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渠這才點頭應了:“可以。”接過了她的藥碗,就著藥碗給她倒了熱水,再遞給她。
宜寧一陣無言,還是喝了下去。誰讓青渠在她房裡有威信呢,上次玳瑁犯了心口痛,讓她幾服藥給壓下去了。如今玳瑁簡直就為她是瞻。她房裡的丫頭都說:“青渠姑娘說的都對,她是有本事的,您該聽她的。”
趙明珠就不再宜寧和她的丫頭了。她心裡也是有些緊張的,畢竟這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東暖閣裡,魏老太太讓丫頭給程琅添了茶。開口說了:“……琅哥兒,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了,你與明珠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我也看得出,你對她十分的好。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讓我慣得嬌了些,但心性卻是好的。你少年有成,我是有意讓你娶了明珠的。這事本早該說定了的,如今卻才找你來說,是我這老婆子思量了許久的。你若是娶了明珠,我給她添的嫁妝絕對也不少。”
“明珠雖然不是正經的英國公府小姐,但卻可以從英國公府出嫁,一樣的待遇。你如今已經是弱冠了,成了家也安心些。我也不要你出什麼,當然給明珠的排場也不能太小了,我也想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
程琅越聽笑容就越深,心裡越發的嘲諷。魏老太太也把趙明珠看得太高了,她當個寶的東西,就覺得人人都要當寶嗎?還要排場?
程琅緩緩地放下茶杯,淡淡地道:“外祖母,既然您自己都說了,明珠不是英國公府正經的小姐,那我為什麼要娶她?我雖然沒有爵位在身,卻也是程家的嫡子,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何必委屈自己娶了個假小姐?”
魏老太太聽到程琅的話,她根本沒料到程琅會不同意,臉色立刻就變了。她問:“你說……你不願意娶明珠?”她一直以為程琅也是喜歡趙明珠的。
“她有什麼值得我娶的?”事到如今,程琅如今也不怕得罪了魏老太太,反正他是肯定不會娶趙明珠的。他慢慢地說,“除了仗著您驕縱跋扈,她可有什麼出眾之處?論才學她胸無墨水,論為人她心胸狹隘,論交際她更是要別人捧著她說話才行。您喜歡她這些,覺得她這是率真,別人可不這麼覺得。她要嫁也該回趙家去嫁了身份匹配的人,放在英國公府裡當成小姐,實在是您抬舉了。”
魏老太太以前從不覺得程琅口才是極好的。被這麼一堵,她臉色鐵青,說是惱怒倒也不全是,但就是堵著一口氣不舒服。他竟然就這麼當面拂了自己!他竟然根本不喜歡明珠。
“便是我真要娶,也該娶舅舅的生女宜寧才是。”程琅站了起來,語氣恭敬有禮,“今日是得罪了,以後外祖母還是不要亂點鴛鴦譜的好。”
說罷就告退離開,魏老太太又氣又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但聽到程琅最後離開的那句話,想想倒也是有道理的。他要是想娶,怎麼就不能娶宜寧了?為什麼偏偏要娶趙明珠。
宋媽媽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拿了茶壺給她倒水:“老太太……您別氣壞身子了。表少爺不願意,倒也怪不得他。”
魏老太太沉默了,她在思考程琅說的那些話。
趙明珠是看到程琅從東暖閣裡出來的,程琅還是以往那樣,眉眼溫潤。趙明珠提著裙子跑了出去,急忙叫住他“程琅表哥!”程琅回過頭看到她,微微一笑道:“明珠表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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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珠又不知道說什麼,半天沒張口,隻能讓程琅先走了。等她臉色微紅地回了東暖閣,看到魏老太太靠著迎枕怔怔地不說話,她走了上去:“外祖母,您這是怎麼了?”
魏老太太回過頭看著她,趙明珠還什麼都不知道,她甚至還笑著。魏老太太心裡突然鈍鈍地痛,跟她說:“你程琅表哥……拒絕了這門親事。”隨後她又很快安慰道,“你不要難受,以後祖母再幫你找好的,比你程琅表哥還要好的。”她絕口不提程琅說過的話。
趙明珠似乎不可思議般地睜大眼,半晌跌坐在椅子上,渾身都發冷。她混亂地想起程琅剛才的笑容,想起他曾對自己的那些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一直覺得,程琅對她還是有幾分情誼的……原來,在他看來,她和那些女子沒有什麼分別!也不過是他闲暇的時候,逗樂子解悶的東西而已。
程琅對她根本就是不屑的,他不願意娶她。什麼對她好,都是他的逢場作戲罷了!
趙明珠半天說不出話來,緊咬著嘴唇有些顫抖。從小養到大的驕傲讓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眼淚卻漸漸溢了出來。
屋子裡一時無人說話,沉寂的暮色快要降臨了,熱鬧的詩會也散了。
傅老太太的馬車終於進了英國公府,半刻鍾的功夫到了靜安居門口。
聽聞傅老太太來拜訪,魏老太太收拾了精神迎接她,讓趙明珠先進了內室,一會兒再說。
傅老太太年紀比魏老太太大,但她精神矍鑠,走起路來健步如飛。進了魏老太太的房間之後就拉著她說話,魏老太太許久不見老友了,聊了一會兒心裡的不舒服倒淡了些,也放松多了,叫丫頭端了些桃片糕上來給她吃,問道:“今兒的怎麼有空打我這兒來,你們家如今不是忙得很嗎?”
傅老太太笑著說:“我也是受人所託才來的。你們家的姑娘眼瞧著要大了,我這是幫人家來提親的。”
魏老太太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來提親的?”
趙明珠和程琅的親事剛吹了,這怎麼就來了個提親的。
*
宜寧是覺得身子實在不舒服了,才回了東園去。這會兒正縮在被褥裡,抱著手爐昏昏沉沉地睡著。耳邊隻聽到珍珠煮茶的水沸聲。一會兒松枝扶她起來,給她用了碗紅糖煮荷包蛋。紅糖擱在小火上慢慢煎化了,加水打荷包蛋,再放一勺醪糟就清香四溢。宜寧咬了口蛋覺得滿嘴都香,果然還是松枝煮的荷包蛋最好。
她這正吃著,珍珠走進來,有些猶豫地跟她說:“小姐,靜安居那邊……”
宜寧喝了口湯,依舊是懶懶地:“靜安居那邊怎麼了?”她隻以為在說趙明珠的事,因此沒什麼意外。
珍珠就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忠勤伯夫人,請了傅老太太來說親。是想為沈玉公子求娶您。”
宜寧手中的湯勺一頓。
她霍地坐起來,順便碗也遞給了旁邊的松枝。
“沈玉想求娶我?”宜寧有些驚訝,“父親可知道了?”
珍珠點頭:“老太太立刻找了國公爺過去,現下恐怕正在說話呢。”她又是猶豫,“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身子不舒服,過去看什麼。宜寧又怏怏地擺了擺手,重新靠了回去。
她望著屋子裡插的臘梅,一朵朵跟黃玉雕般含苞待放,清香幽幽。
她想起了前世的親事。
家中的姊妹多,想要出人頭地得了老祖宗的賞識,嫁個好人家不容易。多虧她乖巧又侍奉老祖宗,她才肯高看自己幾分,陸嘉學這樁親事便是這麼來的。陸嘉學相看她的時候,也是聽了媒人的話覺得她又端莊又賢惠,就這麼同意了。
那時候她雖然嫁的是個不起眼的庶子,但是她很喜歡陸嘉學。嫁過去之後裝賢惠沒多久,他漸漸發現自己並沒有這麼賢惠,慣是懶得很,甚至還有些倔強。每每都是他驚訝地挑眉,然後笑著跟她吵。她吵不過他,最後還要他來哄。
隻是這個人後來,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了而已。而這個如今權傾天下的人,前不久甚至差點掐死她——
宜寧閉了閉眼睛,還是不要想了。
她不是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了,甚至恨意都被這幾十年給磨滅了。
頭先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現在她的確也長大了。這一世……若是再要嫁人。她隻希望沒有算計,也沒有偽裝。你就你我就是我,和和美美平平淡淡的。隻是她身在英國公府,三哥又是羅慎遠,就是她再怎麼不願意,也早已經處於日後風暴的中心了。
她對沈玉沒有感覺,這個人的確在世家子弟中不算出眾。既然魏凌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便不會讓她嫁給沈玉的。宜寧對此還是有信心的。
她深吸了口氣,左不過還有個兩三年。她對於嫁人其實已經沒什麼熱情了,且看著吧。
宜寧猜得不錯,魏凌聽說傅老太太過來了,就黑著臉去了靜安居。
魏老太太是有意考慮一下,畢竟都是常來往的簪纓世家,知根知底的,人家沈玉的確也是個俊俏少年。但魏凌卻直接拒絕了:“……我女孩兒還小,恐怕要等兩年再說。勞煩老太太回去傳個話。”沒有正式下聘書,推拒也就推拒了。
傅老太太自然聽得出魏凌的推辭,她本來還著重誇了沈玉的外貌和地位的。但是人家英國公根本不把這些在眼裡,他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女兒,什麼沈玉李玉的,都要能入得他的眼再說。
傅老太太倒也不意外,本來她就做好了魏凌不會答應的打算。魏老太太見天色已晚,便叫宋媽媽去給傅老太太收拾一間屋子住下。
傅老太太離開之後,魏老太太跟魏凌說:“……頭先明珠就跟我提過沈玉,說他與宜寧曾見過。”
魏凌聽到趙明珠提過沈玉,表情就是一冷:“母親,你可還記得我說過趙明珠的話。”要是趙明珠敢再動手腳,便要把她趕出英國公府。
魏老太太擺擺手:“她倒也沒說什麼,你別怪她了!既然你覺得不可便算了,我又不會逼著你把宜寧嫁了。再怎麼說宜寧也是我親孫女,我自然希望她嫁得好……倒是今日,我與程琅提了他跟明珠的事,他拒絕了。明珠那孩子正是傷心的時候……”
女孩子家再怎麼開朗愛笑,在這種事上也是臉皮薄的。
魏凌自然不覺得趙明珠配得上程琅,程琅真要是答應了他才覺得奇怪。看老太太的樣子他也沒有勸,隻是說:“以後宜寧的親事,必要我答應了才行,您別輕易決定了。”
魏老太太聽了就笑:“我知道!我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魏老太太說到這裡聲音一輕,她的面容有些蒼老,喃喃地說,“宜寧不怎麼親近我,我也想對她好些的。”
魏凌看到母親這般,也不好說話了。兩母子這麼沉默了一會兒,魏凌才告退離開,去了宜寧那裡。
魏老太太靠著小幾出了會子的神,宋媽媽已經安置好傅老太太,進來時看到桌上松油燈的光暗了。她取下燈罩挑了燈花,火苗才重新亮起來。
宋媽媽就跟魏老太太說:“您要是真的擔心明珠小姐,不如湊個巧。看看忠勤伯家是不是對明珠小姐也有意……這樣兩家既不傷了和氣,還能結一門親事。明珠小姐有了正經的身份,您也就不用為她操心了。”
魏老太太搖了搖頭:“一則忠勤伯家向來看著門第,怕是不會同意。二則就這麼倉促地決定了,對明珠也不好。”
宋媽媽聽了就笑笑,不再提這事,扶老太太去洗漱了。
趙明珠站在門外,她披著雪狐皮滾邊的鬥篷,刺骨的夜風吹著她的臉。她袖下的手緊握著,她剛被程琅拒親,後腳就有人給羅宜寧提親?宋媽媽這又是什麼意思,羅宜寧不要的就塞給她嗎?還說什麼忠勤伯家看重門第不會同意……
原來忠勤伯夫人跟她說話不也是捧著的?如今有了個羅宜寧,便都當她是個落魄的了?
趙明珠隻是站著,忍不住就淚流滿面。原來都寵著她的人呢?怎麼現在都沒有了。原來他們都是寵著她的……
還是素喜去挽了她的手:“明珠小姐,回去吧。”她哄她說,“明兒早上起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您睡一覺,把這些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