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還披著披風,她覺得有些新奇。來往的人裡公子不少,女子卻都嬌媚輕柔的,著綢緞褙子,或者披了紗衣的也有。看到她之後會好奇地看她一眼,但都是善意的。
她很少來這樣的地方!
宜寧看到畫舫有點猶豫,船身在水中晃悠,她很少坐船的。正猶豫的時候,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他展開的手手心向上,中指顯得比別的手指長許多,指腹帶著薄繭。她剛把手伸過去,他就握住一用力,然後把她牽了過去。
船上有點晃動,隻有少坐船的人才能感覺到,走起路來輕飄飄的總覺得不穩。宜寧不得不牽著羅慎遠的手走在她身後,就在他要縮回去的時候她還抓著他。他略微一笑,帶著她走入了早準備好的畫舫。
畫舫裡布置得很精致,一架屏風隔開,擺了矮幾和漳絨地毯。矮幾上是一套的冰裂紋茶具。旁邊的長案上是一架桐木琴,再旁邊的瓷缸裡插著幾隻荷花苞。
畫舫小小的地方,竟然也五髒俱全。
羅慎遠的護衛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已經告訴過酒樓掌櫃了,無人會來打擾您。小的帶人在外面守著……”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畫舫外面有人笑道:“怎麼,我不是人啊!”
羅慎遠聽到這個聲音似乎嘆了口氣,跟宜寧說:“你坐著,我去應付他。”
宜寧聽了卻有點好奇,既然羅慎遠不生氣,應該是他認識的人吧。不過這個聲音聽著卻陌生得很,她以前應該沒見過。
羅慎遠起身走出去,簾子放下了。宜寧就把茶杯一個個擺開準備泡茶。然後她聽到外面有人說話:“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羅慎遠的聲音說:“不方便,楊兄今日不是要去老師那裡嗎?”
“羅大人,這就是你吝嗇了,一杯茶都舍不得給我喝。”那人又說,“還是你帶著人金屋藏嬌呢?我聽說你家可以要給你定親了的……”
“不要亂說,裡頭是我妹妹……”
話還沒有說完,宜寧看到簾子突然被挑開。有個年輕後生的臉露出來,宜寧倒是鎮定:“閣下是家兄的朋友?”
羅慎遠在後面拍了拍他的肩,還是帶他進來了,跟宜寧解釋說:“他是楊凌,與我同科進士,現在是戶部給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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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楊凌!
宜寧聽到這個名字心裡一震,不由得又看了這個人一眼。他穿著一件中規中矩的杭綢直裰,笑容和善。要說長相有什麼獨特之處,可能就是鼻梁有點下勾。這就是那個後來被活活打死在午門的楊凌嗎……
一個鮮活的人站在她面前,宜寧有點無法想象他日後的下場。
她請他坐下:“既然是家兄的朋友,就請一塊喝茶吧。”
楊凌卻擺手道:“不了,我一會兒可真是要去老師那裡。”他見了宜寧倒是挺有禮的,拱手對宜寧說,“剛才多有冒犯羅家小姐,請恕罪了。”
宜寧笑了笑說:“喝一杯茶的功夫總是有的。”
楊凌隻好坐下來,還有點不好意思:“我是逗你家兄玩的,沒想到你真是他妹妹。羅家小姐現在也是住在京城的?”
宜寧給他倒茶,一邊悠悠地說:“我姓魏。”
楊凌聽了她的話一愣,羅慎遠這個妹妹不是親生的……?他也的確是聰明人了,立刻就反應過來。姓魏的大戶人家京城裡屈指可數……最出名的可不就是,英國公魏凌嗎!
羅慎遠居然帶著英國公府的小姐,他們前幾天還說起過!
楊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卻看到羅慎遠面不改色地喝茶,然後道:“你寫信問我的那事的確不是多慮,但你不要太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羅慎遠沒有把話給宜寧說死,至於平遠堡的事半點沒有透露。
他又對楊凌說:“對了,正好你要去老師那裡,就給老師帶個信吧。江浙水患一事的折子我已經遞上去了。”
水患問題更應該歸了戶部或工部,楊凌雖然是戶部的糾察官員,倒也過問一二。兩人到了船外去說,宜寧喝著茶也沒個說話的人……他把自己帶出來,自己卻跟別人說話去了?
她還沒看過畫舫外面的景色,讓船裡伺候的小丫頭打開了窗扇,外面正對著一家畫舫。
晴空下波光潋滟的湖面,一旦沒有人說話了。羅宜寧就不由得想起魏凌的事來,這時候倒是聽到一陣琵琶聲,宜寧回過神,才看到對面船上,有個女子正靠著船壁在彈琵琶,她望著江面,手指纖巧靈動。宜寧看到她的臉的時候,居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抱著琵琶的女子也看到了她,收了弦屈身道:“這位姑娘見笑了。”
宜寧笑道:“這有什麼的,你的《長門怨》彈得極好。”
“靠這點技藝吃飯而已。”女子含蓄地笑了笑,竟也覺得這位陌生的小姐合眼緣,雖然看上去年歲還不大。
那女子又說:“小女子蓮撫,小姐若是想聽曲,可來十月坊找我。如今是要先回去了。”看畫舫外的護衛便知這家小姐不是普通人,達官貴人見多了,這還是能分辯的。
宜寧點頭,看著這女子風姿綽約地離開了。
她看著畫舫角落裡擺的香爐,突然想起來了那張臉在哪裡見過。
那張臉……分明就與她前世的臉有幾分相似的。
宜寧想到這裡微微一怔。
第116章
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宜寧回過神來,看著湘妃竹的簾子,聽出這是三哥的聲音。
他其實不怎麼愛笑,小的時候她對他好,他看她的目光卻總是帶著幾分凌厲。他似乎在跟楊凌說話:“……吏部侍郎江大人看重他,上次考績不過,就是江大人為他說話。你何必在那時候為難他?”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樣子,孟章書為了稅銀的事多少夜沒睡,一轉眼功勞就成了他的。”楊凌卻說,“你也不用勸我,是非曲直的我清楚。”
楊凌是很嫉惡如仇,羅宜寧自然記得。當年徐渭將死,他可是為了徐渭在殿門外跪了兩天了。
“……小姐,奴婢把大人的東西放在這裡可否?”有個婢女抱著書箱子進來了。
因要帶她出來玩,公務便想著路上一並處理了,所以帶了出來。
宜寧點了點頭:“放這兒吧。”指了指小幾讓她放下。婢女放了東西屈身出去了,宜寧把箱子挪到身前,銅鎖剛剛被侍女打開了。既然是羅慎遠的東西,她就沒有避嫌,想看看三哥整天究竟在幹什麼。打開後一看才發現是各類的公文和案卷,想必是要近期處理的。
有些案卷用紅臘封了,上面蓋了個小小的密字。這她自然不會動。拿了本沒有紅臘封印的,打開一看是大理寺的批章。湖南懷化的一樁死刑案送來復核,他細細的標注了審案過程中模糊不清證據矛盾的地方,批的是‘駁回再審’。他的字很特別,清瘦孤拔,筆鋒凌厲,宜寧一眼就能認出來。
宜寧把這本折子看了一遍,講的是懷化一戶員外郎被自己侄兒毒殺謀財害命的事。寫案卷的這位師爺頗有幾分文採,讀起來居然很引人入勝。遇到不合理的地方還有羅慎遠的標注。如:案發深夜,天色如何?何以看清下毒之人?或者還有:斷案如兒戲,實為不可取!
宜寧看到他標注的地方就不禁地笑,放下這本又去拿別的。翻了幾下,卻看到一封信夾在案卷之中。
信封上寫的是“玉井英國公府”。
他這裡怎麼會有英國公府的信呢?宜寧看著那字跡總覺得眼熟,她對別人的字跡很敏感,看過就記得很牢。仔細一想後背不禁發涼……
這不是松枝的字跡嗎!
她隻是猶豫了片刻,然後慢慢把信給拆開了。不知為什麼,她拆信的時候竟然有些手抖,等信紙展開於眼前,女子娟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八月初五,國公爺爵位不保,小姐與郭副使密談。後告別去了寧遠侯府,未跟隨,密談至深夜歸。”後面接著寫,“八月初六,起見管事,談定綢緞莊子的轉讓。午時郭副使再來,小姐與之詳談一刻鍾。”
落名:松枝。
宜寧定定地看著這張紙上的字,好像有點不認得上面寫的是什麼了。分開來認一個個都認得出來,合起來卻不認得了。
羅慎遠在監視她?
他為什麼要監視她?而且還是經由松枝,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何她沒有半點察覺?
羅慎遠終於談完了,他挑開簾子走進來:“你等了很久吧,楊凌此人難纏得很,不過倒也是個趣人。一會兒帶你去碼頭邊,那裡有家魚湯做得很好,比別的地方都鮮美,你肯定喜歡。”
她聽到他進來卻沒有抬頭。
羅慎遠覺得不太對,他皺眉,走近了問她:“怎麼了?你可是不高興……”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她手上的信紙。
他一愣,隨後心裡就是震驚,猛地伸手就要去奪。
這封信怎麼會混進公文裡來!
宜寧反應卻很快,立刻就躲開了他的手。站起身後退好幾步,手微微地發抖,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三哥,你究竟在想什麼,你讓松枝監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