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捏了捏額角,遲遲沒發話,半晌才吐出一口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她主意一向大,本事也大,這不又有人替她撐腰了。”
“有說來做什麼嗎?”轉頭又問身旁的嬤嬤。
“說是去大娘子屋裡取一樣東西。”
這時候還能取什麼。
昨夜自己府上發生的事,白老夫人還能不知道?
“他要進就進吧,還能把我白府掀起來不成。”心頭的氣憋了一晚上,到底沒忍住,手裡的茶盞,“砰——”一聲擱在了木幾上,“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一個被趕出去的妾死了,竟鬧到了公堂上,我白家的臉面,是徹底丟盡了!”
“三娘子人呢?”
“早上大爺送回來,正躺著。”二十個板子下去,後腰是全爛了,適才抬回來時嚎了好一陣,這會子沒了動靜,想必是大夫給了麻藥,睡過去了。
老夫人緩了緩情緒,“隻要沒死,就讓她起來,去大理寺把案子給我撤了。”
—
不到兩刻,周清光便把人擒了回來。
進門時白星南雙腳都站不穩了,手捂住胸口,臉色發白,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吐。
看得出來,周清光的辦事速度確實快。
晏長陵背靠在前廳的柱子前,喚了一聲,“白二公子。”
白星南艱難的抬起頭,“姐,姐夫,找我有何……”到底受不了了,忙奔去一邊的花圃,躬著身子,“哇哇——”嘔了起來。
身旁的小廝趕緊掏上了絹帕,白星南伸手去接,寬袖滑落下來,小臂上一道似是被什麼東西撓過的抓痕,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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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收拾幹淨了,晏長陵才走過去,“你長姐的院子在哪兒,帶個路。”
嘔過後,白星南緩和了許多,抬手比了個方向。
晏長陵走上前,抬起胳膊一把勾住了他肩膀,忽然道:“上回的事,多謝了。”
白星南一愣。
晏長陵笑著道:“不是你找上陸隱見,讓他替我出口氣,千萬要保住我這個姐夫的地位?”
這不,他那兩個兄弟想出來的辦法,便是去偷襲堂堂朝廷命官大理寺少卿。
三娘子私下裡求白明霽,必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求,兩個姐妹關起門來說的話,陸隱見一個外男不可能知道。
稍微一挖,就挖了出來。
自然也聽說了那句,“你拿什麼與我爭?”
“應,應該的。”先前去告密時,他千叮嚀萬囑咐,還讓陸隱見發了誓,不能說出去,沒想到還是被賣了,白星南眼見地緊張了起來,往他身後望了望,低聲道:“您,您千萬別告訴長姐。”
“她這麼兇?”
白星南吞咽了一下喉嚨,忙搖頭,“不,不兇。”
“那你怕她作甚?”
“我沒,沒怕啊,我哪裡怕了?”白星南作勢挺了挺胸膛,抬袖擦了一下額頭上熱出來的細汗,似是還不知道府上發生了何事,把人帶到了白明霽的院子前,昨日在書院他就聽人說,晏世子回來了,但沒料到這麼快就上門來了,“這便是長姐的房間,姐,姐夫今日是來回門?長姐呢?”
第16章
磨了一個多時辰,總算進了院子,金秋匆匆忙忙去暗格內找到了玉佩,拿回來交給晏長陵,“姑爺,您瞧瞧。”
晏長陵接過看了一眼,與昨夜三娘子亮出來的玉佩一樣,不過多蒙了一層灰,轉身遞給周清光,“去把少夫人接回來。”
進來一趟白家不容易,不想這麼快就走,回頭對一臉疑惑的白星南道:“晚上我歇在這兒,勞煩二舅子去備點吃的。”
真兇尚未找到,他那位夫人從大理寺回來,必然會回白家,他就坐在這等人,懶得挪窩了。
昨夜在大理寺睡了一夜地牢,還未洗漱,又叫住白星南,“再提桶水。”
“好,馬上就來。”不用在書院裡聽學,白星南很樂意為他奔前走後,備好了酒菜,等晏長陵洗漱完,兩人便坐在院子裡打算暢飲。
跑前跑後忙乎一陣,白星南額頭又布了一層細汗,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把扇子,“撲撲——”扇著,臉頰上生出了兩團紅暈,估摸著也想好好打探打探自己這位長姐夫,但又不敢正眼去看,偷偷瞥一眼,自己倒是先心虛了起來,轉過頭摸一下鼻尖掩飾一番,怎麼看怎麼傻氣,與白明霽身上的那抹靈氣,全然不同。
晏長陵看向他腰間,“聽說你們白家小輩身上,都有一塊家傳玉佩?”
白星南適才看到他取走了白明霽的那枚,不知道有何用處,點頭道:“有。”順手摸去腰間,這一摸摸了一個空,愣了愣,低頭去尋,“咦,哪兒去了?”
又摸了摸,還是沒找到,這回也顧不得打扇了,忙站起身,在自己身上一通亂摸,依舊沒找到,面色逐漸著急。
晏長陵也不說話,等他慢慢找,這頭還沒有個結果,卻見對面廊下有兩人走了進來。
隔著芭蕉,晏長陵都能認出那道身影,眼皮子跳了跳。
李高很快到了跟前,一張臉上笑出了褶子,完全瞧不見晏長陵臉上的不待見,熱情地招呼道:“喲,世子爺正同二公子飲酒呢。”
晏長陵:“……”
他還真是哪兒都能找到人,“陛下又有事?”
李高弓腰,笑得更和藹了,“晏世子剛回來,陛下哪能不惦記。”
隻怕他那副畫兒還沒找到吧。
晏長陵不得不放下酒杯,起身出去前,同身旁的白星南丟下一句,“我回來之前,最好把你那枚玉佩找到。”
不用他說,白星南也知道著急,玉佩是祖父留給他們的,這要是丟了,就算父親不打他,長姐也得讓他脫層皮。
背心頓時一涼,仰頭喃喃叫了一聲老天爺,“救命啊……”趕緊順著院子,一處一處地去找。
—
晏長陵進宮後,被李高徑直領去了御書房。
錦衣衛沈指揮正跪在門外的金磚上,這回皇帝的火氣明顯比上回更甚,裡頭突然飛出來了個物件兒,想來應該砸在沈指揮身上,準頭沒穩好,晏長陵差點被殃及魚池,側身躲開後,走過去撫了一把沈指揮的肩膀,頗為同情地安撫道:“兄弟,保重。”
沈指揮頭垂得更低了。
確定裡面不會飛出東西了,晏長陵才抬步進屋。
皇帝雙手叉腰,在屋內來回打著圈,嘴裡還在罵著,“朕養你們有何用,一群沒用的東西,找了這麼些天了,還沒找到,朕,朕要氣死了……”
看得出來,確實挺氣,晏長陵小心出聲,“陛下。”
皇帝轉頭見他來了,胸口的怒氣終於緩和了一些,招手讓他過去坐,親自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到晏長陵跟前。
晏長陵慢慢地坐在他對面,問道:“還沒找到?”
“沒。”皇帝一通火氣發完,背心都生了汗,雙掌撫了撫膝蓋,眼見又要氣上了,仰頭灌了一口酒入喉,忽然看著晏長陵,悵惘道:“雲橫,我完了。”
晏長陵一怔。
自他登基後,晏長陵還從未見他有過這般失意之態。
雖說兒時他過得並不如意,但後來被先帝接到京城後,慢慢地適應了京城裡的生活,無論是見識還是膽識,都逐漸展露出了鋒芒。
且還是先做了三年的太子,再登基為皇帝,至今在位五年,性子早就被宮廷裡明爭暗鬥,磨得穩如泰山,也養出了與歷代帝皇一樣的深沉心思,真正地做到了聖心難測。
還能有什麼天大的事,能讓他急成這樣。
晏長陵不再玩笑,神色也肅然起來,問他:“陛下,到底怎麼了?”
皇帝欲言又止,又搶過了他跟前的那杯酒,一口飲了,嘆道:“果然,朕每回都覺得你杯子裡的酒更有勁。”
不僅是酒,兒時就連晏長陵吃的飯,他都覺得要比自己碗裡的香,總是與他換著吃。
這份情誼從小到大,延續至今,也就成了他每回有過不去的坎之時,都習慣去找晏長陵幫他解決,也隻有在他晏長陵面前,皇帝方才還能露出了這樣的一面,“朕就感覺有一把刀懸在頭上,隨時都能落下來切了朕脖子。”
如此嚴重?
晏長陵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狐疑地看了皇帝一陣,俯身問:“陛下,丟的當真是一副畫?”
皇帝被他這一問,目光躲閃。
晏長陵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問道:“陛下丟的到底是何物?”
“我……”皇帝望了望他,還是不敢說,“雲橫,你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如今有難,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晏長陵沒了耐心,牙一咬,直呼其名,“晏子恆!”
—
周清光在殿外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一道人影從兩道高牆之間走了出來,灰青色的天光籠罩在他身上,越來越暗,仿佛在慢慢地將他吞噬。
“主子。”周清光迎上前。
晏長陵沒應,目光空洞,從他身旁走過,雙腳猶如千金重,走得極為緩慢。
周清光一愣。
這樣的神色,他倒是見過一回,半月前在邊沙,他去營帳裡喚他,他剛睜開眼睛,也是這番神色。
之後突然抱住自己,說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活著就好。”
穿好了衣裳後,便立馬帶他回了京城。
說是要找趙缜報仇。
今日這是第二回 。
周清光沒敢出聲,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宮外,正要扶他上車,卻見他突然翻身上了馬背,猛地一夾馬肚,怒吼出一聲,“駕!”,坐下的馬蹄往前疾馳而去,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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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晏長陵走後,李高半天沒聽到裡面的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一進屋卻見皇帝神色呆愣,人跌坐在地上。
李高嚇了一跳,呼道:“陛下。”忙上前將其扶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底下那幫子人辦事不長心,陛下罰他們便是,千萬別把自個兒氣著了。”
皇帝隨著他的攙扶,恍惚地站起了身。
李高窺了一眼他的神色,試探地問道:“是晏世子沒答應?”
今日皇帝找晏世子來,是想讓他幫忙一道追查那副丟失的‘畫’。兩人起初還坐在殿內飲酒,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又去了後間。
發生了什麼,外面的人誰都不知道。
皇帝是半個字都不想說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你先出去,朕一個人安靜會兒。”
“是,奴才在外守著。”李高把他扶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沒有他的命令,內屋沒人敢進來,天色暗了也沒添燈,隻留下了李高適才帶進來的一盞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