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珠畢竟也是個小姑娘,回頭就抱住素喜哭。素喜給她擦眼淚,好一會兒哄才讓她止住了哭,回了房山去。
庑廊外頭正下著漫天的大雪。
宜寧教庭哥兒識數的時候魏凌來找她,知道魏凌必是為了沈玉來的,宜寧親自給他倒茶。魏凌捧著水汽氤氲的杯子,外面的大雪顯得屋內格外的安靜,魏凌看她認真地看著自己,仿佛等他說什麼。他就說:“爹爹幫你推了沈玉。”
“他已經虛歲十七了,未曾謀得個職位。雖是嫡長子,實則是被養廢了的。”魏凌繼續說,“我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跟著你祖父去過戰場,殺了敵軍十三人……回來之後先皇獎了我三匹大宛駒。”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你要找也要比照著爹爹這樣的來,不可找那等沒出息的。”
魏凌還是記得傅平說過的那句話的。“指不定你女孩兒喜歡呢?”但是宜寧可不能喜歡沈玉這樣的,就是喜歡程琅都行。程琅雖然風流,但是才華卓絕遠非沈玉能比。
宜寧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覺得魏凌非常的好玩。邊笑邊點頭說好,然後給他加茶。
魏凌這才放心了,喝了茶囑咐女孩兒早些休息。回了自己的院子裡去。
宜寧收了茶具,讓丫頭記得把魏凌留下的鬥篷烘幹了,明早給他送過去,這才終於睡下了。
*
第二天,傅老太太去了忠勤伯府,把魏凌的話告訴了忠勤伯夫人。
忠勤伯夫人聽了有些不太高興:“……英國公可是嫌棄我們家比不上他們家了!”
忠勤伯夫人原聽到兒子喜歡宜寧,還有些高興的。隻要與英國公府結了親,還怕兒子日後在軍中謀不到好差事嗎。誰知道人家拒絕了。
她兒子是嫡長子,宜寧是從外面抱回來的。雖然家世差了一些,但可比她名正言順多了。英國公還想給她女兒找個什麼皇子太子的不成?她兒子再不濟,也是有大把姑娘搶著要嫁的!沒得讓他這般嫌棄的。
她找了沈玉過來,告訴他:“這門親事就這麼算了,母親再給你找好的,莫要再看著宜寧了。”
沈玉有些消沉,卻抿著唇不答應。他想到宜寧喊他的聲音,痒酥酥的如動物咬了他一口。便覺得別的人都不如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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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想娶別人。”沈玉喃喃說,“您不要管我了,我總要見見她再說!我求她同意就是了。”
忠勤伯夫人覺得兒子執拗起來也很固執。嘆了口氣不再說他了。
沈玉想見宜寧,宜寧卻要避著他不見。就這麼一個月都過去了,春也開了,宜寧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都開始減衣裳了,她卻很少出東園。東園又是魏凌所在之處,重重護衛守著,沈玉就連一道儀門都進不去。
一來二去的,春闱就近了。
宜寧收到了三哥的回信,他回信一貫簡潔:“母親得男,安好勿念。”
宜寧想到自己給他寫了好幾大頁,他就回了八個字,有點不舒服。扔在一邊不回他了。倒是林海如的信從保定寄過來了,林海如可是洋洋灑灑寫了幾大篇的:“宜寧,我不識字,是瑞香代寫的。”所以不費她的功夫,能寫多少寫多少。
林海如說宜寧的弟弟出生之後,軒哥兒病了,有人就跟喬姨娘說,要以母親血肉為藥引才能好……後來喬姨娘的手臂上留了疤,不能看了。但軒哥兒也不見好,喬姨娘急得日夜跪佛堂,精神都恍惚了,最後甚至說出:“是他騙我的,是羅慎遠!這個黑心肝的東西……”
羅成章聽了就說喬姨娘這是犯了癲狂,把她搬去了鹿鳴堂,不要羅宜憐去看她。
喬姨娘的事說一段,林海如又說宜寧的弟弟:“又白又胖的,長了一顆乳牙,什麼都想咬。”
她還說起羅慎遠的親事來:“……孫大人的嫡女對他有意,你三哥又是個悶嘴葫蘆,喜不喜歡都不會說。羅成章想為你三哥定下來,不知道他的意思,隻等著春闱之後再說了。”宜寧看到這裡才讀落款,竟然已經是大年初發出來的信了。
她把信放下了,瞧著書房外面的槐樹都抽芽了。
春闱就是大後天,他就要進場了。
算了,還是給他寫封回信吧……宜寧還是拿了信紙鋪好,給羅慎遠寫信,想給他鼓舞一番。
這封信收到的回信更簡潔了:“安好,無事。”宜寧看了就笑,扔到一邊終於不回他了。可能是因為她一直不回,羅慎遠又給她回了一封:“不必擔心,不會落榜。近日可好?”宜寧也沒有回他。
二月末的時候魏老太太的杏花開得特別好,世家的姑娘們聚在一起賞花。沈嘉柔因著她哥哥的事不怎麼待見羅宜寧,招呼都不打,背對著她跟趙明珠說話,要摘了杏花做花蜜:“以往都是做的桂花蜜,吃也吃夠了,不如試試這新奇的。”
賀家二姑娘就捏著帕子說:“她倒不怕吃了不好……”二姑娘厚道,提醒沈嘉柔,“仔細吃了它傷胃。”
沈嘉柔卻不理她,賀家二姑娘自討沒趣。宜寧見了搖頭笑道:“你多喝茶吧!”
後院正熱鬧著,松枝就穿過了花樹,擠過了端茶點的丫頭,她走得很急。到了宜寧跟前卻欲言又止的。
宜寧看了就問:“怎麼了?”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庭哥兒又打了她什麼貴重的東西了,那回去要教訓的。
松枝按捺不住有些激動地道:“小姐,外面已經貼榜了!三少爺中了第一甲……”她咽了咽口水才繼續道,“第一甲第一名,是新科狀元!”
宜寧聽了愣了愣,其他的小姐們卻側過頭來,有些好奇。世家的人官位大多世襲,有些是一代不如一代,像英國公府就是最好的了。靠家裡蔭蔽做的官人家,看那真正科舉中了進士的就不一樣,總也有幾分的敬重。所以內閣才是朝廷權力最重的地方。這便是非庶吉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
宜寧明明記得他前世中的是第一甲,卻是個第三名的探花……居然中了狀元!
他不是一向很藏拙嗎?
其他的小姐們紛紛圍過來問新科狀元如何,怎麼個情況。小姐們對新科狀元還是有些期待的。畢竟這個時候說不定還年輕,若再是個長得俊朗的,遊街的時候更是萬人空巷了。聽說這位新科狀元尚才二十一,她們就更加感興趣了。
宜寧想到自己最後沒給他回信,再看她們說得熱鬧,決定回去好好給他回信。
第92章
羅慎遠走出太極殿的時候,外面是層層而下的漢白玉臺階,再遠些就是黃色琉璃瓦,在冬日蒼茫灰色的天空下,透出一股皇家的肅穆。
他看著這灰沉沉的天空不語。
同行的人紛紛向他道賀。新皇欽點的新科狀元,賜了翰林院修撰,如今是萬眾矚目的第一人。他卻顯得年輕而低調,一身藍布直裰,因長得高大,眉毛濃鬱,看著便有幾分的陰鬱。
尚有官員與他攀談,說話客氣,看著這新科狀元心裡卻暗笑,恐怕三日後遊街又要被圍觀了。實在也是個俊朗出眾的。
孫玠走了上來迎了他:“你出來得正是好,徐大人剛讓人傳了信過來。”
徐大人便是當今的次輔徐渭,會試的時候是他點了羅慎遠,如今算是徐渭的學生了。孫玠與徐大人是好友,同屬清流派,早已有意向徐渭推了羅慎遠。
羅慎遠頷首一笑道:“我承了徐大人的恩,正想去拜訪徐大人。”
兩人邊說邊下了臺階,就看到一頂轎子輕便地出了承乾門,那轎子做得十分低調,後面卻簇擁了好些護衛。
孫玠看到這頂轎子,臉色不由得一冷,低聲說:“這個老賊……如今坐著轎子出入宮門,也不怕叫言官給罵了!”因汪遠殺了劉閣老,劉閣老又是清流派中人人敬重的,自然大家看汪遠都不舒服了。何況劉閣老何其無辜……七十歲的高齡了,為黎民百姓操勞了一輩子,什麼風雨沒有過來,當年先皇奪位如此血腥的時候他都平穩地過了,到了該安享晚年的時候,卻死在了汪遠手裡。
“我等自然不與之同流合汙。”孫玠說,“如今朝中以他唯首是瞻的多,且等著吧,夜路走多了總有撞鬼的時候。”
羅慎遠隻是應了一聲,他看著汪遠的轎子沒有說話。
他抬起頭來,跟著孫玠出了宮門。徐渭的府邸離皇城不遠,坐轎子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徐大人親自來迎接了他,徐大人中等身材,面容和善。羅慎遠跪下行了禮喊大人,他扶了羅慎遠起來,笑道:“我承了你的禮,日後你便稱我老師就可。”
旁邊有個人正站著,穿了件月白的衣裳,笑眯眯的說:“來徐閣老這裡喝次茶便看到了新科狀元。狀元可還記得程某?”
羅慎遠笑道:“程大人頗令人印象深刻,自然記得。”便不再理會程琅而與徐渭說話。待羅慎遠等人離開之後,徐渭端著茶喝,家中的幕僚就問道,“我瞧您倒是十分賞識狀元,他也的確有才華。我看了他的制藝文章,針砭時弊思路清晰,難得的人才。”
徐渭就嘆了口氣說:“你既然看了他的制藝文章,便知道他是什麼個性子。他主張嚴酷吏法,頗為果決狠辣……我知道他的一些事,這個人的確是人才。隻是我怕以後用得不好,反而弄出了第二個汪遠,那你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幕僚就說:“那您……是不打算提拔他嗎?”
“我自然是要提拔他的,不僅要提拔,而且還要比誰都快。”徐渭說,“如今我們勢弱,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我知道他的一些事,他恐怕也不是這麼簡單的……這樣的人站在風口浪尖上才讓人放心,放了別人上去可是撐不住的。修撰也就是個闲職,等過兩個月,我再去向皇上進言就是……朝中人才匱乏,皇上如今也是著急的時候。”
幕僚聽了思考許久,給徐渭添了茶。
羅慎遠卻和程琅一起出了徐渭家的門,程琅跟他說話。
“說起來,上次我給宜寧表妹教課的時候,倒是發現她的書法師承於你,而且得了幾分精髓。隔日怕還要討教一番才是。”
羅慎遠聽了,隻是緩緩一笑說:“舍妹讓我逼著練了多年,如今該有幾分神韻了。”
程琅看了看他,又笑了笑:“我等著看狀元遊街的盛況,不過今日要先走一步了。”他招了旁邊等他的馬車過來,先上了車。
羅慎遠等他走後,也上了旁邊的馬車,靠著靠墊閉目。這個程琅實在是很厲害,他究竟在試探什麼?
算來也許久沒有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上次是不是生了氣。
他手裡微微地摩挲著羊脂玉的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