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已起身叫好,在座還能有誰能夠坐得住。
高臺之上,所有人皆起身,看著那一道烈日一下,清冷淡漠的身影,騎著馬兒緩緩靠近。
底下的宮人高聲道:“守衛軍,正中日心——”
殿上的那些人,皆是神色復雜。
何止是正中日心,直接是把日心都給穿透了。
渭陽王坐在了下首,左右兩側分別是蕭缙和恆廣王,他漫不經心地拍著手,似笑非笑地道:
“這人世間的事啊,倒也真的是有趣。昔日裡那些因長公主去世,就未把思寧放在眼裡,偏疼偏寵其他人,甚至還縱容欺辱到了思寧頭上去的人。”
“隻怕是從未想到過,思寧會有今日吧?”他微笑著看向蕭缙和恆廣王。
蕭缙隻看著溫月聲,眼中眸光湧動,未有回答。
恆廣王則是目光晦暗,眼神深沉地道:“不過一點小能耐罷了,也值得你這般吹捧?”
“蕭寅,你別忘記了,這天下始終都是蕭氏的天下。”
渭陽王聞言,輕嘲一笑。
瞧他這位好大哥說的這個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蕭氏的天下已經是他的了呢。
話雖如此,恆廣王的臉色卻始終格外難看。
他想法和從前一般,有的人便是不能順從於他,卻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從前這個想法是針對章玉麟的,如今還多了溫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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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她還是在他與溫月聲的矛盾逐漸擴大之後,她才開始嶄露頭角。
這般一想,恆廣王心頭這口氣,就越發堵了。
大典結束後,將於宮中設宮宴,高臺殿內的人離開了大半,溫月聲方才從殿內走了出來。
剛一出來,就見得恆廣王目光陰沉地看著這邊。
陸家兄妹先行去了宮宴處,溫月聲身後隻帶著谷雨。
她擦拭著手,目不斜視地將要從恆廣王的身邊走過。
卻聽得恆廣王冷聲譏道:“思寧,此前倒是本王小瞧了你。”
溫月聲腳步微緩,抬眼看他。
恆廣王的腿傷算不得多嚴重,其實已經可以拄拐正常行走,但他仍舊坐在了輪椅上,由身後的長隨推著。
“隻有件事情,你還是得要考慮清楚才是。”恆廣王冷笑道:“不談當下,隻說以後。你如今已經開罪了蕭慎。”
蕭慎便是那位如今說是病倒在床的景康王。
“若還要跟本王過不去的話,你便隻能夠選擇蕭缙了。”恆廣王說到此處,那雙眼睛更顯陰鸷,且還捎帶著些暴戾之色。
谷雨看著,心頭隱有不適。
昨日她聽溫月聲他們議事時,說到恆廣王。
此番恆廣王諸事不順,前幾日還在宮中得了頓訓斥。
聽聞他回府之後,他府中的門客就暴斃了三名。
谷雨還聽陸青淮評價恆廣王,說是:“……此後若江山易主,這位得以登上大位,必定會是個殘暴不仁的君主。”
當下他們隻是在府中闲聊。
然真正面對著這位恆廣王時,谷雨卻感覺,陸青淮這個話說得沒錯。
“你那日退親,已經將自己的退路堵死了。”恆廣王冷眼看向了她:“若再執意跟本王過不去,隻怕留給你的,早晚都是個死字。”
恆廣王性情殘暴狠厲,其背後還有太後撐腰。
溫月聲雖是郡主,可對於似他這等的皇室中人來說,有用,便是臣子,無用,便是與他作對之人。
他用以籠絡底下朝臣的手段,皆是聽話的,能討得他高興的,便賞賜點東西,算作是嘉獎。不聽話的,那便打碎了對方的骨頭,迫使對方聽話。
溫月聲之能他也看見了,但對他而言,還構不成什麼威脅。
她能走到眼下的這一步,是將自己的活路都堵死了。
人不可能隻活這十幾二十年,待得日後江山易主,一切都要被重新清算。
她的命運仍舊掌握在了皇室的手裡。
恆廣王作為皇室,其最是清楚,皇權才是凌駕於一切的存在。
溫月聲短時間內的得用,那隻是因為皇帝用得上她而已,不同於蕭氏的其他人,他們才是日後這江山社稷的主人。
“且記住了,日後行事,還需得小心謹慎才是。”拋下這句話,他抬了下手,身後的長隨推著他轉身欲走。
然剛轉過身,就聽到身後的溫月聲道:“同樣的話,也送還給王爺。”
那恆廣王一頓,回頭去看她。
卻見她那雙冷眸裡,沒什麼情緒,黝黑一片,冷聲道:“孫奇,不是王爺的人舉薦的嗎?”
恆廣王眼眸微沉。
她口中的孫奇,便是那個在城北校場之中,傳遞她的消息出去,被她當眾斬首的孫校尉。
孫奇被處斬,福瑞公主也被禁閉在了宮內。
這件事情好似就這麼過去了,畢竟孫奇確實是受福瑞公主指使的無疑。
但那日離開校場之後,溫月聲差人去查了孫奇。
這一查,便順藤摸瓜,找到了孫奇背後的人。
此人才學、武藝皆一般,但唯獨有一點好,那就是……
他也姓孫。
那個周遠度的妻子,已亡的孫氏,也是姓孫。
不僅如此,孫氏還有個活著的胞弟,名叫孫明遠,乃是如今的工部侍郎。
當初他姐姐和外甥女惹怒了皇帝,牽連了周遠度被貶到撫州。人人都以為孫明遠怎麼也會出手幫一把才是,但是孫明遠什麼都沒做。
甚至連孫氏母女離開京城時,他都沒去送。
有藐視皇權的名頭在身上,孫明遠輕易相幫,非但幫不了周家,隻怕還會給自己折進去。
至於周遠度,這個人就更有意思了。
他被貶官後,沒去找孫府和孫明遠,反而找了溫月聲,把周曼娘母女留在了溫月聲身邊。
孫明遠的官職在京中雖算不得是極高,但到底跟周遠度那種無任何底蘊,靠自己爬上來的寒門進士不一樣。
他父親在時,孫府的名望極高,周遠度就是他父親的學子之一,父親去世後,孫家雖不似從前那般了得,但因其父生前學子眾多,門生遍布。
是以孫明遠在朝中也算是權柄在握。
孫奇就是孫明遠舉薦的。
他跟孫明遠其實算不得血親,隻是出了五服的遠親罷了。
但孫明遠卻不遺餘力地讓他做到了城北校尉的位置上,所為的,便是讓他在校場中,為恆廣王辦事。
恆廣王擰眉冷笑,刺殺之事已經落定,便是她知曉孫奇是他的人舉薦的,又能夠如何?
然不等他開口,便聽得溫月聲淡聲道:“貪墨受賄,賣官鬻爵。王爺以為,該如何處置才好?”
第54章 有一人可用
恆廣王當即變了臉色,再也顧不得再跟溫月聲多說什麼,便急色匆匆地離開了這獵場之中。
今夜的宮宴,注定難以安穩地進行下去。
恆廣王都還沒能出宮,就已經收到了有人到大理寺,狀告工部侍郎孫明遠的消息。
消息傳入了宮中,皇帝震怒,當下命人徹查此事。
宮宴沒能進行下去,傍晚時分,溫月聲便已經回到了公主府中。
孫明遠之事,會在今日發作,本身其實與恆廣王沒有關系,隻是涉及到了孫明遠,便必然繞不開恆廣王去。
恆廣王還非得要這個時間撞上來,倒也怪不得旁人。
公主府的正院今日格外的熱鬧。
陸家兄妹跟溫月聲差不多算是一起回來的,周曼娘今日也在,而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廳內還坐著一個女子。
一個容貌秀美,面容白皙的女人。
此人便是此前溫月聲去皇家狩獵場見的孫家二夫人,孫明遠的妻子姜露。
也是周曼娘遇險時,差人給溫月聲送消息的那位孫家夫人。
姜露輕垂著頭,周曼娘正在給她上藥。
她穿著身淺綠色的衣裙,在那衣裙底下,那隻原本白皙細嫩的手臂上,滿是交錯的深褐色傷疤。
有的已經是陳舊的老傷,而有好幾道,則是近日才添的新傷。
陸紅櫻不忍心看,撇過了頭去,隻怒聲道:“他把你打成了這樣,如今隻用去大理寺走一趟,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周曼娘上藥的手很輕,姜露此時還能夠心平氣和的同他們說話。
她道:“無論如何,此後到底是與他再無瓜葛了。”
陸紅櫻聞言,神色復雜地看向她。
姜露是幾日前的晚間,悄悄找到溫月聲的。
上次溫月聲去皇家狩獵場中,並沒有見到她,是因為孫氏突然病故,她身為孫明遠的妻子,自然要去操持孫氏的喪事。
耽誤許久,再想要出門見溫月聲,便不太容易了。
姜露隻能夠選在了半夜,且還是孫明遠出去應酬,不回家的情況下,偷偷來見溫月聲。
孫氏當初想要周曼娘母女的性命,是她差人傳了消息。
後來她說想要見溫月聲,溫月聲便沒有拒絕。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姜露來找溫月聲,所為的竟不是別的,而是想要她的丈夫孫明遠死。
當日陸紅櫻聽到這個面容秀麗的女子說出這番話時,都愣了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
等到了解到了內情後,別說姜露了,連她都想殺了孫明遠。
姜露今年剛二十八歲,她是孫明遠的填房,並且還是商戶出身。
孫明遠娶她,原本就是看中了她姜家的萬貫家財。
姜露父母早亡,是祖父帶大的。
遇見孫明遠時,她祖父年事已高。
因家中沒有男丁,姜露祖父又是個實在古板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姜露拋頭露面去做生意。
是以姜家對外的經營,都是她祖父在做。
孫明遠這廝從一開始就暗藏禍心,設計陷害了她的祖父,強迫她嫁給了他。
士農工商,商戶排在了最末位,似孫明遠這等狡詐小人若要娶她,別人都道是她的福分。以孫家門楣,誰人不說是她高攀?
姜露進門後,所面對的就是刻薄的大姑姐,瞧不起她出身的京中權貴,以及處處磋磨她的婆母,日子格外難熬。
後來沒多久,祖父去世,孫明遠的心思便暴露了出來。
在吞沒了姜家財產後,他的青雲路也走得更加順暢。
此後待姜露更差,嫌棄她出身,挑剔她的一切,並且稍不順心,就對她拳打腳踢。
姜露身上的這些傷,全都是拜他所賜。
剛開始時,姜露幾度想要自盡,或者求他休棄她。
然幾次苦苦哀求,都沒令孫明遠心軟,反而叫他更加變本加厲後,姜露就改變了想法。
她開始隱忍,並且以替孫明遠打理庶務的緣由,知悉了所有孫明遠背地裡所做的骯髒事。
幾年來,她將孫明遠所有收受過的賄賂,還有做過的事情整理成冊,到她拿出來交給溫月聲的時候,已經是厚厚的幾大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