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山遠一想到自己要在那山陰那地界裡挨十年,渾身都冒著火氣。大步就往家裡去。
小周氏剛從婆婆那裡回來,給婆婆捏了半天的手腿,婆婆偏心著女兒,但這些媳婦是可勁兒使喚糟蹋的。她這躲懶溜了出來,懶得伺候。
她看到丈夫突然回來了,心裡還欣喜著。羅山遠這幾日一直歇在她這兒,叫她將那兩個新抬的姨娘捏得死死的,昨晚又是溫存,現在她正得意著。她迎了上去:“二少爺,您可是回來了!怎麼了,山陰那事羅慎遠怎麼說?”
羅山遠看到她那張臉,又聽到她提起山陰,火氣一陣冒。揚手一巴掌就打了過去,小周氏沒穩住,被他扇得退了好幾步。啊的一聲捂住了臉。半天沒明白是怎麼的,大過年的,他說打人就打人!
她手抖了半天,不可置信了顫抖喊了一聲:“爺……?”
羅山遠冷冷地道:“閉嘴!你一會兒給我提東西去給三太太賠禮道歉,知道嗎!亂嚼舌根,你這賤人要害死我!”
小周氏哭畫了精致的妝容:“爺,我哪兒做得不好了……”
“你還說!你是不是說羅宜寧的胡話來著——她也是你能說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羅山遠大喘氣,叫嬤嬤過來給小周氏選禮品,提著去給羅宜寧道歉去。
第193章
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熱鬧,程家也不例外。
程大奶奶躺在鋪了漳絨靠墊的貴妃塌上休息,外頭小孩子們跑來跑去的熱鬧,她就回來歇會兒。聽到孩子吵嚷得厲害,就直起身喊了聲冬姑,有丫頭挑簾進來,她就問:“外面那些小祖宗鬧成這樣,有人看著沒有?”
她的貼身侍女冬姑笑著端了盤熱騰騰的松仁蒸糕:“大奶奶別操心,貼身的丫頭婆子都伺候著呢,小姐們玩得盡興,沒有問題。”
程大奶奶又躺回去了,撿了塊蒸糕吃。
“過年累得人,我就是懶得過年,搞不懂她們喜歡湊熱鬧的。”程大奶奶懶洋洋地躲著,又壓低了聲音問冬姑,“她入冬來因這個都請三回大夫了,我聽說今天又請,大過年的不嫌晦氣。可是真的有了?”
冬姑的聲音也放得輕:“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四少爺的手段,哪裡有等她懷上的道理……心急火燎的請回來,也就是積食而已。三夫人懊惱著,四少爺卻還在陸家沒有回來,四奶奶正吩咐下人不要跟四少爺說。”
程大奶奶嘆了口氣:“有的時候我都懶得跟她鬥了……想著她可憐,我那四弟哪裡是個良人,活是沒心肝的,做給她看的樣子,她竟然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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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多半是這樣的。”冬姑是跟著程大奶奶從宮裡出來,什麼見得不多。“若不是四奶奶有皇後娘娘護著,這樣的日子都別想有。”
程大奶奶聽到這裡又微微地嘆氣,說謝蘊可憐,哪個男的哪個女的不是這樣了。她捧了熱茶潤口,又叫冬姑扶著她起來,要去程家太夫人那裡。
遠隔小半個城的寧遠侯府裡,程琅正在等陸嘉學從屋裡出來。
大過年的把他找到這裡來,也不知道他舅舅這是抽哪門子的風。
外頭雪霽天晴,他的心情因此也略好些。捧了杯加了炒香花生碎、芝麻、米果的油茶,愜意地喝著。不時看看冰湖裡大塊白中泛藍的整冰,遠山蒼黛,心想這裡的景色倒是真的好。寧遠侯府離內城遠些也有遠的好。
每年過年寧遠侯府都喝油茶。
每年過節屋外都掛滿了紅燈籠,陸嘉學自己一個人住著,下人平日不敢動,過年的時候卻要把屋子搞得越熱鬧越好,好讓侯爺也能熱鬧一些。陸嘉學也從來沒說過他們,他難得這麼寬和地待下人,大概是看到了滿園的紅心情也好吧。
伺候了陸嘉學多年的老僕站在外面等著,同程琅說話:“侯爺昨日從外面回來,心情就不大好。老奴不敢離了,大半夜還在外頭候著……一老早這人就找過來了,侯爺緊接著讓傳您過來。”
程琅皺眉問:“裡頭的人是誰?”
那老僕微微地搖頭說:“頭先沒見過——表少爺,您還喝不喝,我給您再盛一碗去?”
“怪膩味的,倒杯清茶來吧。”程琅說,過年油水重,更吃不得油茶了。
老僕就領著人下去給他布置清茶了,程琅吹了一刻鍾的風,卻聽到裡面傳來輕緩的聲音:“……人已經買通了,他老父正好是我手下的人,沒有問題。上直衛中的錦衣衛、羽林軍、金吾衛留守紫禁城,東廠西廠都是閹人,不足為懼。就是神機營麻煩些,但也在你侯爺掌控大都督司的大部分兵力,怕也沒有問題。”
程琅聽到這個聲音,宛如從冷水中過,一下子就沒有了愜意之情。
如果他沒有記錯,他是聽過一次這個聲音的,皇後娘娘的舅舅,外京的大營指揮使周應友。
他為什麼會在陸嘉學的書房裡!而且還在談論兵力分布。
程琅的腦子迅速地轉了起來,他是最聰明不過的人了。陸嘉學一大早把他叫過來,謝蘊說過皇後娘娘最近的異常,大皇子在朝堂中勢力越來越大……皇後與周應友恐怕有強逼皇上傳位三皇子的意圖!
裡頭門開了,陸嘉學先走出來,看到程琅垂首立在外面,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等夠了?”
“不敢。”程琅道。
陸嘉學嘆了口氣:“程琅,你知道你我也是一體的。剛才談話亦不瞞你,裡頭的人你應該也猜出來是誰了……”
程琅眼中冷光一閃,他覺得陸嘉學簡直是瘋了,竟然真的要幫皇後!
皇後雖然這幾年失寵於皇上,但逼君絕對是滅九族的罪,沒有大變故,應該不會想到這招。怕是若不扶持三皇子登基,她周家就要地位難保了。而陸嘉學呢,他一向看重三皇子,早就和大皇子那邊對立了……這樣想來,陸嘉學的所作所為也是合理的。
但他還是有種,陸嘉學一定是因為什麼刺激所以铤而走險的想法。
程琅沒有多問,而是頷首說:“舅舅但說無妨,若是沒有舅舅提拔,自然沒有程琅的今天。”他聽了剛才那些話,敢不幫陸嘉學?恐怕就連院子都出不去。何況陸嘉學倒臺了對他絕對沒好處,他身上就是陸家的烙印。
更何況他這個人本來也就隨性,對於他來說,稽查官員可能和刺殺皇帝的區別也不大。他反而喜歡這種生活,總比一潭死水得好。而且陸嘉學已經權勢大到不會失敗了,這麼多年,死的隻會是別人,而不是他。
陸嘉學將他帶進門內,跟周應友見過了。
周應友長了寬臉,胡子拉扎,表情漠然,就是看到他進來也眼睛都沒抬,這是個幹大事的人。這是程琅的第一印象。
周應友聽陸嘉學介紹了,才看著他點頭:“名聲有所耳聞,有你幫持皇後,我也放心。”
皇後畢竟是婦人,等真的到了宮變那天,她能鎮定不亂已經不錯了,計謀就不指望了。程琅聽到這裡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估計要送進去輔助皇後。
“大年初三,各路官員會進宮謝恩。”周應友繼續說,“命婦也要進宮謝恩,到時候宮內守衛必定會亂。宮內交給我,至於宮外,還要麻煩都督大人。”
陸嘉學眼睛微眯:“周大人客氣,你且先歇一歇吧。到晚膳再回去,也免得引人注目。”
周應友話很少,頷首應了,被陸家的管事迎了下去歇息。
“舅舅,”程琅低聲問,“您這是……”
“不要命了吧。”陸嘉學說。看到程琅一臉認真的樣子,才笑了,“怕什麼,皇上的心意擺明屬意大皇子,真讓他登基了我遲早有氣數盡的那天……何況現在也由不得我選。”
他倒不是真的受了刺激,他都活了三十多年了,能有什麼刺激能讓他這麼衝動的。而是昨夜宮中傳來消息,兵部侍郎回京面聖。皇上說如今邊疆已定,有意要裁軍,以減輕賦稅。
陸嘉學當時聽到心裡就一個咯噔,既然邊疆已定,裁軍肯定是盯著山西那邊裁,這不要削他的權嗎。皇帝的猜忌果然是非常致命的。
陸嘉學手頭的權攏了一輩子,會讓別人瓜分嗎?
要是以前,他肯定各種算計安排讓皇上打消主意,但是現在他不怎麼想了。昨天之後的他,突然對這一切很漠然。他就是想放肆地做一些事,能把他怎麼樣?
當年他不也是扶著皇帝上位了,現在就能把他拉下來!
陸嘉學的眼神顯得非常凌厲。
程琅看陸嘉學的眼神,就知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放心,除非周應友成功挾持了皇帝,不然我也不會動手的。”陸嘉學還是保持著謹慎的態度,淡淡道,“那日你要先進宮,帶著謝蘊去。就說是謝蘊想看姑母了,你跟著一同去,知道嗎?”
程琅深深地吸了口氣:“外甥明白。”
他從陸嘉學這裡回去,夜已經深了,一路上都是鞭炮在響。他坐在轎子裡,仿佛外面是萬炮齊鳴,照得亮如白晝。
他記得小的時候,寧遠侯府外面的那條街,炮仗就放得很多。多熱鬧啊!
那時候他還小,看不到外面的炮仗,舅舅就把他抱起來讓他看。舅舅問他:“夠不夠高了?”然後她在旁邊有點著急地護著他說,“你看把他嚇著了!”
“哈哈,他是男孩,膽子怎麼會小!”陸嘉學的笑容很明朗,還把他舉高了點。
隻有她在的時候,他才是真正高興的。
程琅早也不再因羅宜寧的事恨陸嘉學了,這時候反而覺得有些同情他。隨後他就想笑了,陸嘉學是誰,容得到他來同情嗎!
陸嘉學過得不好的時候,別人也休想過得好!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次起事是因為三皇子,想來也是他不想再讓羅慎遠這麼高升下去……陸嘉學想整死羅慎遠了。
程琅回到府中,連鞭炮都已經放過了,門口一地的炮渣紅屑,卻是很喜慶的那種。他踩著紅屑進門來,丫頭就迎過來說:“四少爺,您終於回來了,四太太等著您呢。”
“嗯,我一會兒就過去。”程琅往書房內走,他又想看看他的那些畫了,最近時常看,而且看得越來越多了。但是閉上眼的時候,卻是她的另一張臉,那張臉面對他的時候這麼淡漠,程琅不想面對。他需要看看她對他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