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究竟是為了阻攔,還是為了率先一步在皇帝面前開口,在場之人就不得而知了。
那血玉碎渣散落一地,鎮國公府的下人卻無一個敢上前去收拾。
整個壽宴的氣氛僵硬至極,唯一能夠保持平靜的,唯有溫月聲一人。
她竟還能心平氣和地捻佛珠。
旁邊的人看了,都覺得離奇。
那邊,皇帝同一眾重臣,在御書房內議事。
議事到一半,高泉得了消息,匆匆去了殿外。
待得回來時,他一張臉上的表情已經難看至極,捧著手裡的東西,猶如燙手山藥一般。
想呈上去,又覺得不妥。
反復糾結猶豫許久,到底是趁著皇帝休息的空檔,揣著小心把東西遞了上去。
“皇上,這、這是思寧郡主讓人送來的。”
皇帝掃了一眼,見竟是個折子,當即一樂:“思寧還會寫奏折了?”
高泉那冷汗都快掉下來的,眼一閉,低聲道:“是……是退婚書!”
殿內倏地安靜下來。
那邊休息的大臣們,亦是聽到了這高泉的話,不少人臉色皆是變了下。
其中之最,當屬溫尋。
Advertisement
若這不是殿前,隻怕他這會已經上前去問高泉,他在說什麼?
可此刻不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隨後打開了那封折子。
“啪!”半晌之後,那折子被皇帝重重地砸在了書案上,這邊伺候的宮人們心中皆是一抖,便聽得皇帝怒聲道:“好!好!”
“朕看她是瘋了!竟是寫出了這等東西來!退婚!?這婚是她想退就能退的?”
底下一片安靜。
皇帝越發憤怒:“溫尋,你養的好女兒!”
皇帝抬手將折子扔到了溫尋的身上:“看看!好好看看她寫的都是些什麼!”
溫尋撿起了折子展開,他身側站著幾個內閣的大學士,在那折子展開時,離溫尋最近的那位王大人,眼睛瞬間都睜圓了。
這……
不是說郡主不通筆墨嗎?
這位王大人一時沒忍住,高聲道:“郡主文採斐然!”
皇帝怒極反笑:“朕讓你看的是那個嗎?”
皇帝盛怒之下,周圍大臣皆是不敢言,然隻要看到了那折子上所寫內容的人,皆是神色微怔。
唯有一人不同。
晏陵站在官員中間,聞言道:“鳳頭釵乃是本朝皇子妃或是太子妃的重要信物,贈鳳頭釵,便視其為正妃。”
皇帝正處在暴怒中,聽得他這話,面色瞬間冷沉了下來,問他:“你想說什麼?”
“永安王與思寧郡主有婚約在前,又贈鳳頭釵於他人在後。”
晏陵緩聲道:“皇家郡主,如何與人為妾?”
殿內安靜了。
溫尋隻低頭看著那份折子,溫月聲如今連將他們趕出溫府的事都能做得出來,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隻是……
從他,到永安王,還有手裡這份完全陌生的折子。
她好似徹底變了一個人。
皇帝冷沉著面容未語。
偏在這時,底下又有宮人來報。
高泉擦著汗,已是不知道該如何向皇帝稟報了。
皇帝冷聲道:“說!”
高泉眼一閉,便將溫月聲在鎮國公府上摔碎婚約信物的事稟報了。
出乎意料的,皇帝卻不如剛才那般怒,隻聲音冷沉了下來,道:“她這般行事,想來是真的不想要這門婚事了。”
底下的臣子不語,想的卻是昊周太子求娶之事。
原本皇帝未定下人選,一部分就是因為郡主和永安王的婚約,若應了,對皇家顏面有損。
但若是退了親……
很明顯,場內許多人都想到了這一點。
但皇家的家事,他們並非晏陵,輕易不敢置喙。
殿內安靜非常,皇帝坐在了身後的龍椅之上,眼眸微沉,看不出來情緒,靜默片刻後,皇帝冷聲道:“還愣著做什麼?”
高泉回過神來,低聲應了句。
“她將皇家信物都給摔碎了,莫非朕還要強求著她留下這門婚事不成?去,成全她!”
皇帝眼眸一沉,補充道:“替朕告訴她,隻此一次,此後她若是後悔了,或是再敢生事,朕絕不會饒了她!”
“是。”
高泉長松了一口氣,當下快步出了殿門。
他所不知的是,那蕭缙其實也一並入了宮。
隻是溫月聲當著京中所有權貴做的事,傳得飛快,皇後那邊也知道了。
蕭缙入宮後,未能面見聖上,便先去見了皇後。
等他從皇後宮中出來,高泉已經將消息帶到了鎮國公府。
“傳皇上旨令,婚事作廢!”
這話一出,滿場安靜。
蕭缙留在了這邊的長隨率先反應過來,神色都變了,一時間顧不得其他,忙道:“高公公!”
“王爺還沒回來,此事……”
“此事已定。”高泉隻道。
婚約按照從前鎮國公府眾人所想的,到底是解除了。
他們再也不必跟思寧郡主綁在了一起。
可這花廳裡所有鎮國公府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包括魏蘭芷在內,沒有人是覺得高興的。
溫月聲退婚的方式,讓整個鎮國公府,還有永安王都處於了風口浪尖上。
莫說日後名聲如何,便隻論明日的朝堂之上,就不知該多麼精彩了。
恆廣王與蕭缙針鋒相對這麼多年,豈能輕而易舉地放過這個機會?
怪隻怪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把溫月聲放在眼裡。
忽視,無視,甚至是有意識的打壓。
還有將溫玉若捧到了天上去,都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廳內其他的客人,目光卻都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溫玉若的身上。
旁的不說,觀蕭缙留下來的那個長隨的態度,隻怕他那麼著急入宮,便是為了阻攔退婚書送到皇帝跟前去的。
蕭缙怎麼想的,不得而知。
不過若是如此的話,這溫玉若……
那根明晃晃的鳳頭釵,反倒是成了一個莫大的笑話。
在滿廳沉寂裡,溫月聲不疾不徐地起了身。
但她卻沒有直接離開,反而是往主座的方向走了去。
這邊的人皆是看著她的動作,輕易不敢出聲。
然後,就看見溫月聲行至溫玉若跟前。
這是溫月聲來這邊之後,第一次直視這個所謂的妹妹,但她看的也不是她,而是她頭頂上的鳳頭釵。
當著所有人的面,溫月聲直接拔掉了她戴著的那根簪子。
溫玉若頭發散落下來,她變了臉色,慌忙抬頭,驚慌失措地看著溫月聲道:“姐姐,我……”
她的話沒說完,便聽得面前的人,沒什麼情緒地道:“鳳頭釵,眼下你還沒資格戴。”
然那支釵子到了她的手裡,她卻連看都沒看,直接扔在了地上。
“啪。”那華貴的釵子摔落在了地上,那金鳳凰口中銜著的珍珠,竟是直接摔落了。
“回府。”溫月聲看都未看她一眼,隻用綾帕擦了擦手。
“是。”
第38章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離開之前,谷雨回頭看了一眼,見那溫玉若滿臉的委屈,不由得皺下了眉頭。
昨日晚間,溫玉若差人給溫月聲送了一封信,那封信字裡行間都在訴說著她不是故意要搶姐姐的鳳頭釵,如果溫月聲不開心的話,她可以將釵子送還回去。
然而今日她便戴著這釵子招搖過市!
這讓谷雨想起來,從前人人都說郡主處處針對她,可仔細回想起來,哪一次郡主發作時,她沒有刺激過郡主?
隻因她體弱,她柔弱不已,她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善良天真的模樣,就將所有過錯都怪罪到了郡主頭上?
眼下想來,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如何會全都是一個人的過錯?
隻是從公主府,到鎮國公府,甚至到宮中的人,都偏疼她溫玉若罷了。
夜裡下了大雨,這是近些日子最大的一場雨。
雨水連著片,與呼嘯著的風一起,水柱一般衝洗著宮中的屋檐。
在這聲勢浩大的雨聲中,蕭缙身邊的長隨候在了宮門外,等候良久,方才等到了滿身狼狽的蕭缙。
他走在了雨幕中,渾身湿透。
那雙眼眸,在這雨夜裡,透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之感。
長隨看著,心頭咯噔一跳,慌忙從馬車上拿了鬥篷和油紙傘上前,想要給蕭缙撐傘,卻被他一把拍開。
“王爺……”長隨的聲音,淹沒在了這沉沉的黑夜裡。
蕭缙沒上馬車,反而是直接翻身上了馬。
頂著這瓢潑大雨,還有身後長隨的喊聲,一路策馬到了公主府門外。
公主府的大門,和這十幾年裡他印象中的一樣。
可有些東西,卻已經是截然不同了。
比如這個眼生的門房,還有對方並不熱絡的態度。
在得知他想見郡主後,對方直言道:“夜已深,郡主睡下了,還請王爺改日再來。”
蕭缙沉默許久。
他看著公主府這道大門在面前閉上,眼眸幽沉。
心口處,後知後覺地鈍痛了起來。
他們婚約已解,以後他同她再無關系,再也不是他無論何時來公主府,她都會歡欣雀躍迎上來的時候了。
他閉了閉眼睛。
中宮嫡子,身份尊貴的永安王,頭一次生出了想要開口哀求的衝動。