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降下旨意,說不定是皇帝終於回心轉意,知曉這國家大權不能交由女子的手中了。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他就聽到了高泉宣讀聖旨:“……大理寺中,擇日處死罪臣溫尋。”
英國公面色巨變,當下高聲道:“處死!?”
他顧不得其他,直接轉向了溫月聲:“太女如今為著手中的權利,是連自己的生父都要殺?”
“這可是弑父!”他驚聲道:“太女便是這般為天下人之表率的?”
滿殿安靜,那些對於溫月聲登位有些許異議的勳貴,聞言俱是皺眉,不敢接這個英國公的話。
沉默中,聽得高泉沉聲道:“英國公何出此言?”
那英國公還欲反駁,高泉直接打斷道:“聖上要賜死溫尋,是因早亡的長公主。”
“刑部早已查清,長公主早亡,皆與溫尋脫不開關系!?你竟是還敢為其開脫,甚至開口便是皇太女弑父?”
那英國公當下變了神色,他當下便想說,他們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如今突然出現這麼一道旨意,誰知是皇帝的意思,還是溫月聲的意思?
而且這件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如今再來追究,不覺得荒謬?
後面一句他不敢說,隻想開口質疑這道旨意時,便聽旁邊的溫月聲冷聲道:“來人。”
殿外瞬間湧入了許多將士,那英國公神色巨變,未開口,便見面前的人手託著下巴,面無表情地道:
“將這個罪人蕭繼的同黨拿下,推出午門,直接問斬。”
一殿死寂中,那些原本和英國公一並,反對女人登基的勳貴們,俱是變了臉色。
“蕭繼同黨?”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口口聲聲綱常倫理的英國公,竟然會是蕭繼的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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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亦是神色大變。
他確實是蕭繼一脈的人,但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就連日日與他同床共枕的英國公夫人都不清楚。
此前他還替蕭繼在獄中見過馬閣老,主要目的,便是為了勸說馬閣老自盡。
後來馬閣老身亡,蕭繼也死在了這太和殿上。
他將此前與蕭繼來往的所有東西全都銷毀了,便當做從來都沒有過這些事。
可因為溫月聲登位,他心中始終不安。
在幾番思慮之後,終是費盡心思見了牢中的溫尋一面,想通過溫尋,拉溫月聲下馬,或者是逼迫溫月聲將溫尋放出來。
隻要溫尋能夠出來,便能保證英國公日後不落於溫月聲之手。
英國公知曉,他去見溫尋幫助溫尋脫身的事,瞞不過溫月聲,但隻要溫尋是溫月聲的親爹,他便始終佔據有利位置。
孝之一字,便要壓溫月聲半截。
可他萬萬沒想到,溫月聲沒用溫尋做筏子,直接就掀了他的老底。
與蕭繼勾結做下的那些惡事一出,他幾乎是辯無可辯,必死無疑。
英國公連辯解的話都沒說出口,便直接被殿前禁軍拖了下去。
這事一出,那幾個對女人登位頗有意見的勳貴,為求自保,隻能夠跪在了溫月聲面前。
“皇太女明鑑,我等與蕭繼、英國公等人斷沒有任何勾結,隻是受他蒙蔽,才一時做錯了事。”
“英國公心思惡毒,此前所行之事,便是為了拉我等下水。”
這般情況下,誰還顧得上女子登位與否,隻希望溫月聲莫要牽連了他們,便已經是萬事大吉。
溫月聲不語,輕抬手,邊上的嚴偉便道:“諸位大人有沒有參與其中,還需調查之後方才能確定。”
“還請諸位先行移步大理寺。”
高泉抬眼,看見朝中剩餘反對溫月聲登基的人,都因牽扯到了英國公一事中,需得要入大理寺接受調查。
他不由得輕嘆了一聲,到得這一步,皇帝已沒了幾日壽元,溫月聲登基之事,幾乎是勢不可擋了。
高泉在皇帝身邊多年,自是最能看清楚形勢的人。
如今這般,他就越發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
當下未多言,隻畢恭畢敬地朝溫月聲行了一禮,便離開了太和殿中。
早朝結束,晏陵來了東宮,同溫月聲一起,去了大理寺。
皇帝立下了冊立皇太女的旨意後,便陷入了昏迷中。
臨昏迷之前,所下的兩道旨意,一個是處置蕭缙和鎮國公府上下的,另一個,便是要求溫月聲登基之前,改為蕭姓。
即便是到了如今,皇帝醒來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對於此事卻仍舊非常執著。
溫月聲對此不置可否,姓甚名誰,於她而言都並不重要。
來這邊之前,她還隻有一個編號。
見皇帝如此堅持,她亦是沒意見,這幾日內務府籌備登基大典,便將皇帝的名諱,改為了蕭。
但她私底下仍舊保留著溫月聲這個名,所為的,便是為那個多年以來,不得身邊所有親人疼愛,被親生父親關押在了房中,以至於活生生餓死的原主。
而今日來這大理寺中,亦是為當初原主所遭遇的一切,用她的名字,做一個徹底的了結。
大理寺內,不光關押著溫尋,另還有蕭缙並著鎮國公府上下。
這邊牢獄關押的,都是朝中重犯,牢獄內散發著一股惡臭。
蕭缙被關在這裡的這段時間,皆是生不如死。
他聽著周圍的人說皇太女之事,又見著一些從前與他,與蕭繼有關的官員落馬。
當日看著溫月聲站在了他面前時,那種不真實的虛幻感,終是落到了實處。
那個他從前看不上,隻知道討好和愛慕他的思寧郡主,真正地成為了一國之主。
她不光站到了從前他渴望不可及的位置上,且還在最後,將他的尊嚴和所有,踩成了碎片。
落入這般潦草的境遇,等待著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他所感觸得到的痛苦,幾乎是多年累積都抵達不到的程度。
也是到得這般境遇,他才清楚,從前溫月聲所經歷的,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
越是想,他心底便越是沉鬱。
他有時在想,若能夠有機會回到了從前,他是會待溫月聲好些,還是趁著她羽翼未滿,便將其徹底扼殺。
……如若沒有她,或許他也不必潦倒到了這般境遇。
但這一切皆是空談,莫說回到從前,他如今就是連帶著想要見溫月聲一面,都是不能。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女,而蕭缙,不過是個將要帶著滿身汙名死去的死囚。
一連多日,隻有他在這裡備受煎熬。
直到昨夜,他看見獄卒將整個大理寺牢獄之中清掃了一遍,那股縈繞在了身側的惡臭之味,皆是被清理掉。
他心中隱隱有所感覺,卻又不敢深想。
以至於今日一整天,蕭缙都在盯著牢獄內唯一的一道口子,從那道口子裡透出來的光,逐步推算著時辰。
那道光最盛的時候,大理寺的門被人打開了。
溫月聲來大理寺,身邊未帶任何人。
當她真正地站在了這牢獄之中時,蕭缙看到了她那身玄黑色的裙裝,還有衣裙上張牙舞爪的龍。
那金色的龍,近乎刺瞎了他的眼。
他靜看了許久,目光終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雲泥之別,便是在說如今的他和她。
“皇太女。”大理寺的官員上前向溫月聲行禮,一開口,便叫蕭缙清醒了過來。
皇太女。
世事可笑,鬥轉隻在一瞬之間。
如今溫月聲才是天潢貴胄。
他見大理寺官員領著溫月聲往裡面的牢房中走去。
蕭缙知曉,裡面關著的是溫尋和溫玉若,還有鎮國公的其他人。
他見著她從面前走過,她目光冷淡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好像是當年她還在公主府內,一切都還沒改變時。
那天他去見溫玉若,她剛剛被溫尋解了禁閉,說要拆了院中的花架秋千時,她便是如此。
不帶任何情緒,眼眸冰冷,徑直與他擦身而過。
時至今日,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
可當下早已非如今,他淪為階下囚,更不會讓她多看一眼。
蕭缙看著她將要從身邊走過,他到底是忍耐不住,開口道:“思寧。”
溫月聲停住了腳步,那雙冷淡沒有情緒的眼眸,終是落在了蕭缙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蕭缙腦海中閃過了萬般思緒,可就在這一刻,在她望過來的瞬間。
他看見了她目光冷沉,沒有絲毫的情緒,突然就想要知道,這麼久以來,她到底愛過他沒有。
他不知道這般卑劣的心思從何而起,但卻成為了如今他最想要明晰的事。
所以在溫月聲看過來的瞬間,他聲音嘶啞地道:“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可玉若是無辜的。”他眼眸深邃,一如當年一心疼寵溫玉若的時候:“太女可否高抬貴手,放過玉若。”
他緊盯著她的面容,半點不敢放松,隻想要看她面上的表情出現些許的裂痕。
可他想多了,從始至終,溫月聲的面上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不死心,復又道:“這牢獄裡實在是潮湿,她身子羸弱,你到底是她的姐姐……”
他太清楚從前的溫月聲最為厭惡什麼話了,所以他故意在她面前提溫玉若,毫不遮掩他對於溫玉若的偏寵。
若是換了從前,溫月聲聽到這樣的話,會痛苦,會難受,會生氣,但唯獨就是不會對他如何。
而面前的人,在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是道:“是嗎?”
她面上冷淡,帶著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冷酷,冷聲道:“所以她轉投入魏蘅之的懷抱,求著魏蘅之在流放時,多多庇護她,也是你的謀劃了?”
蕭缙的面容,近乎是瞬間沉了下去。
當下那瞬間,他想要看見溫月聲所出現的情緒,俱是全部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額上的青筋暴跳,不可思議地看向了溫月聲,高聲道:“你說什麼!?”
魏蘅之在他身邊多年,是他最親近之人。
溫玉若與他同床共枕多日,在一切倒塌之前的那個晚上,她還口口聲聲地說著愛她。
而現在,他還沒死,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投入了魏蘅之的懷抱?
知曉這件事情,近乎讓這幾日心情沉鬱的蕭缙,當場發了瘋。
跟在了溫月聲身邊的大理寺官員會意,看向蕭缙,淡聲道:“前幾日裡,魏公子特地用自己留下的全部身家,換得跟溫小姐一個牢房。”
“昨日還用那筆銀錢,差遣了牢中獄卒,將牢房清理幹淨,為他們二人清理出一個幹淨的房間,用以成就好事。”
皇帝所下的最後一道聖旨中,鎮國公、皇後和蕭缙三人處死,其餘人流放三千裡。
鎮國公這樣簪纓世家,魏蘅之手裡有些藏匿起來的財物,倒也實屬正常。
牢中的事,獄卒稟報給了嚴偉,嚴偉又報給了晏陵。
晏陵隻說成全他們。
獄卒便拿了魏蘅之的銀錢,幫他們在這牢房中拜了個堂。
可笑蕭缙從昨日開始,還以為是溫月聲要來獄中,他們才會這般清掃打整。
看著獄卒們搬運一些紅色的東西,壓根沒往心裡去。
如今卻是得知,他那側妃在他還沒死之前,就已經躺在了他人身下。
劇烈情緒的衝擊之下,蕭缙近乎將一口牙咬碎,他隻覺得心口處生疼,活像是被人生刮了一樣。
他抬眸,隻看得見溫月聲居高臨下地站在了眼前,日光落在了她的衣裙之上,越發顯得那一身耀眼的金龍璀璨生輝。
他聽她冷聲道:“她所做的事,便跟你從前無任何的區別,你這就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