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旁邊欣賞了一會兒,庭哥兒才反應過來,忙把自己的字攬作一團,藏進了書裡。“我的字又不好看……”他臉色微紅,“你不許看!”
宜寧笑著說好,讓丫頭給他換衣裳。庭哥兒擔心她偷看,又回頭看了她幾眼。看到宜寧隻是端坐在羅漢床上喝綠豆湯,又不高興地撇了撇嘴。
宜寧看了搖頭,庭哥兒的性格也是難猜啊。
魏老太太的靜安居外面是個夾道,夾道前面種了一株黃蘭樹,這時候黃蘭開花正盛。宜寧還沒有走近,就看到魏頤站在黃蘭樹和趙明珠說話。趙明珠指了樹上的一朵黃蘭,魏頤幾步上前,抓著樹枝一躍就給她摘了下來。
他把黃蘭花遞給了趙明珠,兩人似乎笑著在說什麼。魏頤聽到動靜,回頭的時候看到了羅宜寧,嘴角微微一抿。
宜寧後來才聽丫頭說,魏頤跟沈玉是好友。聽說她拒了沈玉的親事之後,魏頤就一直不怎麼喜歡他。魏頤私底下還跟許氏抱怨過:“我看她也沒什麼特別的,沈玉兄有什麼好念念不忘的。一個從外面抱回來的女兒,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要是沒有魏凌,她什麼也不是。”
當年要不是因為魏凌在,沒有人敢對宜寧上魏家的族譜說什麼,恐怕宜寧回英國公府也艱難。魏凌在把女兒接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幫她把路鋪好了,現在魏凌不在了,對宜寧的出身有微詞的聲音壓都壓不住。
許氏皺了皺眉:“什麼魏凌,他可是你堂叔!你父親當年受他恩惠不少,能調山東任指揮使還是你堂叔幫忙,你要對他尊敬些。”
魏頤卻不甚在意地說:“要是當年祖父早幾年出生,英國公府的爵位說不定在誰手裡。現在這麼大的基業交給一個才十四歲的女孩兒管著,豈不荒唐?”
許氏雖然覺得兒子說話直接,但這個還是有點道理的。羅宜寧才多大,她懂什麼管家?魏家沒有主母,但也該由老太太管著才是。
宜寧知道魏頤不喜歡她,隻是喊了他一聲魏頤堂兄,就進了魏老太太的屋子。
魏老太太叫宜寧過來,是要告訴她一件喜事的:“……聽說今日南書房裡,皇上說起你父親的事,本來是打算發落你父親的。不過被皇後娘娘勸了下來,說‘不能寒了天下將士的心’,好歹保住了你父親的爵位。”老太太的眉眼間難得透出一絲喜氣,“皇後娘娘待咱們有恩,等哪日我身子好些了,領你進宮去向皇後娘娘請安道謝。”
宜寧含笑應了。
皇後娘娘跟英國公府往來不多,怎麼會貿然給英國公府求情。陸嘉學和皇後娘娘是有交情的,應該是他告訴了皇後的吧。
陸嘉學倒是聰明,皇後求情的效果比他好,且不會引起皇上的猜忌。
她端起茶喝,看到魏嘉拿著隻色彩鮮豔的雞毛毽子進來,小臉紅撲撲的。她請宜寧跟她一起去玩,飽含期待地問:“宜寧姐姐,你會踢毽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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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會踢毽子。
魏嘉原來是跟著父親和乳娘在山東任上的,剛回到京城沒多久。因說話的口音問題,在這邊連個玩伴都沒有。宜寧也不忍駁她的建議,陪她到外面玩。她踢不了幾個,魏嘉卻踢得很好,什麼姿勢都沒有問題。但是魏嘉不踢,她就把毽子給宜寧,期待地看著宜寧讓她踢,宜寧隻要能踢了一個她都拍手稱厲害。
庭哥兒跟著在旁邊拍手起哄。
宜寧看著兩個孩子有些無奈,挽了裙子踢毽子。一個、兩個、三個……掉了!
“義父!”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宜寧回過頭,發現陸嘉學不聲不響地站在院門口,身後帶著一群人時,簡直就嚇了一跳。
他就這麼站著看她踢毽子?
陸嘉學也沒有怎麼理會她,向喊了他的趙明珠點了點頭,又看了宜寧一眼。在宋媽媽的引導下進了屋子。
他是來探望魏老太太的,帶了人參鹿茸之類的補品。
魏嘉把毽子撿起來拍了拍灰塵,跑到宜寧身邊說:“宜寧姐姐踢得真好!以後我還找你玩。”她把自己的毽子捧在懷裡。
宜寧摸了摸她的頭,跟著進了屋子。
陸嘉學正在說魏凌的事,勸老太太寬心:“……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屍首,一切都不一定。”老太太聽著兒子的消息心裡就震動,一時又哽咽了。
許氏領著魏頤給陸嘉學請安,魏頤恭敬得厲害,畢竟面前這個人可是陸嘉學。
陸嘉學聽說他在中城兵馬司做吏目,指點了他幾句。他的空闲時間有限,不久就要告辭離開,魏頤提出送他,他搖頭道:“不必了。”
魏老太太就說:“老身現在起不來,那就讓宜寧送你出垂花門吧……你來著是客,這總是要的!”
陸嘉學這次倒是沒有拒絕。
宜寧送他出了垂花門,兩人一路沒有說話。想到這事他終究幫了忙,宜寧屈身給他道謝。
陸嘉學卻過了會兒才淡淡說:“隻要他一天不回來,這事就沒完。你也不用太謝我。”
他走出了垂花門,來去匆匆。
路上的轎子裡,他閉著眼睛養神。本來也不必親自去一趟的,但他卻突然想去看看。他想到羅宜寧踢毽子的樣子,腦海裡全是那夜她跪著求自己的畫面,還有突然的失控……實在是他快要瘋了,十多年的忍耐和等待會把人逼瘋。
明明知道這是不理智的,那個人早就死了。他就是突然想逼問她,或許那隻是在發泄自己的情緒罷了。直到宜寧走了,他才慢慢的冷靜下來。
以後還是少見她吧。
長久的求而不得,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終於淡了。故是難得平靜。
魏老太太那邊,等到羅宜寧送了陸嘉學離開,許氏卻有些顧忌地開口了:“老太太,原是你家的事,我不好開口……隻是我瞧著,怎麼你們家裡是宜寧在做主?她才多大的姑娘,又沒有歷練過,您竟然也放心得下?”
魏老太太靠著迎枕嘆氣:“魏凌沒有娶妻……我現在身子又不好,我看宜寧也做得順當。我也是看過她經手的賬本的,沒有問題。”
許氏卻又說:“老太太,您這心也放得太寬了!”
那日晨起她在前院裡喝茶,就看到有人在外面背著手張望。看到她的注意之後,那白胖的管事才進來給她請安,咧著嘴笑:“您就是大堂太太吧,小的是田莊的管事李桂。特地來給您請安的!”
他手裡提著一隻麻鴨,一簍鹹鴨蛋。說是給她帶的東西。
許氏一問才知,李管事是來說這田莊裡的事的:“……租錢本來是小姐的決定,小的也不好多嘴。但這租田的租錢本來就少,三成的租子都不夠使的。小姐宅心仁厚是好事。但這開田莊畢竟不是做善事,怎麼能由小姐胡亂決定呢,那又多少家產都不夠使的……”
許氏聽了覺得有些道理,這才記下了。至於麻鴨和鹹鴨蛋當然是讓他提回去了,她還看不上這點東西。
她跟魏老太太說了這事:“倒不是說她什麼,不過這管家的事,她怕還是不夠火候。”
如今府裡就她們幾人相依為命,兒子生死未卜。魏老太太不會在這個時候傷了孫女的心。她想了想說:“你等我派人去看看再說。”
許氏也沒有多言,跟老太太談起了魏頤的親事,魏頤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
宜寧見了陸嘉學之後,就有點心浮氣躁了。
當今聖上雖然也算是明君,上任之後做了不少減輕賦稅徭役的事,還修浚了運河。但脾氣喜怒無常,又偏寵宦官。萬一哪日他又想不過去了……宜寧本來是練字靜心的,許久之後把紙揉成一團扔了。想了想還是給羅慎遠寫信。分析朝堂的事還是請教當官的比較好。
宜寧以為不久就能接到他的回信。沒想到結果第二天,他就親自上門來了。
今日沐休,他穿了一身常服。
“帶你出去走走。”他說,“難得有空一日。”
她這些日子的確是累著了,魏凌出事之後一直心中鬱積,這時候出去看看也好。宜寧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但是既然是三哥帶她出門,自然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羅慎遠去給魏老太太請了安,才帶她出了門。宜寧坐在馬車裡,她在想自己的事,抬頭一看,暗淡的光線裡他抿著嘴唇。似乎也在想事情,一路都沒有說話。
“三哥。”宜寧突然喊他,“究竟……怎麼了?”
她覺得羅慎遠有點反常。
羅慎遠抬起頭看著她,他一直看著沒移開目光。宜寧有些狐疑,羅慎遠才移開了目光說:“……孫家已經退親了。”
其實兩家人未曾定親,卻也算不上退親。但孫夫人找了出了兩任閣老的薛家老太太來說,以後估計也不會來往了。
羅宜寧就想到早晚有這麼天。她不知道羅慎遠突然說起這個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安慰他……?她正想著要說什麼,一隻冰涼的大手向她摸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發:“不要亂想,我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
他繼續說:“城東的祥雲酒樓下有幾條畫舫,平日不怎麼熱鬧,這時候卻在開賞荷會。我帶你去看看。”
祥雲酒樓離玉井胡同著實也不遠。河流靠岸的地方停著許多畫舫,以鐵鏈相連,靠著祥雲酒樓青磚外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著畫舫船隻。這時候的確很熱鬧,船上擺著許多盆各式各樣的睡蓮,養得都很漂亮。
宜寧剛下了馬車,就看到有幾個人站在那裡,看到羅慎遠之後向他拱手道:“……大人,已經準備好了。”說罷在前面引路。
羅慎遠嗯了一聲,帶宜寧走下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