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胡同的宅院她還沒有來過。
宜寧跨進了正堂,蓋頭下面什麼都看不到。隻聽到禮生在唱禮,她隨著唱禮對拜,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晃了一下,他立刻就要伸手來扶她,她卻自己就站穩了。那人頓了頓,就把手縮了回去。
宜寧被簇擁著進了洞房裡,屋子裡應該熱熱鬧鬧的都是人。她聽到全福人定北侯夫人笑眯眯地說:“新郎官要挑蓋頭了。”
有幾個夫人太太起哄:“挑蓋頭,看新娘好不好看!”
早就見過了,有什麼好不好看的,宜寧暗想著。但這時候卻又局促了起來,她分明聽到外面靜了一下,然後喜秤的秤杆伸了進來,蓋頭就被挑開了。
她猛的就看到了他,別人都是滿臉的笑容。他嘴角微微一抿就算是笑過了,但卻盯著她一直看。
“新娘子好看呀!”幾個太太捂著嘴笑說。後面半句就沒說了,隻是還小了些,恐怕還沒有及笄呢。
這新任工部侍郎娶了個年紀這麼小的,有的苦吃。
宜寧才看到周圍的人,林海如站在全福人旁邊,還有許久沒有見過的羅宜秀和羅宜玉,兩人都是婦人打扮了。大伯母陳氏站在羅宜秀身邊,還有兩個臉生嬌美的年輕婦人宜寧沒見過,應該是羅懷遠和羅山遠的妻子。別的太太、夫人們她就更不認識了。
但這並不影響成親的熱鬧,羅慎遠緩步走到她身邊來站定。由全福人唱喜慶的詞撒帳,床上頓時滿是桂圓花生等幹果,還有一枚銅錢落到了宜寧的衣襟裡。就有個太太說:“新娘子日後要管家裡的錢呀!”
這是什麼習俗?宜寧有點傻眼,看向羅慎遠,他則含笑點頭說:“她想管便管吧。”
雖然他對於宜寧管錢的手段有點懷疑,小時候她連自己嫁妝都懶得管。
很快有童子端了合卺酒上來。宜寧就被一個穿著遍地金通袖的太太拉起來。
她看到三哥從大紅漆方盤裡端起酒,向她伸過來。宜寧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她要和羅慎遠和合卺酒了……她把酒端在手裡,纏過他的手臂,感覺到他的手臂要比自己粗很多的。宜寧看到他仰頭就喝下去了,面不改色。她不會喝酒,飲了一小口就被嗆到了,覺得從喉嚨辣到肚子裡,然後滿面通紅地咳嗽。
幾個太太笑著來拍她的背,還特地給她倒了薄薄的一層,給羅慎遠的卻是滿的。
定北侯夫人隨後含笑念到,“美祿天賜賀新人,此夜一醉一銷魂。夫妻恩愛同白首,和樂美滿共晨昏。”
Advertisement
宜寧默默地想好一首打油詩啊,她的杯子裡還剩一些酒。“這是要喝完的。”男方的全福人笑眯眯地說。
宜寧聽了正要舉杯,卻一時不注意,被他從手中拿了過去。
他的酒量很好,喝多少也是面不改色,一飲便完。
“好了,你不用喝了。”羅慎遠把酒杯放在大紅漆方盤上。
她低聲道一句謝謝。隨後熱熱鬧鬧的鬧洞房就結束了,太太夫人們都退了出去。
羅慎遠停頓片刻,輕聲跟她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宜寧點頭笑了笑:“你去就是了。”她坐回了床上,看到隔扇被他合攏,高大的身影不見了,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屋子裡靜靜的,龍鳳紅燭在燒。大紅的錦被,繡的是鴛鴦戲水,幔帳垂落在地上,用的是大紅提花紋。屋子裡新的紅木嵌象牙揀妝臺上還封著雙喜字。
宜寧看到身上大紅的吉服,又想到他結實的手臂,隻覺得每一刻的等待都很忐忑。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在新婚之夜面對他啊……
第137章
賓客的喧哗聲一直沒有停,羅慎遠成親,徐渭也過來喝了幾杯…
羅慎遠特地去敬了老師一杯酒,徐渭笑眯眯地喝了,跟他說:“你有時間便帶著你媳婦來拜訪老師,一餐飯總是有的。”
,
“自當登門。”羅慎遠也笑著喝了酒。
徐渭沒有久留,賓客還沒有散的時候就準備要回去了。楊凌被周馮和江春嚴二人灌了不少酒,這會兒幹脆坐著恩師的馬車一起回去,徐渭見馬車已經漸漸駛離了府學胡同,就問楊凌:“由明,慎遠與你是同科進士,如今他已經是官拜三品的侍郎了,你卻隻是個七品給事中,你怨不怨老師不公?”
由明是楊凌的字。
楊凌喝的酒有點上頭,腦子發熱地說:“這有什麼怨的,羅大人是新科狀元,我卻身列二甲。再者他治理水患的確有一套,什麼地方該修堤,什麼地方該分流他一清二楚。我對水利可是一竅不通的。”
徐渭聽了就笑,眼睛露出些慈祥:“你當年應試的文章,才華斐然出眾。絕不下於慎遠。”
“您喜歡就好。”楊凌笑了笑,“您覺得好,也許主考的禮部尚書謝大人就覺得不好。我楊凌心懷浩蕩,倒也沒有什麼懷才不遇的鬱悶。”
徐渭長長地嘆了口氣,問起楊凌戶部稽查的事,楊凌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老師。
等到了楊凌的府邸,馬車停下來讓他下去了,楊凌跟老師揮了手一溜煙進了家門,隨後傳來他娘子的訓斥聲。據說楊大人的老婆是從蜀地都護府嫁過來的,十分兇悍,估計是喝酒被娘子訓斥了。徐渭聽著就微笑,他的結發妻子已經逝去十年了,也是個潑辣性子,如今這位夫人是續弦來的。聽到這等聲音覺得非常懷念。
跟著徐渭的門客看楊凌走了,就說:“楊大人可不懂您的良苦用心……拿羅大人吸引汪遠等人的視線,您真正要栽培的卻是他。最近彈劾羅大人的折子是很多,汪遠恐怕也開始警惕了。”
“這孩子胸懷大略,很難得。”徐渭說,“羅慎遠的性子……我是有點怕了的。上次平遠堡一事,他把平遠堡摸得一清二楚,卻什麼都沒跟我說。還有浙江布政使劉璞的案子,他手段之毒,誰都沒料到。”
“但我卻覺得羅大人比楊大人更有手段,若是楊大人,是絕對無法做到這些事的。”門客對羅慎遠十分敬佩。
徐渭的神情有些漠然:“由明才能做首輔……慎遠,他亦是我的學生,我自然也會力捧他。希望有朝一日我們把汪遠拉下馬後,楊凌入閣能牽制羅慎遠,切莫讓他做禍害朝堂的奸佞。否則我早晚也不會留他……”
門客沒有說話。
徐渭跟汪遠鬥了這麼多年而沒有被趕出內閣,其實心性也是非常果決的。
他隻是有點可惜羅慎遠,但是誰又能說他不可怕呢。徐渭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給徐渭又溫了一壺酒。
羅宜憐隻吃了幾杯酒就離了席,她回到西廂房裡,看到母親喬姨娘還盤坐在臨窗大炕上閉著眼睛。喬姨娘比原來在保定羅家的時候瘦多了,但卻因為病態,薄薄的嘴唇更透出幾分豔色。烏黑的發髻上戴了朵翡翠珠花。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珠子如琉璃般冷靜。“我兒回來了。”喬姨娘接了羅宜憐的手過去。
“母親。”羅宜憐小聲問她,“您今日可服藥了?不如我先叫丫頭把藥給您端上來。”
喬月嬋卻冷冷一笑:“喝什麼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哥整天讓人逼著我喝藥,就是想逼著我早死,我偏不死,我就要活著——我看看他和那個賤人以後有什麼下場!兄長娶妹?別人不知道,他羅慎遠還能不清楚?現在羅家他說了算,竟然幹出這等荒唐事。”
“顧明瀾折磨我還不夠,她女兒還要繼續折磨我。”喬姨娘冷冷地說,“要不是羅宜寧,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又怎麼會還沒有嫁出去。她倒好了,成了英國公的女兒,現在又嫁給羅慎遠。她嫁回來正好,你不要放過她……”
喬姨娘握著女兒的手漸漸收緊,羅宜憐看到她手背浮起來的青筋,又看到喬姨娘露出袖口的一截猙獰傷疤。不禁就眼眶一紅點頭:“母親,您放心。我都記得!”
羅宜憐坐在床邊,她的美越發的驚心動魄了。比生母喬姨娘還要好看些,尖瘦的下巴,膚白勝雪,烏黑的發松松一挽,就襯得脖頸袖長。喬姨娘十分滿意的看著女兒說:“憑我女孩兒這等樣貌,怎麼就配不得好人家了。你嫡母林海如,就想著一些小門小戶,我看她做夢!幸好你父親不糊塗,你可一定要憑自己謀個好人家啊!你嫁入高門了,娘的腰板就直了,這府裡就不會有人給咱們娘倆臉色看了。”
羅宜憐躺在母親腿上,任母親給她梳著發,靜靜地點了點頭。
*
賓客聲還喧鬧的時候,宜寧已經困得打瞌睡了。
其實她已經打瞌睡了,早上大家都很緊張,故起來得太早了。還是珍珠進來叫醒了她兩回,新姑爺還沒有回來呢。她還沒有梳洗,大妝著又怎麼能睡呢。
宜寧揉了揉臉坐正了,讓珍珠給她端些點心來吃,這天可是餓很了。珍珠卻笑了笑,給她端了幾塊糖醋羊排、一盅雪蛤乳鴿湯,一疊烙的雞蛋餅來。並說:“姑爺一早就備下了,說您肯定會餓的。”
她看了珍珠一眼,珍珠還是微笑著看她。還是三哥想得周到,竟然連吃食都先給她備好了。宜寧這才開始吃,等酒足飯飽了更困,珍珠端著方盤下去了,她又開始犯困起來,隻能強打精神端坐著。
喧囂漸遠,羅慎遠到了新房外。兩個新安排給她的丫頭還守在外面,看到他之後屈身行禮。
羅慎遠揮手讓她們下下去,定了定神,才推開了房門走進去。
“宜寧?”他喊了一聲,卻沒有人回答他。屋內隻有燭火靜靜地燃燒著。
羅慎遠先去淨房沐浴換了身衣裳。等走進月門挑開幔帳之後,才發現她居然靠著千工床的柱子就這麼的睡著了。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穿戴著,也不知道重不重。
他一向陰鬱俊朗的臉露出幾分淡淡的笑,伸手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是他剛一靠近宜寧就感覺到了,等一雙手臂碰到她的腰身,她立刻就醒了過來。但抬頭的時候正好撞到了羅慎遠的下巴,她連忙一躲,卻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他幽深的目光,不禁喃喃地問:“三哥,你應酬完了?”
羅慎遠收回手道:“嗯,我看你睡著了,想抱你到床上去睡。”
頭先他是兄長的時候,由他抱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他是她的丈夫了,不知怎的反而有種局促的曖昧來。
她推開了他的手,四下看去,丫頭又沒有在房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道:“我還沒有洗漱,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