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帶了一封書信來。
“大人,這是從程府送來的信,說是萬分緊急。一定要您親閱!小的等許久未見您回來,故趕緊來找您,怕耽誤了事。”
羅慎遠伸手:“拿來吧。”下屬恭敬地遞給他,他接過打開,發現裡面還有個小信封,用蜜蠟封了個琅字。
這是程琅慣用的封臘,程琅為什麼會給他送信?
羅慎遠把信封打開,讀完之後他臉色變得很難看,下颌也緊繃起來。
他緩緩地把信紙捏作一團,揮手叫人起車。
宜寧跟程琅居然有書信往來,且宜寧還十分信任他?二人恐怕關系匪淺。此事暫且不提,畢竟宜寧又沒有嫁給程琅,他不用在意。
程琅讓他防備陸嘉學,說他要有異動。為什麼他會給自己傳信,究竟有什麼事發生了?他總不會突然給自己寫信。
羅慎遠眼神一冷,他突然想起來,那份宮中密報……陸嘉學很有可能在調虎離山!
剛才事發突然,他走得很急,讓宜寧先回楊家去。這當中能被圍堵的地方太多。雖然他給宜寧留下了護衛,但如果是陸嘉學的人,哪個護衛都不可能擋得住!
他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叫停馬車道:“立刻換路去楊府。”
馬朝著楊府疾馳,而楊太太和謝蘊的馬車也在返回的路上了,二人驚魂未定。
趕車的馬夫被殺了,叫了個婆子出去趕車,她在外面嚇得發抖:“太太,咱們這接下來是回府去嗎……”
“先返回徐家再說!”楊太太好歹是要鎮定一點,畢竟是土司的女兒。羅宜寧被人挾持走,這事要趕緊告訴羅慎遠。
楊太太喘著氣道:“此事一定不能傳出去,否則宜寧妹妹的名聲就完了,救回來也沒用。程四太太,我知道你與她不睦。但她剛才可沒得對不住你。你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知道嗎?”
謝蘊聽著她的話,也敷衍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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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再怎麼不喜歡羅宜寧,人家面對生死關頭也沒有含糊,放了她們倆離開,人品沒有問題。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乘人之危的人……”謝蘊說,心裡不由得在猜測,羅宜寧……誰挾持她,又挾持她來幹什麼?居然有這麼大陣仗?
楊太太手腳發麻,好半天才緩過來。
*
燭火的光透過菱紋绡紗的帷帳,隱隱綽綽。
羅宜寧看到了朦朧的微光,頭昏昏沉沉的痛。她片刻才想起自己怎麼了。
她從床上站起身,撩開帷帳往外走。屋內布置得富麗堂皇,三聯五聚宮燈,燈光柔和,黑漆地板上鋪了絨毯。屏風上的流光溢彩孔雀羽,竟是用翡翠和金箔和藍寶石一塊塊鑲嵌出來的,極盡奢華。
她走過去拿起燭臺,把燭臺上的蠟燭砸了,才發現這把燭臺不是尖燭臺,沒法用。她又試了試隔扇,發現居然能打開。
宜寧才緩緩打開隔扇,發現前面是湖謝亭臺,一張長桌,有個背影堅毅挺拔人背對著她而坐著喝酒。旁邊四立著侍衛,鴉雀無聲。
屋外一輪下弦月,殘月如鉤,光輝淡淡。深秋的夜裡也沒有蟋蟀唧唧,夜雨瀟瀟。唯有湖面波瀾微動,月光照在上面好像碎了一般。黑夜總是給人這種感覺,迷茫,無依無靠。
“陸嘉學。”身後的那個人終於淡淡地喊他。
這一聲他等了很久,非常久。
那天她再也沒有回來,他在山崖下搜尋。卻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到後來山間起霧了,他腳步踉跄,有人在勸他回去,他心裡越來越絕望,因為聽不到那個聲音了。
他殺了兄長的那天,跪地立刀,鮮血四濺。後來功勳加身,登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成了陸都督,替皇上鏟除異己。他從這些冰冷充滿血腥的榮耀裡回頭,也找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那個燈下給他做衣裳,等著他,抱著他哭不要他去從軍的那個人。
她真的不在了,她逝去得這麼容易突然。陸嘉學無法說服自己接受。真的,沒有辦法。
披荊斬棘,傷痕累累的疲憊靈魂,無處安放。
所以當他再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拳頭捏緊,竟然重新激動起來。
“你終於醒了。”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示意周圍的人退下去。
宜寧看著他往後退幾步。他隨之跟著走進來,走頓時擋住了屋外的月光,反手把房門關上了,他道:“你想去哪兒?”
宜寧抬頭看著他。
這個人就是這麼霸道,枉顧別人的意志。他已經殺了她一次了,還想怎麼的,殺第二次?
念頭在片刻之前流轉。她被逼得步步後退,而他步步逼近。
“退什麼。”陸嘉學看了看四周道,他現在已經很難得到這裡來了。這個屋子塵封許久,他隻叫人日日打掃,卻很少再涉足其中。因為那個住在裡面的人都不在了。
如今他就把這個人關在裡面,她雖然害怕後退,但他卻是有了種重新充實的感覺感覺。
他笑了笑問:“這個地方熟悉吧,羅宜寧。”
宜寧看了許久才想起來這是哪裡。
這是她原來住的東暖閣。
炕床邊的多寶閣,放著她原來最喜歡的瓷枕,一個翹頭尾的胖頭娃娃,已經磨礪得褪了釉色。窗邊掛著一串線編粽子,也與屋內陳設格格不入,那是她編的。牆頭上掛著把琵琶,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每一根弦她都從頭到尾地仔細摸過。
仿佛經過重重歲月的洗禮,這些代表她曾經生活痕跡的東西浮現於面前。把她帶回了當年在侯府的那段庶妻的日子。
無知,純粹。平靜背後都是暗流湧動的血腥和黑暗。
羅宜寧沉默許久,才問他:“陸嘉學,你帶我來究竟想做什麼?”
陸嘉學沒有說話,英俊的臉因為歲月的刀斧而深邃。她叫了兩年的義父,如今終於能叫他一聲:陸嘉學。毫無顧忌,不用掩藏自己的疏遠。
這個時候,她也不再是魏宜寧了,她就是羅宜寧。十四年前慘死的羅宜寧。
宜寧閉了閉眼睛,她打算把這一切都坦白了,無所謂對錯,無所謂他會不會殺自己。
她被折磨這麼多年,也應該問清楚,和原來一刀兩斷!
“——我是羅宜寧。”單是這五個字就無比的重,但是又有種不顧一切的決然。
“但是羅宜寧已經死了。”她的聲音有種壓在不住的顫慄,表情卻很平靜,“你想再殺了我也行,折磨我也行——我不怕死,隻要你放過別的無辜的人。你原來做的那些骯髒齷蹉的事,如何弑兄奪位,也沒有人會知道。”
陸嘉學緩緩地閉上眼。
煎熬一樣的等了十多年。那些瘋狂絕望好像無底深淵的夜晚,一遍遍加重失去她的痛苦。現在她就在他面前。
而他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侯府庶子。他是陸嘉學,權傾天下的陸都督。
現在人在他手,誰也無法再從他手裡搶走。
“羅慎遠是我兄長,他娶我隻是為了幫我。”宜寧頓了頓,想到那道孤拔的身影,他不能被自己連累。“你想做什麼盡管對著我,不要針對他。”
宜寧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陸嘉學聽到這裡表情不太對。
還沒有反應過來,陸嘉學就突然反手就把她抵在了牆上,語氣沉重地笑了:“羅宜寧,你是我的妻子,你要記住。你死了也是,活過來也是。”
“所以沒有什麼別的丈夫,明白嗎?”後面一句話突然凌厲。
陸嘉學抵著她問:“你還有膽子給他求情?我還沒有問你,皇後給你賜婚那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完全可以娶你。”
宜寧後背火辣辣的疼,但被他擠壓著,動也動不了。她卻也笑了:“陸都督……您可是我的義父!上了族譜的,做不得假。”
陸嘉學突然一拳猛地砸在她旁邊的牆壁上。
“讓我看著你成為我的義女,看著你出嫁。羅宜寧,你覺得好玩嗎?”陸嘉學捏起這個人的下巴,冷笑看著她的臉繼續說,“我現在的地位,一不注意就能弄死你,你也不惜命?”
陸嘉學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羅宜寧,你就這麼想惹怒我?”
宜寧被他逼得退無可退,閉上眼笑道:“惹怒你?那你知不知道粉身碎骨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