺的嶽大人已接了案子,待查驗過,阮娘子想必很快便能入土為安。”
白之鶴又看向嶽梁。
嶽梁道:“下官盡力。”
“有勞嶽大人。”
白之鶴沒再停留,從始至終沒也去看白明霽一眼,牽了一旁的馬匹,跟在白三娘子馬車後,總算離開了。
晏侯爺看著人走遠,極為不屑,回頭又問嶽梁,“定罪了?”
“還未。”嶽梁頓了頓,又道:“侯爺放心,下官定會還少夫人一個清白。”
這麼說,那就是冤枉的了。
白之鶴那蠢東西!
他晏家人自也不能平白無故遭了冤枉。
她要去一趟就去吧,這回待嶽梁的態度客氣了許多,拱手同嶽梁道:“那就有勞嶽大人了,早些把人還回侯府,晏某必會登門酬謝。”
嶽梁回了一禮。
晏長陵將人送到了馬車旁,把手裡的披風遞過去,“外面風大,先拿著。”沒給白明霽拒絕的機會,手一探掛在了她的胳膊彎,又問道:“東西在哪兒,我去取。”
白明霽有些猶豫。
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