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長陵知道他回答不上來,也沒等他回話,禮尚往來,也問起了他:“嶽大人大半夜出城,是有什麼案子?”
嶽梁再次抬起頭,隔著雨霧與他對視,平靜地道:“城外九嶺坡,今早翻了一輛馬車。”
晏長陵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太關心。
嶽梁卻盯著他繼續道:“嶽某想了起來,晏世子也是清晨進的城,路上可有見到?”
晏長陵草草地應了一聲,“沒。”轉頭看向雨霧下的那串燈籠,揚聲道:“誰設的關卡,滾出來!”
這一聲穿破雨霧,不久後前面一側的矮屋子內,終於跑出來了兩人。
手裡撐著傘,遮住了頭擋不住腳。
鞋襪湿透,腰間的彎刀也在滴著水。
是兩名錦衣衛。
沒料到這麼大的雨,還真有人出來,兩人心情很不好,語氣也冷硬,“嚷什麼嚷,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過……”
對面的人沒動,也沒吭聲。
待走近了,兩人漸漸瞧出了不對勁。
一人先認出了站在馬車旁被大雨淋透的嶽梁,神色一怔,忙走過去把傘舉到他頭上,“嶽少卿,怎麼是您,雷雨天,怎還出來了……”
另一人則抬頭看向馬背,這一瞧,面色更驚。
晏,晏世子?
好家伙,真是天王老子,傘也不敢撐了,丟在地上陪著他們一塊兒淋雨,哈腰賠笑道:“晏世子何時回來的?先前沒接到信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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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長陵沒心情陪他們叨叨,抬頭望了一眼前面的麻袋牆,“這是為何?”
知道兩人都是大人物,前頭那位錦衣衛副千戶趕緊稟明:“適才上頭傳話,宮中出了點事,這會子不僅宮門,城內各處緊要關口都設了關卡……”
“出了何事?”晏長陵問。
錦衣衛副千戶搖頭,說不知道,“頭上的人給了一個令,小的們隻管遵從,哪裡敢問……”
晏長陵沒再問,“可以撤走了?”
錦衣衛更為難了,“世子爺恕罪,並非小的們有意刁難,實屬聖命難為,今夜領的是死令,無論是誰,都得下馬搜,搜查……”
最後兩個字說的雖輕,但也向兩人表明了利害。
生怕惹了兩人,千戶又趕緊哈腰道:“還請晏世子,嶽少卿見諒,就算借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不也不敢得罪二位,隻需二位挪個步,先到幹爽的地方歇會兒腳,小的們也好交個差……”
話還沒說完,嶽梁已抬步往前走了。
千戶松了一口氣,感激地道:“多謝嶽少卿通融。”
回頭再賠笑等著晏長陵。
晏長陵也含著笑看他,直到把對方看得打哆嗦了,才翻身下馬,跟了上去。
錦衣衛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水,也不知道是汗還是雨,有了前車之鑑,這回謹慎得多,再走去後面的馬車,語氣恭敬又客氣,“還請車上的貴人,移步下車。”
馬車內一陣安靜。
等了半晌,沒見到人,錦衣衛正要上前,馬車的簾子從裡掀開。
素商先撐傘下來,白明霽擠在她傘下,順便託住了她顫抖的胳膊。
身後燈籠的光線,隱隱照在兩人臉上。
白明霽與白太後交好,時常入宮,錦衣衛自然認識,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回頭看了一眼走去前面的晏長陵,心下了然,笑著道:“原來是少奶奶,得罪了。”
臨時搭建起來的關卡,並沒有寬敞的落腳地。
晏長陵和嶽梁沒進屋,一人站了一邊杵在檐下,誰也不同誰搭話,不多時雨裡傳來了腳步聲,兩人下意識地轉頭。
白明霽的傘撐得很低。
但傘再低,走近了,也要露臉。
看清是誰後,嶽梁一愣,隨後目光不自覺落在了兩人沾滿了泥土的衣裙上。
雨實在太大,白明霽顧不得去看二人的神色,先找了檐下的一片空地,站在兩人中間。
素商隻認識右側的嶽梁,硬著頭皮對他行了禮。
嶽梁對其點了下頭。
天邊轟隆隆的雨點,天都要炸了一般,耳邊卻安靜得出奇。
晏長陵同適才一樣的姿勢,依舊抱著胳膊,面上的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認識二人。
過了一陣,身邊的小娘子慢慢地挪了過來,腳步依偎在他身旁,抬頭朝他看來,聲音又輕又柔,“我去刑部送丹青。”
晏長陵這才偏頭看她。
他頭上的鬥笠還未取,那張臉半隱在夜色中,遠處的燈火隻印在了他彎起的唇角上,輕快地應了她一聲,“嗯。”
素商一臉疑惑,不明白娘子怎麼認識這人。
正愣著,前面雨霧中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又來人了。
是白尚書,兵部尚書白之鶴。
手裡撐著一把傘,傘面結實地罩在了身旁的一位娘子身上。
那娘子三十多歲的年紀,埋著頭,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挽住他胳膊。
快到屋檐下方才抬頭,冷不丁地與對面白明霽的視線撞了個正著,臉色霎時一白,立在那不動了。
白尚書察覺出異常,傘面輕輕往上一抬。
看到白明霽後,面上的那抹溫柔眼見地消失不見,臉色比夜色還沉。
一名錦衣衛剛備好了茶水,出來請人進去坐,這一瞧,嚇了一跳,也是個會說話的人,“小的就說今夜這雨下得特別,原來是個團圓的好日子。”
第6章
錦衣衛本是一句奉承話,不料引來了更長的沉默,幹癟癟地笑了兩聲,忙道:“外頭湿冷,各位貴人先進來坐陣子,小的已泡好了茶……”
總不能一直站在雨裡,白尚書一把握住身旁娘子顫抖的手,跨上檐下,經過白明霽身旁時,諷刺地道,“我白之鶴何德何能,竟讓你如此費心。”
白明霽面色不動。
她沒料到今夜會遇上這兩人。
上輩子是翌日早晨,白尚書才把人帶到了白府,那時她已拿到了白太後為他和孟挽的賜婚,這位姨娘自然被攔在了門外。
原來半夜就把人接進城了。
感情確實好。
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八成以為她是特意這裡堵他們。
那她倒歪打正著,白白撿了個便宜。
一旁的晏長陵頭上壓著鬥笠,白之鶴心情不大好,沒認出來,匆匆與邊上的嶽梁打了聲招呼,先帶阮姨娘進了屋。
餘下幾人還是沒動。
嶽梁脖子輕扭,往白明霽的方向瞟了一眼,白明霽正安靜地盯著跟前的雨霧,情緒似乎並沒有什麼波動。
適才見她移步過去,便知兩人已經見過面了。
無論如何,夫君歸了家,是好事。
他那一眼瞟過去,身邊的小廝兼馬夫也趁機瞟了他一眼。
前幾日的一道傳言,沸沸揚揚。
起因是白家三娘子喜歡主子,見其與白家大娘子走得近,加之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傳聞,說晏長陵這一趟多半回不來了,一時衝動,借白大娘子回娘家的功夫,竟跪在她跟前,求她把主子讓出來。
這樣的歪理,虧她能說得出來。
主子是能讓的?
讓了,她就能得到?
誰能想到,大娘子的回答更是石破天驚,她道:“你拿什麼與我爭?”
就因為這句話,主子遭受了無妄之災。
被晏長陵的兩個損友使了暗招,雖早早被主子識破,人沒什麼大礙,但這般欺負人,怎麼也要討個說法。
誰知主子不僅沒惱,還輕松把人放了回去。
事後自己曾為他打抱不平,“主子真冤枉。”
主子卻反問他:“我有何冤?”
那時他才明白。
白家大娘子與主子先前早有了交情,這半年來頻繁接觸,人隻要有心,誰不會亂跳幾下?牆角光禿禿地擺在那裡,也沒有人守著,不撬白不撬啊。
誰知道……
先前不知道那人是誰,如今知道了。
晏世子。
人家的正主兒夫君回來了,還有主子什麼事……
雨夜裡,幾人各自懷著心思,暗廂裡使勁發芽,橫豎隔著肚皮,旁人也看不出來自己在想什麼。
屋內倒是傳來了一陣高高低低的說話聲。
雨太大,聽不清。
沒過多久,一人走了出來。
是適才白尚書領進去的那位娘子,腳步踟蹰,緩緩走到白明霽跟前,低著頭卑微地道:“大姑娘,奴,奴有話對您說。”
白明霽轉頭,這才好好打量她。
瞧來這些年白尚書並沒有對她棄之不顧。
將養得很好。
三十多歲的年紀,站在自己面前,反而她瞧上去更像一位嬌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