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溫崇月頷首,“散散心,然後去拜訪你的父母。”
夏皎一口答應。
說來慚愧,哪怕從小學就開始背誦“姑蘇城外寒山寺”,哪怕就在同一個省份中,夏皎從來沒有好好打卡過蘇州,隻是走馬觀花。人在出去玩的時候優先選擇和自己生長環境不同的地點,現在提起來蘇州,夏皎對這個城市的印象也隻剩下那到客船的夜半鐘聲,還有一句如碎玉的“姑蘇林黛玉”。
溫崇月剛好要回蘇州處理一些事情,又申請了年假,直接帶夏皎回了自己在蘇州的另一套房子。
這裏的確比北京的房子更大,視野也更寬闊,是三樓,雙陽臺,背陰面的落地窗外是一株巨大的銀杏樹,雖然才是初春,夏皎已經能夠想像到這株銀杏在春夏秋冬時的美麗。
而面朝陽光的一面的陽臺則是種滿了植物,大大小小,濃綠鮮妍,夏皎驚喜地叫了一聲,轉身:“你還僱了人負責照顧這些植物嗎?”
溫崇月將新的門禁卡裝進夏皎有著玉桂狗吊墜的鑰匙扣,鑰匙扣緊,門禁卡又是溫崇月剛登記、拿到手的,貼鐵環之間斷不了生硬的摩擦,他說:“付錢委託了花店員工。”
夏皎可太喜歡溫崇月在蘇州的房子了。躺在陽臺上的躺椅上,一邊喝茶、一邊透過陽臺看向不遠處種滿櫻花樹的大道,等到三月中,四月上旬,想必就能看到炸成海洋的粉白櫻花……
來蘇州度假的第一天,溫崇月做了醃篤鮮和扣三絲。
蘇州菜和無錫菜口味都偏甜,杭州菜以清且鮮出名,而上海菜則相容兩者,精緻,講究。遺憾的如今很少再見到做“正宗本幫菜”的餐廳,就連最簡單的生煎饅頭也多是依靠裝入肉皮凍來出汁。
溫崇月是個講究人,他雖不是江南人,在帶妻子來蘇州的第一天,也做了極為精緻的一餐。
夏皎是揚州人,她對淮揚菜也算瞭解,原本說好讓溫崇月做飯時候叫她,可惜她自己困到爆炸,下午開著空調在臥室中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時候晚餐已經好了。
溫崇月解了圍裙,笑著叫她:“吃飯。”
春天的江南少不了一道醃篤鮮,“鮮”有三,鹹肉、鮮肉和鮮筍。現在多有一種升級版的“醃篤鮮”,用火腿、竹筍、雞肉做,不過溫崇月並不喜愛,他仍舊固執地選擇最傳統的做法——知道夏皎吃不得鹹,便特意選了江南產的“南風肉”;豬肉選的也是肥瘦相宜的五花,筍是今年的新筍,剛上市的一批,隻截取春筍中段,嫩而不致於過水。
夏皎小小地吃了一筷。
經過黃酒和蔥薑小火慢吞過的南風肉和五花已經逐步融入味道,她不知道溫崇月如何處理的,湯並不過鹹,南風肉亦保持著特有的淡鹹風味。春筍鮮上加鮮,爽口清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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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皎亮起眼睛:“比我媽媽做得好吃千百倍耶。”
溫崇月謙虛:“你誇我的時候也不用這樣誇張。”
夏皎認真地說:“真的,你去吃了就知道了。”
她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另外一道菜上——扣三絲,這可是揚州菜,還上過《舌尖上的中國》,後來被收納到上海的老八樣裏。
現在提到扣三絲,都是老上海本幫菜,極少人想到揚州了——揚州可不僅僅隻有獅子頭和揚州炒飯。
溫崇月揭開蓋扣在上的白瓷圓碗,露出其中的清雅菜餚,金華火腿、香菇、冬筍,雞胸,都切成細細的絲,下麵浸潤著一圈用大棒骨煲好的乳白湯,按比例調和加入南瓜湯,澱粉勾芡,色鮮味香,雖清淡卻仍齒頰留香。
夏皎幸福地吃圓小肚子。
她極盡讚美之詞,誇讚著溫崇月的手藝:“溫老師,您不開店真的是老饕的損失。你知道嗎?要是早生幾百年,說不定您還能被封個廚聖什麼的……”
溫崇月示意她暫停:“別誇了,我這半瓶子水,還是別晃悠了。”
夏皎吃驚:“怎麼能是半瓶水呢?像我這樣的人,說水準水,那就是半杯井水;您這水準,假如真的是水,那也是神仙水。”
溫崇月倒了一杯大麥茶。
他推向夏皎,燈光下,他眉眼清雅,下頜線上的小痣深深掩在陰影中。
唯獨中指上的痣印在骨節上,頗為動人。
溫崇月問:“皎皎,那今天,你願意讓神仙水填滿整杯井水嗎?”
◇ 16、紅冰酒
煨魤魚
小狸花打著轉兒, 在夏皎腳下咪嗚咪嗚地叫著。
貓咪吃不得鹹,溫崇月單獨給它煮了一份蝦。
翹著尾巴吃光後,小蝦米在夏皎的睡褲上磨了磨爪子, 自然地順著往上爬,一直爬到夏皎的膝蓋上, 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 順帶著舔了舔毛。
夏皎的生理/期剛結束,現在是晚上七點鐘,春日夜長,一層柔軟窗簾垂下,遮蔽玻璃窗外靜謐長夜。
她小聲說:“如果你想要的話, 那就可以。”
溫崇月觀察她的神色,他問:“想要喝些酒嗎?”
夏皎問:“白的還是啤的?”
溫崇月說:“喝些適合你的酒。”
這邊的房子更大, 空間足夠, 溫崇月擁有一整個儲藏各類酒的玻璃櫃架,佔據了整面牆。而有些需要特殊貯藏的酒, 譬如冰酒,則有專門的儲藏冰櫃。
夏皎對酒的研究不深, 她討厭酒局應酬,自己很少喝。喔,和朋友聚會的時候偶爾會喝一些酒,比如去望京那邊吃小燒烤的時候, 冰的紮啤是必不可少的。
溫崇月拿出來的就是冰酒, 他略帶歉意地對夏皎說:“抱歉, 之前選購酒的時候, 沒有考慮過會這麼快結婚, 這些酒其實更適合夏天晚上喝——但我適合女孩子喝的酒隻有這幾瓶,可以嗎?”
夏皎點頭:“什麼都可以的。”
溫崇月很喜歡徵求夏皎意見,哪怕是這種在夏皎眼睛裏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在性致盎然的時候,也喜歡詢問夏皎,想要從她這裏得到回饋,比如我這樣你會不會不舒服,或者眼淚這麼多是不是我太重了,喜歡剛才那樣還是這樣等等等等。
不過,後者這種情況,多半隻會徵求而不會實施,和他溫和的外表不同,在一些情況下,他的行為絕對稱不上君子。
這也是夏皎有一點點膽怯的來源,她當然知道事情很正常,網上和同擔口嗨也都是直白如“XX一整晚嘿嘿嘿”,最常使用的表情永遠都是小人紅臉吐舌頭或者紅色圓圈18、流口水小人。
遺憾的現實和網路終究存在差距,最直觀的差距在於身高體型差、尺寸不相當的紙片人圖隻會讓夏皎戳著螢幕發澀爆了麼多麼多,現實中,夏皎隻會推溫崇月的肩膀說要撐爆了快出去。
溫崇月問夏皎:“你想喝白冰酒還是紅冰酒?”
夏皎不了解這款酒,她問:“有什麼區別嗎?”
溫崇月耐心解釋:“白冰酒的酒液多半是金黃色的,相比較,更加清爽一些;紅冰酒的顏色深,胃口更醇厚。”
夏皎說:“紅冰酒吧。”
今天的菜餚味道並不重,她想,或許夏天的時候更適合喝白冰酒。
和貴腐相同,釀造冰酒的葡萄也要複雜一些——葡萄成熟後並不收割,而是留在藤上享受自然適當溫度帶來的結冰。
想要得到冰酒,就要等到十二月或者一月,再採摘藤上被冰霜裹住的葡萄,分選壓榨後過濾,耐心等發酵,再陳釀、冷凍……
冰酒並不是每年都能生產的,它對溫度的要求極高。太冷了,葡萄會凍壞;太熱,葡萄又難以結冰。
這是自然的饋贈。
溫崇月給夏皎倒了一杯,夏皎好奇地晃了晃,紅寶石般的液體在酒杯中有著通透的顏色,莓果氣味濃鬱,她喝了一口,蔓越莓和草莓的味道在口腔中複雜而強烈地躁動,她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好喝。”
溫崇月說:“酒精度數不高,你可以慢慢喝。”
夏皎信了他的話。
但,酒精度數不高的酒,喝多了也會微醺。
酒能打開人的心房,夏皎起先並不相信這句話,她的酒相一直很好,很少會喝到爛醉,無論什麼情況,都守口如瓶,絕不對出現酒後失言這種事情。可是今天有些意外,溫崇月和她聊了一些瑣碎的小事,夏皎並不覺著有什麼要瞞住他的,全部說了出來。
她講自己跟隨爺爺奶奶生活、成為“留守兒童”時候的孤單,講自己被父母親接到身邊、在城市中讀初高中的無法合群,講自己其實很感激溫崇月,因為他一句不經意的話,讓她重新找到生活和學習的目標……
溫崇月不記得了:“什麼?”
夏皎不說話,她喝光了杯中的酒,有些倦了,捧著臉,看著他:“那是我第一次吃蛇皮果耶,看上去很恐怖,但其實味道很不錯。”
溫崇月明白了,他走過來,扶夏皎:“你喝多了。”
夏皎趴在他身上,冰酒的溫度隻有零下十度,她喝得輕飄飄,涼涼的葡萄酒香伴隨著莓果氣息順著她的口腔順利自然地往下落,溫崇月低頭,壓住夏皎還想反駁的唇。
溫老師嘗起來香香的,他不抽煙,剛才陪夏皎一同分享了紅冰酒,夏皎不知道原來唇齒在酒精催化下的相貼會爆發出這樣的魔力,能夠完全撫平夏皎的恐懼不安。
她沒有排斥溫崇月的觸碰,小狸花貓喵嗚喵嗚地叫著,夏皎低頭:“小蝦米。”
“沒事,”溫崇月將她抱在餐桌上,“我來照顧。”
夏皎不知道他怎麼照顧的小蝦米,她雙手撐著,看著溫崇月坐在椅子上,他俯身。
她一隻手下垂,觸碰到溫崇月的頭髮,微微蹙眉,酒精的作用終於漸漸發揮,夏皎的世界猶如被石頭擊破的水面,倒影漸漸被水紋吞噬,又像是莫奈的畫作,悠悠蓮花水面搖曳。
她像成為紅冰酒,經過冰霜曆練的葡萄被摘下,壓榨,重重釀造後成為一杯紅寶石般的酒液,被溫崇月盡數飲下。
的確是喝醉了,醉到無論溫崇月如何過分她也隻是睜大眼睛,被擁抱也好,還是被反剪雙手按住也好,夏皎都沒有拒絕,她就是冰霜的葡萄,在溫暖中漸漸消融。
溫崇月是將她帶離寒冬乾枯枝頭的人。
夏皎確認這點。
生平第一次,宿醉過後,她並沒有頭痛欲裂。
倒是溫崇月付出了血的代價。小蝦米護主,也和夏皎親近,不知道為什麼,它憤怒地用爪子在溫崇月的腿上抓了三道痕跡。
溫崇月當時正在興頭上,沒有理會小蝦米,白天才開始嚴肅教育它,叫它不能隨便對著人露出爪子。
小貓咪哪裡懂這些,呼呼啦啦吃掉罐頭,滿足地抖了抖身體,趴在地上伸了個懶腰。
之前預定的那隻金吉拉也接來了,溫崇月的朋友特意乘飛機趕來,溫崇月開車去接的貓。
這隻預定的貓咪,是一隻七個月大的帥氣太監,藍綠色眼睛,看上去有種介於呆呆和憂鬱之間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