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頭暈目眩,近乎喘不過氣。
溫月聲已經移開了目光,同旁邊的官員道:“既是如此,便將他的牢房,移至魏蘅之、溫玉若旁邊吧。”
蕭缙驟然抬頭,與她對視,一字一頓地道:“溫月聲,你心底可曾有過我?”
對上的,就是她那冷淡無情的目光:“有你?”
“你配嗎?”
這三個字,溫月聲在皇帝面前也曾說過,可跟在皇帝面前不同。
蕭缙近乎是被這三個字撕成了碎片,他看著溫月聲毫不猶豫地抬步離開,所感覺到的,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邊,官員領著溫月聲進入了最後一間牢房。
這裡關押著的,便是溫尋。
跟蕭缙不一樣的是,蕭缙還能有力氣跟溫月聲對峙,而溫尋……
他聽得聲音轉過了頭來,一張臉枯瘦到了極點,瘦骨嶙峋。
在看到了溫月聲之後,他的眼眸近乎是蹭地一下就亮了起來。
他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並用,他嗓音嘶啞,仿佛著了火一般,對溫月聲道:“聲兒,水、水!”
自那一日,他見過了英國公後,整整七日裡,牢房中沒有給他送過任何的飯菜或者是水。
他餓得頭腦發昏,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前晃著。
如今看見了溫月聲,就跟瞧見了救世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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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這間牢房後,那個大理寺的官員便退了出去。
這裡僅有溫月聲跟溫尋兩個人,溫月聲聞言,連動都未動一下。
她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溫尋掙扎嘶吼,然後在他近乎崩潰的時候,淡聲道:“慧怡長公主的死,可跟你有關?”
那溫尋聞言,眼眸劇烈地閃爍。
隻一瞬,他便瘋狂地搖頭。
他不知道溫月聲已經用這個事情給他定了罪,隻拼命地道:“沒有、沒有,你母親是病死的,聲兒!救救我!”
他所說的沒錯,慧怡長公主確實是病死的,隻不過那個病,卻是在誕下溫月聲後一年,看著他日日留宿於京中某處私宅,跟當時已經被他養在了外邊的陳氏,也就是溫玉若的生母,廝混在了一起。
甚至在她重病之時,還將陳氏帶到了公主府中行苟且之事,而生生落下的。
慧怡長公主生產溫月聲時很不順,身體落下了病根。
溫尋知曉她愛自己,且心思敏感,便日日在她跟前做那些事情。
他並非不清楚婦人病都得要好好地將養著,可他當時心中早已經沒了長公主,且多年以來,他心底都有個未宣之於口的隱秘。
那就是在公主府中做低伏小,處處低公主一頭,讓他忍氣吞聲,苟活多年的事。
終於有了機會,他在肆無忌憚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著一種隱秘的報復快感。
而這些事情,他以為不會有人知道。
畢竟長公主當年,真的是病死的。
卻未料到,溫月聲掌權之後,長公主手底下的一個奴僕,從鄉下入了京城,特地求到了溫月聲面前,就是為告知她這件事。
溫月聲知曉後,便直接擬定了那一道聖旨。
“聲兒,快給我水,從前的事,都是父親的不對,日後你不希望我打擾你,我就離得遠遠的可好?”溫尋咽了下唾沫,多日未進水米,他整個人猶如撕裂了一般,吞咽都好像是吞刀子一樣,格外痛苦。
這種火燒火燎般的感受,他從未有過。
卻沒想到溫月聲聞言,隻冷聲道:“此前,你不是最為喜歡將人關禁閉嗎?”
溫尋眼眸巨震,他驟然想起來,在溫月聲發生這麼大改變之前,他曾將她關在了房中,不管不問多日。
因著那一次之後,她就好似變了個人,所以溫尋印象極深。
他怎麼都沒想到,就是這一關,便把溫月聲活生生餓死渴死了。
原身終年,未得他任何疼愛,還在他所謂的懲處和偏疼之下,走向了死亡。
陰暗的牢獄之中,溫月聲冷眼看著他,沉聲道:“今日之舉,便將你所有做過的一切,皆還給你。”
“不過是不進水米而已,應當也不難熬。”溫月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給你三日。”
“三日後,你若熬得過,我便讓你換一種死法。”
“若熬不過……”她冷淡的眼眸掃向他:“那便是你自己不中用了。”
“你說對吧,父親?”
第115章 她的天下
她這一聲父親,更像是莫大的諷刺一般。
溫尋倒在了地上,喉間火辣辣的幹渴非常,天旋地轉間,他想到的,俱都是昔年,溫月聲失了母親,在府中的一切,都要看他這個父親的臉色行事。
他在肆意偏疼偏寵溫玉若之時,從未想到過二人身份會有這般倒轉的一天。
他強忍著喉間劇痛,飢渴交迫之下,整個人幾欲昏厥。
處在這種劇烈的痛苦中,他甚至想要不顧一切地開口,去求眼前的人。
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抬頭就看見一個官員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對方神色肅穆,進了這牢獄後,連看都沒看奄奄一息的溫尋一眼,隻躬身對溫月聲道:“太女。”
“宮中傳來消息,午膳過後,皇上便陷入了昏厥中,御醫診斷不好。”
官員低聲道:“國喪將至,還請太女移步宮中。”
國喪將至四個字,猶如一道驚雷般,劈在了那溫尋的頭頂上。
他原本已痛苦不堪,聽得這句話後,驀地睜大了眼睛。
那個從前他未放在了眼中的大女兒,竟是當真要登基為帝了?
他睜大著眼,愣愣地看向了溫月聲。
他不明白,以皇帝的性格,如何會真的願意傳位於溫月聲。
哪怕蕭缙不是皇帝的子嗣,皇帝也應當更願意從宗室內過繼才行,溫月聲……她可是個女人啊!
沒等溫尋反應過來,溫月聲輕聲吩咐了那官員幾句,官員快步離開,他抬頭,對上的就是溫月聲那雙毫無情緒的冷淡眼眸。
她站著,溫尋趴在了地上。
他幾乎要將脖頸撐直了,才能夠看得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他額頭狂跳,多日以來節省的體力,讓他最後還能夠從嗓子眼中,蹦出了一句話:“皇、上為何會、傳位於你?”
到得如今,按理來說,他殘餘的力氣也應該用來過問溫玉若和陳氏,可他心頭隱隱浮現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導致他此刻顧及不上任何,隻想要從溫月聲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他緊盯著溫月聲,眼中幽沉浮動,一顆心狂躁地跳動著,砰砰砰,似乎好像要衝出他的心髒。
溫月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聲道:“自是因為,從今日開始,我便要改姓於蕭了。”
改姓於蕭!
改跟母姓!
此前她所說的一切,皆沒有最後這幾個字對於溫尋的衝擊力來得大。
溫尋整個身體頓時砰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他渾身的骨頭猶如碎裂了一般,喉間鈍痛非常,令得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滿腦子裡,都是溫月聲最後改回蕭姓之事。
劇烈的衝擊之下,溫尋竟是渾身抽搐,口吐鮮血,在崩潰和難以接受之中,到底是失去了聲息。
對於溫尋這樣的人來說,他將尚公主這等事情,都當成了恥辱一般,這一生最為接受不了的,大概就是女兒終於得登大位,可卻用的不是他的溫姓。
這偌大的江山,這日後將流於青史的大名,都將跟他溫尋,他們溫家沒有一絲半點的關系。
知曉這點事情,讓溫尋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幾乎碎成了碎片,所以才會在溫月聲將話說出口的瞬間,氣絕身亡。
大理寺中的所有人,一下子變得步履匆忙了起來。
溫月聲從大理寺內出來,未有任何的停留,直接登上了馬車。
晏陵候在了一旁,與她同行,一路進了宮中。
到得太和殿時,皇帝已經僅存一口氣,在頒布了退位詔書之後,便直接咽了氣。
滿殿沉寂,晏陵站在了溫月聲的身後,目光冷淡地落在了龍床上的那一道身影上。
晏府上下,還有他幼時所遭遇的一切,都跟皇帝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而在他長成嶄露頭角之後,皇帝還不隻一次,要將他培養成了重臣,讓他替蕭氏守著江山。
到得如今,他也算得上是完成了皇帝的遺命。
晏陵在這滿殿的哀戚聲中,看向了他身側的人。
在他身後,呂閣老手持皇帝遺詔,立於百官之首,緩步走了出來,定聲道:“皇上駕崩,傳位於皇太女。”
“還請皇太女擇日登基,以完成皇上遺詔!”
他話音落下後,皇宮之內,當即響起了長長的喪鍾。
那喪鍾敲響的瞬間,身處在了皇城內的每一個人,俱是抬眸往皇宮的方向去看。
舊日落下,此後便是旭日東升。
七月中旬,瑞承帝駕崩,傳位於皇太女。
七月二十五,大吉,諸事皆宜。
清晨時分,瑞鳥齊鳴。
碧藍的天際澄澈非常,萬裡無雲。
太和殿外,暖陽之下,百官著緋色官袍林立,站在了這肅穆莊嚴的大殿之上。
待得吉時一到,天空驟然爆發出幾聲巨響。
所有人抬頭望去,發現是慶賀的禮花升入了空中。
太和殿外,皇城之內最為沉肅的幾道宮門,如今俱是由內而外大開著。
外邊站立的將士,著一身紅色盔甲,手持一把銀色紅纓槍,立於宮門之前,高聲道:
“吉時已到——”
他的聲音高亢,順著長長的宮道,傳入了外邊。
而在這裡,每一道宮門外,都站了一個著紅色盔甲的將士,聲音一道接著一道,傳入了皇城外邊,讓所有聚集在了外間的百姓,都能夠清楚地聽見。
聲勢浩大,直入雲霄。
同此前每次登基都不同。
此番新帝登基,宮門打開,百姓簇擁在了皇城之前,從長長的甬道之上,可以看見新帝登基的盛景。
這般熱鬧,百十年難得一遇,何況此番登基的,還是一位女帝。
大徽建朝數百年來,第一位女帝。
遠遠地,圍觀百姓聽到了一聲長長的號角響起。
隨後一抬眼,就見到了遠方黑壓壓的軍隊。
新帝以兵馬起家,如今登基,亦是大軍百十裡相迎。
黑壓壓的軍隊,整齊劃一的大徽黑色甲胄,為首的將領,騎著高頭大馬,身型壯碩如同一座小山。
領著烏泱泱的全軍,一路疾馳到了公主府前。
同以前每一位帝王登基都不一樣。
新帝登基,將從公主府出發。
禮部的儀仗隊,將整個長街佔滿。
落敗了多年的公主府周遭,人滿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