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到底沒開口,卻也沒有走。
他就站在了這大雨裡,看著那融入了夜色裡的大門。
在風雨交加的夜裡,這道門,像是蟄伏著的巨獸一般,輕易就能將人吞沒。
待得雨聲漸弱,至完全停下,東方露了魚肚白時。
那門房再次打開公主府大門,瞧見蕭缙竟還在外邊時,亦是被嚇了一跳。
匆匆進門稟報,卻沒多久就折返了回來。
他看著蕭缙的眼神裡,透了些許的憐憫:“王爺請回吧,郡主不見客。”
憐憫?
蕭缙想笑。
堂堂永安王,有遭一日竟是淪落到了讓下人憐憫的地步。
他滿身疲憊,奔勞了一天一夜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即便如此,卻仍邁不出腳步去。
他想再等等。
若他今日真的昏倒在這門前,她會不會多看他一眼?
如今他想要見她一面,竟要靠著她大發慈悲,或是憐憫心泛濫了。
然直至天光大亮,原本安靜的公主府中熱鬧了起來,他都沒能等到任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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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禁閉的大門再次打開,他抬眸去看,看到的卻是一種不甚熟悉的面孔。
不是她。
周曼娘看著這位矜貴冷傲的永安王,如今滿身狼狽,眼中血絲密布,衣服發皺,疲憊不堪的模樣,腳步微頓。
“原本郡主是不打算搭理王爺的。”她聲音柔軟,說出口的話卻毫無溫度可言:“今日便是王爺死在了門口,也踏不進公主府半步。”
“但我還是自作主張,出來見了王爺。”她微頓,直視著對方的眼眸:“曼娘以為,有些話還是當說清楚的好。”
蕭缙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對她幾次薄弱的印象,就是溫月聲曾在宮宴上幾次三番地庇護過她。
那時周曼娘還很膽小,在那樣的場合,抖動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而在她身邊不過些許時日,竟變化成了這樣。
周曼娘將一封信遞給了蕭缙。
蕭缙接過後,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熟悉的字眼。
是溫玉若的字。
“這是王爺放在心尖上的人,前天晚上給郡主送的信。”周曼娘微頓後道:“這不是第一封,但大概會是最後一封。”
“王爺昔日縱容她,偏疼她,而忽視自己未婚妻時,就應該想過會有這一日。”
“比起從前郡主所受的委屈,眼下這般算什麼?以及……”她抬頭,那雙從前瑟縮的眼,如今鎮定而富有底氣:“得到時不珍惜,失去了卻後悔莫及,曼娘以為,這等行為也同犯賤沒什麼區別了。”
“郡主不需要遲來的深情,往後公主府的大門,也不會對王爺打開,婚約已退,王爺不要名聲,我們郡主還要。”
“曼娘就不送了。”她朝他輕頷首,回身道:“關門。”
那道厚重的大門,再次在蕭缙面前關閉。
他攥緊了手裡的那封信,手背上青筋暴起。
從未有過的難堪、憤怒和難言的失望,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等到再次有人從府中離開時,門房抬眼去看,外邊那道佇立了一夜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而此時的府中,溫月聲才剛起了身,到書房裡看書。
聽到敲門聲,她便放下了手中的《大徽地理志》。
進來的是陸紅櫻。
她進門後,躊躇了片刻,終是開了口:“郡主,我想跟著你學武。”
溫月聲輕託著下巴,聞言看向她。
陸紅櫻的容貌,跟陸青淮有七分相似,隻是陸青淮長相更硬朗些,而陸紅櫻則是偏柔和,是正青春年少的漂亮姑娘。
她此刻卻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沉聲道:“陸家滿門都是武將,我父親我兄長他們都是。”
她眼眸很亮,盛滿了光:“我不想再被他們庇護在身後,我也想要奔赴戰場,保家衛國。”
“我也不想再看到家人受傷,重病不起,我想上戰場去幫他們。”
這次陸青淮的事,確實嚇到她了。
但更多的,是讓她有了一種,想要急切地擁有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家人的想法。
就像……眼前的人一樣。
“可以。”
陸紅櫻準備了一大堆的話要說,結果一句都沒說出口,就聽到溫月聲應下了。
她怔了下,抬眼去看她。
卻見她坐在了清晨的陽光裡,著一身白裙,眉目美如畫。
如果有畫中仙的話,必然就會是溫月聲這般模樣。
“你可每日同章玉麟一起練習,除此外。”溫月聲從桌案下方,抽出了一張宣紙,放到了陸紅櫻面前。
“空餘的時間,你可以試著做做這個。”
陸紅櫻展開了那張宣紙,眼眸頓時一亮。
這種亮,還跟剛才下定決心時不一樣,是一種興奮的,看見自己所喜歡的東西的下意識反應。
“郡主,這個是?”
溫月聲道:“圖紙。”
一些她有印象的,基礎性武器配件圖紙。
“這是最簡單的一種,我給你七日時間,你若能做得出來,就能得到下一張圖紙。”
“好!”陸紅櫻毫不猶豫地應下了,隨後又道:“但這樣會不會耽誤練武啊?”
“還有……郡主是怎麼知道我喜歡這些的?”
溫月聲掃了眼邊上,陸紅櫻順勢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她之前給陸青淮做的匕首。
……或者說,是匕首的屍體。
因為這匕首已經壞得不能用了。
旁邊的溫月聲聲音淡淡:“你哥哥很闲。”
陸紅櫻:……
豈止是闲。
正說著,就聽到外面一陣嚎叫聲。
“啊啊啊!周曼娘你輕點,輕點,我手要斷了,啊啊啊!妹妹救我!”
周曼娘的聲音很小,聽得倒也格外分明:“別動,再動你右手也別要了。”
陸青淮:“嘶,你比溫月聲還殘忍。”
周曼娘問他:“你到底怎麼得罪郡主了?”
陸青淮:“不是,什麼叫得罪,啊!我這是正常的向她發起挑戰好吧,誰知道她上來就撇斷了我的手。”
陸紅櫻:……
行,要不說他很有想法呢。
不過陸青淮鬧了這一通,卻讓她收到了這麼一個有趣的東西。
陸紅櫻低頭看那份圖紙,越看越喜歡。
面前的溫月聲道:“你若能做得出來,日後也能幫上你父兄的忙。”
陸紅櫻聽著,眼中的光就更亮了。
她一時間將其視若珍寶,無比珍惜地收了起來。
卻聽溫月聲補充了一句道:“另外從今日開始,不隻是你,曼娘、谷雨、夏至……”
她微頓:“趙嬤嬤。”
“府中所有想學武的人,都可一起來練武。”
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並不是練了都能如章玉麟那般。
但尋常的強身健體,以及關鍵時候能保命的東西,學了還是有用的。
尤其,溫月聲會的,全都是殺招。
陸紅櫻聞言,當即應道:“好!”
又聽溫月聲道:“第一個練手的對象,便讓你哥哥來吧。”
畢竟他是真的很闲。
外面的陸青淮重重地打了個噴嚏,他高聲道:“是哪個狗罵我?”
第39章 去請郡主
隻可惜陸青淮這個練手對象,到底是沒能當成。
宮中淑妃差人傳了信,邀請他們兄妹二人於三日之後參加馬球賽。
大徽馬球盛行,當年淑妃就因馬球打得極好,而被皇帝一眼相中,選入了宮中。
淑妃恩寵盛,是以宮中每年都會舉辦極大的馬球賽。
而陸青淮又是個中好手,未駐守邊疆之前,他幾乎是逢上場必贏球,在京中格外有名。
隻他身體未恢復,原想拒了的。
但淑妃身側的宮人卻說,此番不必下場,隻需過去看看熱鬧即可。
淑妃是景康王生母,如此盛情相邀,陸青淮到底不好拒絕。
他這幾日難得安分了些,周曼娘的醫術極佳,他此前所中的毒,幾乎已經全部清掉了。
他身上的傷也在逐漸痊愈,就連溫月聲撇斷的那隻手,也在第三日基本恢復。
至少現在不會因為騎個馬,就讓傷口撕裂,或者是需要章玉麟扶著才能出門。
不過周曼娘到底放心不過,怕他到時候忍耐不住,非要上馬場,便同他們兄妹二人一起去了馬球賽。
溫月聲留在了府中禮佛,並未與他們同行。
然她人雖沒有來,這邊的人所談論的,卻幾乎都是她與永安王退親的事情。
原本因她在壽宴上退婚,這事就鬧得沸沸揚揚的。
結果這幾日又鬧出了一件事情。
這事還得從那位內閣大學士王進之王大人說起。
那日他在殿內,意外看了一眼溫月聲所寫的退婚書,結果回去後,怎麼都忘不掉。
思前想後,他竟是找到了溫尋的跟前,向溫尋求了那份退婚書。
溫尋這輩子都沒想到過,還有人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但對方是朝中重臣,且常與他來往,他也不好拒絕。
那份退婚書,按理來說應該由皇家收著,但是皇帝沒有提,溫尋就將其帶回了家中。
王進之非要看,他便借給了他幾日。
哪知王進之不僅自己看,他還讓自己的學生,還有他學生的學生一起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